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山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林文清嘴里神神叨叨的，跟着师兄弟们从被窝里起来晨练。
一把清水扑面，亚麻布一擦脸，一副朝气蓬勃的少年模样。
师伯师叔们早已在广场打坐。紫气东来，呼吸吐纳，个中可都是好家伙。学到一点皮毛都够跟家乡父老炫耀了。
林文清的家乡在河南，中原地区，从小跟着父母来到江南水乡，吴语倒也说得像模像样。
没有口音的隔阂，林文清融入江南自然就容易了许多。他跟师门同批进来的师兄弟们关系融洽，再加上他天资略微聪颖一些，逐渐就成了师父的重点关照对象。
但林文清并没有很开心。师父理解的“好”，是严师出高徒，是“将来你就明白为师的苦心了”，这跟他的十六岁的少年心性完全是相悖的。他想跟其他人一样玩的时候，师父要给他加练梅花桩；他想跟其他人一样休息的时候，师父要给他加练内功心法；他想跟其他人一样练功的时候……抱歉，目前看来是不可能有这个时候了。
今天一早，林文清如同往常那样来到广场，一路上却听到了很多同门师兄弟议论纷纷。
“喂，你听说了吗？昨晚紫微星光芒大盛，照得晚上跟白天一样，如此异样，肯定有大事发生！”
“瞎说什么呢，昨晚你自己睡得跟猪一样，打呼噜声音那么大，要不是师门不准内斗，几个同铺师兄弟早把你大卸八块了。什么紫微星，你少道听途说了。”
这些话林文清也就听听，练剑之人，怎么能像妇人那样嚼舌头呢。又或者像文人那样酸腐也不行，这都不纯粹。林文清自诩是个纯粹的剑客。为此，他连刀到不碰，什么铁砂掌，金钟罩，在他看来都是末法之流，入不得眼。
来到平时晨练的广场，已是人山人海。林文清心中嘀咕，怎么平时没见那么多人出现呢。如果不是师门又扩招了，那就是平日里一定有人偷懒没来。哼，成大事者，怎么能连晨练都不来呢。林文清入师门快三年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没缺席过晨练，甚至比指导弟子们晨练的师叔祖还多一次——听说那次师叔祖是下山配合官府擒拿天下第一大盗——简直堪称同辈楷模。
“凌翁清，你来俩。”说话的是林文清同一批入门的好友，也姓林，叫林剑锋，不过是从广西那边过来的，说话发音听起来非常的奇怪。但母上大人一直教育他接人待物要有礼貌，他也从没明嘲暗讽过林剑锋。可能这也是林剑锋喜欢跟林文清做朋友的原因吧。毕竟像林文清这么彬彬有礼家教很好的剑客不多。
“嗯呐，今天人真多，挤来挤去的干嘛也不知道。”林文清简单抱怨一句作为回应。他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广场点将台上师叔祖的身影。他该不会又奉命下山去干嘛了吧。林文清咂咂嘴，师叔祖这么厉害的绝世高人，可是师门的金字招牌呀，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好像自他进门来，师叔祖就像现在这么老了。岁月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流淌似的。又或者说，可能早就流走了，他已经战胜了时光。
这就搞得掌门很尴尬。执掌门派虽然风光，但上头还有一个资历更老，功夫更高的人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像是被掣肘着，不尽兴。林文清想，这不就跟朋友请你吃大餐，而你立志减肥，光看不能吃一样痛苦吗。
想到掌门也会有这种痛苦，林文清不由得同情起他来。
不一会儿，众人安静，说曹操，曹操就来了。“曹掌门好！”众人齐声问好。
掌门伸手抚掌，做了虚空下压的动作，示意他已经听到而且还听得很舒服，叫一声就可以了。掌门姓曹，名操，字无极，当掌门之前还修过仙，道号虚虚道长。
虚虚道长，不是小便的嘘嘘，第一个虚是动词，第二个虚是名词。林文清给别人解释过很多次，但没有人听得懂。不是每个剑客都有林文清那么好的家教，六岁以前就学过《千字文》《三字经》的。
掌门来了，他没穿修道服，一看就不像是给师叔祖替班的。莫非今天不用晨练？
林文清没有其他不务正业的弟子那么兴奋，不能晨练是可惜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少一天晨练就慢一天成为大剑客，时间是不等人的。
