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兔儿爷
是个女的。
人影急匆匆越来越近,逐渐清晰起来。
披肩发,紫色的二尺袖,西洋式的浅口皮鞋,鞋面嘎吱嘎吱,鞋底咔哒咔哒,走一路响一路。
二十出头的模样,柳叶细眉,杏眼朱唇,略施粉黛,加上那一身打扮,还有干雄在地上奶奶个没完的哀告,大概是比关原家更显赫的某个富贵人家的阔太太,一边急走,一边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着什么,明明是深夜,神色却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误打误撞上了大街的老鼠。
干雄挣扎着爬了过去,满是血和泥的手朝女子的脚踝伸过去,抬起面目全非的脸,挤出几个字:
“奶奶……救……救救……”
小薰下意识地拦了一下,本以为来人准要吓得花容失色甚至昏过去,没想到那个明显是在逃走的女子,竟然完全看不出害怕,驾轻就熟地蹲了下去,借着煤气路灯的光看了看干雄的伤势,袖子里摸出一个铁盒来。
“你们,有水没有?”女子看了看周遭众人,表情严肃得不管是跟长相还是装束都完全不合拍。
“酒……行不?”左之助举了举手里一个大酒瓶。
“更好!”女子用力一点头,伸过一只手,“拿来。”
铁盒里倒出一丸药,拿酒给干雄灌下去。
惨叫声越来越小,然后变成了粗重的呼吸,好像是疲劳极了的样子。几分钟的工夫,刚才还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的强盗,竟然扶着墙站了起来,除了被打断的胳膊仍然不能动之外,俨然已经没事了。
几个人正在为如此神效诧异,墙头上突然传来一个公鸭嗓子的咳嗽。
长冈干雄一仰脸,立即跪下五体投地,活像是头天中午被他吓得魂不附体的三条燕。
院墙上站着个身高充其量只有三尺五寸上下的侏儒,大头短腿,一身怪模怪样的紧身黑皮衣,胸前斜挎着一条宽皮带,上面钉着一排小皮包。一脑袋又细又软还稀稀拉拉的绒毛,不知道该算胎毛还是头发,没眉毛,豆豆眼,豁嘴,短塌鼻梁,耳大无轮,活像个兔儿爷。
“看你那熊样!”左之助朝干雄屁股上踹了一脚,“看看他那熊样!装什么孙子。”
侏儒也不生气,朝女子努了努嘴。
于是刚刚还奶奶个没完的长冈干雄,瞬间换了一张面孔,起身就用那只脏兮兮的左手去抓女子的手腕。
被尊称为奶奶的女子没有反抗,而是伸手又往袖子里摸索了一番。
“还疼不?”
从袖子里抽出手来,女子一摸干雄的脸,顺着鼻梁一抹,正准备恩将仇报的恶狗哇地一声,捂着眼睛蹲在了地上,随即躺了下去。
“告诉那个王八蛋,这回,他想也别想!”
大家互相点了点头。
看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医生,跟老公吵架了。
兔儿爷咂巴咂巴嘴,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一脸的轻蔑。
医生低头不语,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拇指弹掉了瓶塞,一挥手,一道浓烈的酒气呼地砸向侏儒的脸。
侏儒右手一抬,啪地把飞来的瓶子抓在手里,塌鼻子一阵紧忙,咧咧嘴,嘶地吸了一口长气,然后“哈——”地缓缓吐出一脸的陶醉。
没砸中,但看这架势也够跑出去了。女医生趁侏儒分神,撒腿就跑。墙头的兔儿爷攥着那个瓶子,大拇指摁着瓶口,跳到街上。半夜三更,铺着碎石子的马路,竟然找都不用找,低头就捡起那个豆粒大小的瓶塞,把瓶口塞上,如获至宝揣着,不紧不慢循声跟了过去。
几个人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个侏儒绝非寻常人物,被这种人物追捕的那个女医生,身上恐怕有不小的隐情。半夜空无一人的大街,这样的跟踪已经完全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也就不再担心把人跟“醒”了,跟着兔儿爷一溜小跑。
听见背后有人,兔儿爷纵身一跃又上了墙头,在院墙和屋顶之间几个闪身就不见了。
