27.将军的匕首
“你们知道刚才你们打的那个人是谁吗?”
“就那兔儿爷?”弥彦不屑一顾,毕竟,他亲眼看见那个家伙是怎么从耀武扬威到无计可施然后像落水狗一样被臭揍一顿。
“你们可以翻翻他的口袋。”
弥彦拿起刚刚的战利品——一条缀着不少小口袋的皮带,一个个翻开了。
弯头铁丝
细锥子
小号的竹镊子
二指宽的金属片
锡箔纸
“还是个……呃,以前的同行。”
弥彦一遍若无其事地笑笑,一边接着翻,不知道是那一番恶斗太过疲劳还是什么原因,声音有点嘶哑。
蒙着薄皮的细竹管
一根大铁钉模样的不知什么东西,分成两叉
锋利的小工具,不知道到底算铲子还是小刀
一根一庹多长的细绳,上面系着个四齿的小爪子,活像个船锚
总之越看越不像“同行”们用得着的物件。
“那个人叫癋见,御庭番众的下忍。”
剑心面无表情,弥彦仍然自顾自地在翻着,小薰的嘴微微一张,无声地“啊”了一下。
御庭番众,这是幕府将军贴身的鹰犬。名为卫队,实为探子,刺探号称无孔不入无所不知,护卫号称滴水不漏密不透风。德川幕府对各地的大小领主们向来防备甚严,全国上下密探横行,人人自危,唯恐隔墙有耳,就算是父母面前,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父母当然是可靠的,但谁知道父母身边的人又是什么来路呢?
第十一代将军德川家齐在任时,曾经在江户城的天守阁上单独召见过前来朝觐的萨摩藩主岛津齐宣。
岛津和德川,可以说是一对老冤家。早在关原之战时,岛津家当主惟新斋义弘,一意孤行带领一支私兵参战,阴差阳错加入了西军与德川为敌,在西军全盘崩溃时正面生生凿穿了德川的大阵,撞出一条活路,还重创了德川的亲信大将井伊直政。
出于对萨摩的忌惮,德川并不愿意跟岛津在明面上撕破脸皮,于是对于闯下弥天大祸的岛津义弘,仅仅只是象征性地勒令提前退休了事。
老祖宗的陈芝麻烂谷子,德川家齐并不是十分上心,但对于萨摩藩这样明摆着不服,你还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存在,家齐的想法,跟老祖宗大概是不谋而合。
齐宣比家齐只小一岁,如果不是有君臣的名分,论年龄,两个人完全能以兄弟相称,这更让家齐在齐宣这个臣子面前显得底气不足。隔年一次的朝觐、拜领一个齐字,以及寄养在江户城的人质,名为执臣子礼,倒不如说更像是卖你个面子。
“江户漂亮不?”
“漂亮。”
如此的开场白,让齐宣有点摸不着头脑。如果是十三四岁头一次见面那会儿,这么说话还算合乎逻辑。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又不是第一次来,问这个干什么?
“这天守阁,高不?”
“高,高。”
齐宣敷衍着,不知道将军大人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古诗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将军掏出一根金闪闪的筒子,拉开了,凑到眼睛上。
常年跟南蛮人打交道的齐宣当然认得这个东西,这是望远镜,红毛人管这个叫telescoop,能到将军手上,多半还是从长崎商人那儿倒腾过来的,而长崎商人有什么好东西,当然得先孝敬他这个藩主。
“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齐宣一头雾水,不想搭这个茬儿,但不搭不合适,又觉得话里有话,思忖了片刻,说:“将军大人明示。”
“我、看、见,贵府了!”
看将军还在专心致志举着望远镜,岛津齐宣在背后哑然失笑。这东西他不说有一屋子之类的大话,一箱子还是有的,就算站房顶上,看个十里八里顶破天了,看见鹿儿岛?先看过多摩川吧!
“别不信,贵府上种了棵铁树,有没有?”
