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二少爷的刀
终于奇迹般有惊无险毫发无伤地从黑笠事件中脱身的小薰,在三个多月之前还对日渐沉寂、乏味、贫困下去的生活绝望地忍无可忍,此时也开始有些念旧。
整天在下这样那样,客气个没完的疤脸浪人、手脚不怎么干净,眼里却揉不得沙子的熊孩子、没几件像样衣服,吃饭从来不给钱的邋遢混混——认识这些人之前的日子,甚至是骚动之前,道场正兴旺的日子,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还剩下多少惦念,但总会时不时地产生一种幻觉: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早就已经认识了这些人,而且那个时候,道场的人气正旺。她担任着神谷活心流的师范代,而她的父亲神谷越路郎正执掌着这个不算威名赫赫,但也有着不小声望的流派。
如果说那个宇宙里的神谷道场和眼下有什么相同之处,那就是弥彦的行踪一直飘忽不定。
这个被她收服了没多少日子的惯偷,自从松树炮事件之后就没有一个星期不失踪的,短则一个白天,长则两天一夜,而且没有哪个星期是只失踪一次就算完。
事情奇怪就奇怪在,一大清早就不知去向的弥彦,不管是当天晚上就回来,还是消失了两天一夜,好像都有人管饭,完全看不出是饿了几顿的样子,就是偶尔有些灰头土脸,不知道干了什么。前些日子被黑笠闹得朝不保夕,没人顾得上过问这事,反倒是因为夜不归宿躲过了一劫。现在事情过去,弥彦这些天的举动就越来越显得反常了。
问,当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
小薰比弥彦大不了几岁,但这几岁在孩子们眼里已经足以看作是代沟,加上师徒关系的原因,就更不可能把小薰这个姐姐当成姐姐了。
19岁的左之助和自己都说不清年龄但据说至少已经28岁的剑心……
算了,自己打听吧。
有饭可吃的地方,小薰的第一反应是,集英组。
大概是慑于红发剑客的威严和打架职人的名声,那群地痞们并没有跟独自一人就敢上门打听消息的小薰为难,而是老老实实有一说一:
飞机头我介玩松树炮玩出了火,炸得头破血流,进完医院进局子,估计至少半年出不来。老大最近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一天到晚呵欠连天魂不守舍。弥彦自从被剑心领走之后,就没再回去过,最近去了哪儿,也没人敢打听。组里也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请过客了,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儿。
“你们说,他会不会重操旧业去了?”
回到家里,小薰提心吊胆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可能!”剑心一口否决,“好好想想,之前他三天两头顺手牵羊,从外边顺点什么回来的时候,你可是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你为什么害怕?”
“害怕……活心流的名声。”
“现在全镇都知道他住在这儿,都知道他是你的徒弟。他要是重操旧业偷得整天不用回来吃饭,失主早就找上门了。”
“那……你说他干什么去了?”
“依在下的看法,他应该是去做剑术修行了,这孩子一直挺争强好胜……”
“你看,胡说个什么劲啊!”左之助一拍剑心的肩膀,“出去修行还带过夜的?空着手出去他拿什么练!”
剑心自觉没道理,只好认输:“好吧,那你的意思是?”
“你想啊!现在的孩子这么早熟,晚上不回家还能是干什么?有女朋友了呗。”
“啥!?”
女朋友,在外面过夜。不等左之助话音落地,小薰的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租——书啦!谁——租书?”
门外一嗓子吆喝打断了几个人的争吵。
这是镇子上最近新来的一个生面孔,每天一大清早就背着一箱书走街串巷吆喝生意,一直到深夜还能时不时听见这个中气十足的嗓音。
“租书的!”
“老大爷!”
“先生!”
三个人同时朝门外招呼起来。
“三位?”穿件驼色外衣,戴副眼镜的老大爷转过身,口气倒是和气,嗓门可一点都没收。
看意思是耳朵有点背。
“三位想看点什么书?新闻杂志,外国画报,我这儿都有!”
“老大爷,不是,我们不租书,我们想问您件事儿……”
几个人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天,才算勉强朝老大爷解释清楚他们要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那儿呢!”老大爷往门外顺手一指。
三个人满头的雾水,跟着老大爷让到了街上,道了声谢谢,仍然是不明就里,再问又怕更问得乱了,只能锁了门,朝着指的方向一边走一边找。
沿路都是私宅,弥彦如果没有重操旧业,在屋里的可能性不大。顺着一整条街的民宅找过去,第一家能经常有外人出入的屋子是——
赤别户。
“你说,弥彦来这儿干什么啊?”