“追!”剑心喊了一声。
比起医生身上的隐情,这会儿已经顾不得那个满地乱滚的强盗了。
循声追过去的时候,医生已经被堵进了死胡同。
侏儒从房顶跳下,稳稳落在一人来高的墙头,蹲下,掏出那个小瓶,拔开塞子用力嗅嗅,忍不住嘬了一口,咂巴一下嘴,哇哇怪叫起来,举起瓶子就要往地上砸,举过了头顶,愣怔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塞上瓶口,气呼呼揣进怀里。看见捣乱的追了过来,像是很不高兴一样,朝着一行人指手画脚大跳大叫。
“你是什么……人?”弥彦差点脱口而出“什么东西”,想想不太合适,琢磨了半晌,才找出合适的称呼。
侏儒龇着牙,“嗯”了一声,在墙头上横着跳,跳到了离弥彦最近的位置,探着身子,把脸伸了过去。
弥彦觉得那张三瓣的豁嘴很恶心,就没去看他的脸,职业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注意到了对方的手。
衣兜里好像在掏什么东西。
那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瞬间,攥在拳头里的大拇指一弹,什么东西唰地飞了出来,直接照着口鼻之间就打过来了。
弥彦连眼都没眨一下,一把就从空中把那个物件抄了下来。
是颗铁莲子。
这东西威力不大,射程不远,只能在两三步外打人头面,胜在出手快、动作小,近距离偷袭让人防不胜防。
但是,撞在弥彦手上,只能说是运气不好,碰上了克星。
知道弥彦不好对付,侏儒蹲在墙头,横着又跳了几步,朝着剑心一弹大拇指——
剑心扶着刀鞘的左手轻轻一推,铁莲子铮地打在逆刃刀的柄头上。
侏儒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笑话,黔驴技穷,朝着小薰出了手。
弥彦轻蔑地“切”了一声,顺手又接了下来,举着两颗铁莲子炫耀:
“开水锅里的肥皂我都能抄出来,你,还得练练!”
侏儒气得直喘粗气,伸手从胸前皮包里掏出一枚暗器,抬手举到耳后,手腕一抖,唰地就是一条冷风。
弥彦不假思索伸手就接,这次竟然是一枚巴掌大小磨得飞快的十字手里剑,接是接住了,右手还是被划了道口子。
“你敢!”
左之助一声怒喝,侏儒见势不妙又往兜里掏什么,早被一把抓住脚踝,抡圆了拍在墙上,拎起来往地上一掼,抬脚就是一顿猛踹。侏儒伸手想去抓甩飞了的那条宽皮带,被弥彦一脚踩住了。
“不要打架!君子动口不动手!”
说着话的工夫,租书的老爷子,一手搀着满头满脸都是水,两眼红肿的长冈干雄就过来了。
“大半夜的,把人打成这样!”
“爷爷,这个真不是……这个,您听我仔细跟您解释……”
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弥彦手足无措,完全乱了方寸。
“先生,您扶的这个人……”
“啊?!”老大爷大喊。
剑心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个人耳背!
“啊!我听他说!你吵架跑出来了!”老爷子冲着医生高声道,“两口子!没有隔夜的仇!啊!回去吧!”
说着,推开弥彦,把地上的兔儿爷扶起来:“我也收摊了!不早了!”
一边走,一边大声嘀咕:“这下手,狠!真狠!”
“这位小哥好厉害,我跟你走好不好?”
刚才还一脸严肃地救治、一脸惊恐地逃跑的女医生,松了一口气之后突然当着面就扑在左之助怀里开始撒娇。
“滚!离我远点!”
眼看着弥彦受伤,左之助对这个惹祸的女人完全没个好脸色,转身就走。
“那,两位剑客小哥,我跟你们走好不好?”
深更半夜,把这么个单身女子扔在街上也不是个办法,尽管很不愿意,小薰也只能点头答应。
“他,跟你们不是一起的?”
看老爷子拎着兔儿爷没了踪影,干雄逃之夭夭,左之助也走远了,女医生给弥彦简单包扎了一下,这才发了话。
“他呀,跟我们挺熟的,不过平时不住我们那儿。”弥彦心直口快。
女子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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