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街
鸡鸣五更，林文清就醒了。照例一捧清水扑面，卷起袖子擦擦脸。此时天色尚未全亮，东方鱼肚白。他走到院子里，清晨的空气中透着露水气息，微凉。林文清走了两遍梅花桩热身，运起内功循环了两个周天，舒爽地吐出一口浊气。
昨晚睡前他注意到了放在床边的捕快服，只是尺码有些大，打算白日里再去换一套合身的。
麟龙镇上的衙门共有在职捕快8人，捕头1人，算上林文清，刚好够10个了。衙门管事煞有介事地在花名册上写上林文清的名字——麟龙镇捕快，绍兴三十年入册，月俸白银一两。
月俸一两白银堪比镇长的待遇，虽然在绍兴年间，时代动荡，米珠薪桂，但一两白银依旧能够一个五口之家舒舒服服地过一个月了。
但是镇长除了月俸，还有两倍于月俸的养廉银，一共三两白银，这个就触及到林文清的知识盲区了。而且此时的他对金钱还没有明确的概念。
领月俸的时候，是不会直接发一两白银的，那么大面额的货币，拿去买一斤白米，米铺也找不开呀。所以月俸记账写着白银，发的时候会换算成铜钱。当时民间一两白银只能折合800文铜钱，但官府发钱时会足额发够一千文，也又是一个官家的隐性福利，寻常百姓是享受不到的。
当差第一天，李捕头得知事先备好的捕快服尺码不对，又是对着手下一顿训。
早上来衙门集合的捕快有5人。李捕头解释，其中1人配合上头押解一个犯人，估计要两个月才能回来，另外两人回老家帮忙插秧了。老家人领了官府的青苗，不全部插完来年就会欠官府一大笔钱。李捕头也算是个偏私下属的人，就给他们放了一个月的长假，平日里自己承担起两个人的活儿，时常要上街巡视。
李捕头神色威严，给底下五人郑重介绍了林文清：“想必你们之前也听说了青城派今年开始对少年弟子的试炼，这位，青城派的少侠林文清，这半年就安排在我们衙门了。文清少侠……”
“李捕头，叫我文清就好了。”
“少侠客气。大家听好了，虽然少侠年幼我们一些，但你们虚长这几岁也没什么用，今后半年我若不在，就以少侠为首，听明白了吗？”
“是！”
“至于称呼嘛，就听少侠的，以后就直接以文清相称。”李捕头说完，又转头给林文清挨个介绍自己的下属。
长话连篇，七七八八，林文清最后只记得个大概。
老捕快，资历最深，来的时间比镇长还早，两鬓斑白，是镇上的和事老，街坊邻里但凡有个民事纠纷都喜欢找老捕快来主持公道。
陈小白，陈小告，是镇上武馆老板的双胞胎儿子。虽然名字里带了小，但都身高马大，性格直爽，是捕快中的办事主力，人们都管他俩叫大白、大告。平日里手脚勤快，吃苦耐劳，唯独三大五粗的，办事不细心。这次给林文清置办室内物品的时候前后脚就出了不少差错。李捕头虽然时常训斥他们，但也很爱护他们。
还有两个，去年新来的，都是北方流民，有点习武的底子。在金国的铁蹄下没了父母家人，落草为寇。流落到镇上以后，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于是被镇长安排来衙门做了捕快，对他们就按入职的顺序，叫小八，小九。由于方言不同，以及没了家人以后性格比较内向，所以李捕头经常安排他们做一个值夜当差的活儿，较少跟别人接触。
“没来的那三个，到时候再另行介绍吧。文清啊，走走走，我带你去仓库挑几个合身的物件衣什。”
李捕头领着林文清到了物资仓库。房门一打开，一股陈年木头的腐味扑面而来。刀剑兵器属于政府管制用具，库房里所存也不多，一眼看去，五六把刀，一把剑。往里走到一个大箱子前，里面放着捕快的衣物。
“文清啊，这衣服呢，其实没几件好的，不如我去找裁缝铺给你量身做一件。你主要看看兵器。我们捕快呢，一般是给配刀的。大白、大告呢，因为镇上熟，一般出门也不带刀。你呢，我主要考虑到青城派是天下有名的剑派，我这冒然给你配个刀，也不合适，对吧。”
李捕头欲言又止，眼珠不时转到，目光落到那把唯一的剑上。这把剑是上一任镇长留下的，据说是北朝时的物件，一百多年前朝廷赐的。现任镇长也没交代能不能给出去，李捕头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所以他就故意挑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再借机带林文清来仓库，他要是自己看中拿走了，也不是自己的责任。
“李捕头，兵器这块呢，我暂时不需要。”林文清的话让李捕头松了一口气。林文清也看到了墙上挂的这把剑，剑鞘的雕纹跟自己父母收藏的还有几分相似，大概率是北朝的旧物，但仔细看看，剑鞘上面的龙凤雕也不精致，怕是个赝品，朝廷高仿。再者说，青城派的规矩，未出师的弟子就配一把桃木剑作为修习用，只有正式出师之后才有资格去后山的剑冢挑一把佩剑。这次下山，林文清自然不会带桃木剑，但同时师门规矩在头顶上悬着，于是他也没想过另寻佩剑。
“那行。”李捕头轻快地回答到，“那就这样，我带你去裁缝铺量个尺寸，赶紧把衣服做了。至于兵器呢，你也都看到了，今后想要，跟我说一下，我随时带你来拿。”