“又不是我指的路,要问你问那个租书的啊。”
“吃饭,准定是吃饭来了……”
几个人正在七嘴八舌,剑心的眼尖,突然哎呀一声,举手朝屋子里指过去。
两人顺着手指一看,弥彦穿着赤别户的围裙,和一个十三四岁女孩一起抬着一大袋米正往后厨送——齐耳短发,圆脸圆眼睛,跟弥彦一模一样的围裙里穿着件紫白两色的箭羽纹和服,拿带子扎了袖子。个子不高力气不大,虽然把脸憋成了苹果似的通红,但那袋米大半的分量明显都落在了弥彦的身上。
小薰认出了那个女孩是本地的藩士三条家的独生女儿,三条燕。
明治之后,这些早年间的武家,都各自找了出路,有人发了大财,有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人勉强温饱,还有人饿肚子。作为本地的士族,神谷家只剩下小薰一人勉强支撑,维持着介于小富和温饱之间并且无限接近于温饱水平的生活。同样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明神家,则彻底破产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三条家,从幕末那会儿就一直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的穷武士。旗本的附庸、将军的陪臣,收入完全取决于主家的实力。三条家世代侍奉的君主是俸禄只有一百来石的旗本长冈家,这一百来石的俸禄,除了长冈家自己的吃穿用度日常所需之外,还包括名下四个家臣的全部收入。早年间幕府还有钱那会儿,俸禄能足额按时发放,五家人总算能勉强混饱肚子,到了安政年间,日子就紧巴巴的了。穷归穷,三条家祖祖辈辈对主家都绝对没二话,已经明治十一年了,当家的政信大叔每回见着长冈家的人,还老爷长老爷短地叫。
【旗本】幕府将军的直属附庸,石高/俸禄不到一万的武家。
来都来了,几个人打算干脆在赤别户吃上一顿再走,一张张桌子数过去,走到屋角找着空位准备入座,小薰冷不防跟对面的一个客人对上了眼。
大光头,冒着青茬,眉毛浓厚却不成个形状,又短又宽活像是眉弓上三角形的两点。眼珠小眼睛大,四周围都露着眼白,额头宽,腮帮子窄,没下巴,下嘴唇底下一溜的斜坡一路斜到了领子口。脸色蜡黄,佝偻着腰,好像大病初愈,一身半新不旧的西装,好像有些日子没换过了。身边斜靠着一根二尺多长不到三尺的木棍,一拃零三四指的地方横着一道细缝,上头趴着一只铁瓢虫,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里头藏着把刀。
这个人,剑心不认识,但小薰、和弥彦这样的本地人和左之助这样的混混可是如雷贯耳。此人就是三条的主家长冈家的二儿子干雄。
长冈家不富裕,这事儿本地人几乎都知道。四个家臣,后来被饿得脱藩的脱藩,改行的改行,最后就剩下三条家还跟着,主仆两家,一个穷吃一个吃穷。当家的雄胜老爷偏偏又精力过人,生出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日子过得还不如家臣们没跑之前。
长冈干雄,这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刺儿头,肚子饿了偷鸡摸狗,吃饱喝足惹是生非,以前还跟弥彦在一口锅里争过食,旗本家的少爷跑去贼窝里挂柱靠窑,在镇上可是个大新闻,当天就传得满城风雨,雄胜老爷差点没气死过去,好在孩子多,不差这一个不成器的,索性就不管不问,进了贼窝倒是能给家里省几个饭钱。没成想这个丢人现眼的活宝又没做贼的本事,一个月的时间被抓住七八回,肉没吃上,三天两头给人赔礼道歉不说,挨揍还搭进不少药钱。雄胜一怒之下把他赶了出去,从此断绝一切往来,眼不见为净。
大概也就是从去年夏天开始,这个倒霉蛋好像时来运转发了财,再没偷过东西,改成了当街寻衅动手打人,随身带着二尺多长的刀子,谁也不敢还手,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被扫地出门的老混混每回被警察抓去,不出半天就能放回来,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在后头给他打气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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