“实不相瞒,这个确实有。”齐宣一惊——将军从来没往九州去过,家里也没外人,那棵铁树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那铁树底下,插着根簪子,是我的。”
岛津齐宣顿时汗流浃背,告退之后立即写了封信,交给一个绝对可靠的心腹,连夜送回家里问个究竟。
过了没多久,家里寄来一支簪子,说是从铁树底下发现的,上头刻着德川三叶葵的家纹。
毛骨悚然。
家里有贼,最可怕的是他不知道那贼到底是谁。
御庭番众,不以貍步鼠窃鸡鸣狗盗为耻,也不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为荣,他们是将军的耳目,必要时也是将军的匕首。
幕府已经完蛋了十年,当年末代将军德川庆喜,现在正老老实实地做个爵爷吃皇粮,他的匕首去了哪儿,从来没人知道,也没人敢打听。
现在谜底已经揭晓——那个刚刚被他们毒打的矮子,就是隐藏在人海当中偶尔露出的一点锋芒。
“大商人武田观柳,雇佣了御庭番众充当他的保镖和打手,除了御庭番众之外,还豢养了不少失业的士族。那个惹是生非的光头——”
“长冈干雄?”小薰终于知道了那家伙为什么每次进局子都会变成参观一日游。
武田观柳这个名字,不要说是镇子上,在全东京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普通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有钱。但是除了有钱之外,谁都说不清对这个人还有什么了解,哪儿的人,什么出身,做的什么生意,一概不知道,就好像是一麻袋的金子,从天上掉下来,突然就有了活气,然后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武田观柳一样。
“那个长冈……长冈什么来着?因为能打,就在观柳那儿当了个小头头,最近好像又找了什么靠山,整天张口闭口荣爷荣爷的。”
剑心默不作声地笑笑。在小燕面前趾高气扬,在癋见面前大气不敢出,见了这个大夫又奶奶奶奶个没完,到底是个喽啰。这样的小角色,他见得太多了。
“那个观柳,是您……”小薰猜到了几分,但是这种话说出来又不合适。
“什么都不是!”陌生女子明显对这个名字极度反感。
弥彦还在专心致志地翻找着那条皮带,冷不防倒出一个比鸽子蛋稍微大点的纸包,摔在地上,嘭地一声就炸开了,登时浓烟滚滚,对面不见人影。
“谁!”剑心起身一弓腰,一把按住了刀柄。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还没来及息怒,就被小薰拉进走廊深处的影子里。
“咳咳……咳!”弥彦咳嗽着,拼命用手扇风,“没事!没人!咳咳……我……我弄炸了这个什么玩意儿……”
烟雾散去之后,只见弥彦翻着白眼躺在地上,不停地哆嗦。
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烟有毒!
小薰和剑心迅速去拿了几条毛巾就往水缸里浸。
“不对!”
女子就好像突然被某位名医附体一般,摸了弥彦的脉搏,又看了看脸色,手伸进怀里摸了片刻,大喊起来。
“烟都散了,捂也没用,别慌!”
“那……怎么办?”剑心第一次没了主意。
“这是曼陀罗急性中毒……这不是烟熏的,那镖上有毒!”
“您是大夫,能治不?”小薰问得小心翼翼。
“你!”大夫一手把浸了水的毛巾给弥彦敷上,一手一指剑心,“快去,冷饮店的冰块,有多少都买过来!”一边又转向小薰,“你,有纸笔没有?”
剑心得令而去。小薰从房间里翻出一支铅笔,一时没有找到纸。大夫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把外面裹着的纸拆下一张,潦草地写了方子。
“快去!这孩子能不能活,全看两位了!”
“好家伙,西药啊!”
诊所的小国玄斋老爷子看了药方,不禁惊叹。
“啥?”小薰呆立着,像是被雷击中,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那……那我这徒弟……”
“别紧张,药我倒是有。”老爷子扯过几张纸,转头从柜子里翻出几个大瓶子,拿小勺往纸上扒拉着,“您得跟我说实话,这是谁给你开的药方?会用西药的大夫,可真是不多见。”
“是个女的,二十来岁,不知道叫……”
“高荷惠!你在哪儿见的她?”
老爷子连药都顾不得包,扶着柜台站了起来。
“就在……家里。”
“快快快,我得去一趟……这丫头,不声不响的上哪儿去了。”
小薰手忙脚乱把药包好,不知道该不该把武田观柳的事儿说出来。正犹豫不决,一个中年女人抱着个孩子,着急忙慌就进了门。
“得,这还走不了了。”
正打算吹灯走人的老爷子只好重新坐了回去。
“药你拿去,顺带跟小惠打个招呼问个好,我这儿有空了见见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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