林文清没有过多推辞，虽然量身定做似乎有点待遇从殊，但毕竟穿一身合体的工作服并不算过分的要求。
衙门出来，便是麟龙镇的主干道。李捕头边走便交代林文清这半年主要负责的职务内容。
这条主干道是镇上唯一铺上青石板的路面，宽约十米，路两旁是各种商铺和店面。吴连俊跟冯永伟去的驿站和青楼，一个在镇北，一个在镇南，此行肯定无法路过了。林文清听着李捕头给他介绍的内容，挺好奇这两个人的日常工作。
“文清呐，我知道你功夫了得，这镇子上平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有老捕快跟大白大告，就不需劳烦你了，但如果有一些江湖中人闹事，还望你能站出来给麟龙镇上的老百姓们主持公道呀。”
李捕头深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的道理，把林文清作为衙门的秘密武器来使用。“平常捕快要巡街跟值夜，你就不用了。”
林文清却觉得不妥。出发前掌门说的很清楚，此次下山是为试炼，但如果处处养尊处优搞特殊对待，不但达不到试炼的目的，反而有可能传回师门，给师父丢脸。他这个虽然师父是掌门九个弟子中天资最差的一个，但做任何事情都很较真跟踏实，绝不认同投机取巧、浑水摸鱼的价值观。
“李捕头，新人该怎么样，我就怎么样，额外再加一个跟江湖中人打交道，没问题的。”
看林文清眼神坚毅，态度坚决，说话果决，李捕头也不好再给他特殊照顾，镇长交代他说的都说了，林文清这样的态度，反倒比较符合他内心的期望。李捕头心中对林文清的态度自然更加亲近了一分。
裁缝店的老伙计手脚利索，保证三天内交差，上好衣料，50文钱，李捕头先垫付了。他另外又给了林文清50文铜钱。沉甸甸的一袋钱，甩到林文清手里，像是事先就打算好的。
“怎么说呢，这衣服没做好，你也不好巡街，这三天就让你自由行动，先去镇上熟悉熟悉环境，如果有需要，也可以跟着当天巡街的捕快走一走，让镇上百姓认认生。你看行吧？”
林文清刚好也想到处走走，看看其他青城派弟子们的情况，欣然应允。
回到衙门，大家一起用过午饭后，林文清就随着老捕快去巡街。
衙门坐北朝南，出门左手是东边。往东沿着主干道走下去，会看到客栈、当铺、酒馆；往西走，便是裁缝店、铁匠铺、菜市场、马厩。西边也是镇上人们活动的主要区域。一早老捕快就去巡过了，下午主要去东边。
老捕快巡街有个特点，他跟西边的寻常百姓很是熟络，但是跟东边的这几家就态度一般了。客栈里的南来北往，大多是生人；去当铺的，大多是日子过不下去的；酒馆里的就更别提了，大多烂醉如泥，不是什么正经营生的人。
林文清心里总结了一下，老捕快不喜欢陌生人，也不喜欢穷人，更不喜欢烂人。从一个人的喜欢上就能大概看出他本身的品质。老捕快大致属于那种有点自私的好好先生，喜欢在熟人圈子里维持老好人形象，但不喜欢救济穷人，不是真正的有善心。
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林文清从老捕快身上嗅到一种大事小事分得清。老捕快在他眼里就是经验丰富的向导，等在麟龙镇熟悉了，还是跟他保持一些距离为好。
路过客栈，林文清正想进去看看同门弟子，却不料大街上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伙计，看到衙门捕快的衣服就放声大喊：“不好啦不好啦！我们当铺，被贼人劫啦！”
老捕快一眼就认出来者，家在镇子西边，父母是菜农，前两年因为机灵，招到当铺去当走堂伙计了。他心里一沉，白日明抢，这可是大事，怕是贼人有些身手。照往日，他肯定要先去衙门搬救兵，但今日，他转念看到身边的林文清，可不是有个现成的高手在么。
此时林文清也是一愣，眼睛也先看向老捕快。
“文清你快去看看！这白日明强非同小可。你武功高强，但万一不行也要先自保，我即可回衙门报告镇长和捕头，再一同前去支援。”
话音刚落，当铺小厮已经跑到跟前，急急忙忙地向老捕快求告：“快！贼人会武功，跑、跑了！”。
“阿黄，莫急，你快带这位少侠去看看情况，我随后就带衙门捕快来办案。”
这位叫阿黄的年轻人似乎很信任老捕快，也没多问，听完就扯起林文清的袖子要拉他去当铺。
林文清很不喜欢被人扯袖子，尤其是陌生人。他轻轻一抖腕，震开了小厮的手，然后运起轻功，像一只离弦之箭飞了出去。落下看傻了的一老一少呆滞在原地。
当铺里，老板娘跌坐在原地捶胸顿足，高呼夜明珠啊我的夜明珠，老板捏拳来回踱步，也是急的心烦意乱。
林文清疾跑两步，身形顿时如马踏飞雁，轻轻然冲上麟龙镇的主干道的屋顶。果不其然，远处也有一个身影在飞快跳跃着，想来定是贼人了。
争分夺秒的时刻，林文清也顾不得身上没带剑了。青城派弟子习剑在外，修剑在内，掌门跟师叔祖更能以身化剑。此时的他就把自己当成了一柄剑，少年意气强不羁，冲着那身影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