掌门等整个广场都安静下来以后，缓缓开口：“今天，我，要给，大家，宣布，一个，重大的，消息。”
掌门内功深厚，说话虽然缓慢，但每个字音都抑扬顿挫，中气十足，声声入耳，穿透力很强。但掌门从来不亲自宣布消息，除了他上任掌门第一天，宣布每天都要晨练的规矩以后，这是第二次。
该不会是要宣布取消晨练吧？这可关系到林文清关系的事情了。他拉着林剑锋使劲往里排挤。林剑锋也很给力，身强力壮的，前面被挤的人一脸不悦瞪过来时，林剑锋很魁梧地一眼瞪回去，也就完事了。
掌门的大弟子伫立在掌门身边，他观察到下面人群的变化，大声呵斥：“下面那个谁，别挤来挤去了，站好安静听掌门讲话！”
掌门大弟子特指的就是林剑锋。带着他挤果然没错。林剑锋也没争辩，站着就不动了。多么优质的背锅侠。
掌门看人群再度安静下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到：“从，今天开始，入门快满三年的，弟子，每个人，都要，下山，试炼半年，完成试炼的，才能出师，或者，继续，留在我门，深造。”
声音落毕，掌门预期中的众人哗然并没有出现。弟子的若干弟子们面面相觑。
“文若啊，”掌门扭过头小声问他的大弟子——也就是我们的大师伯——“是我没说清么？”
“师尊您说得很清楚了。”文若说完忖度片刻，“有可能，是快满三年的弟子不多吧。”
大师伯朗声问到：“在场弟子听令，快满三年的，举手！”
林文清心算了一下，自己就是那个快满三年的人。师门之前从没有提过出师前还要试炼这回事，入门的时候也没提过呀。难道，是因为去年出师的师兄们，行走江湖时给师门丢脸了？这才要通过试炼来选拔合格的弟子，以免以后出去丢人么？
林文清没想过自己兢兢业业参加了快三年的早自习，居然临到头碰到这么个事情。不过他也分得清是非，脑海里瞬间过了这几个念头后，也就爽快地举手示意，顺带踢了一脚林剑锋，示意他也是要举手的。
掌门望下去，整个广场上举手的寥寥无几。大师伯清点一番，“师尊，有28名弟子符合要求。”掌门嗯了一声，没再过表态。
大师伯向掌门作揖点头，转而向广场上的人说到：“举手的弟子，随我到大殿，其余人开始晨练。至于师叔祖……”
话音未落，天下飞来一个人影。“哈哈哈哈哈，顺利在晨练的时候赶回来了。无极小子，不用你替我了，回去自己修炼吧。”
是师叔祖没错。整个师门，再也没有谁敢管掌门叫无极小子了。
林文清心中强忍笑意，无极小子，听着就很年轻有冲劲，跟掌门那副鹤发长须的形象判若两人，有种反差萌。
二十八名弟子来到大殿，恭恭敬敬站成两列。大师伯站在平日里掌门训话的位置。背后的师祖法器陈列在前，无形之中给大师伯增加强大的剑意光环，好像一个武林高手似的。
林文清心想，那真是个好位置啊，估计任何人站上出，都会变得厉害几分吧。平日里也看掌门在上面训话，就没有今天这种感觉，可能是因为大师伯平日是没有资格站在上面的缘故。
这种越级尝试权力、地位的滋味，显得如此诱人。
咦，有个成语叫狐假虎威，是不是也有点类似的味道。
林文清脑洞大开。他就这点毛病，心思容易天马行空。按照小时候私塾先生的话说，就是容易走神。这也是父母决定送他来习武的原因之一，想要通过习武收敛心神。但是目前看来，随着林文清在武艺上的精进，这个缺点一点儿也没有改变。说明习武也不一定能收敛心神嘛。
大师伯似乎下意识地模仿掌门讲话：“那么，我就给大家，简单说一下，下山试炼，具体的安排。”
可能，人就是这么变的吧，站在一个新的位置，就不自觉会模仿这个位置上的人。林文清猜想，自己如果有一天站在上面，会不会也这样。他想起，母上大人曾有教诲，要林文清长大一定不要变成自己讨厌的人。当初以为很简单满口答应的事情，现在想想好像确实有点难呢。
“我们安排了山下四个小镇作为试炼点，你们二十八人，那就七人一组，在镇上生活半年，半年后镇长会上山给你们做出评价，得到优秀评语算通过试炼。”
殿下一群年轻人交头接耳。林文清同一批进来的有四个人，除了林剑锋，还有一个叫冯永伟，一个叫吴连俊。他进师门后拜掌门的第七个弟子为师，平日里都是跟师兄师弟们一个大通铺，此时大殿里的另外二十四个人，他都不熟。
“好了，你们，自行组队吧。选好之后，我再看看可不可行。”文若说完，小伙子们就移动起啦，你一言我一语，像是菜市场挑瓜选枣似的互相打量。关系好的自然很快就结成一列，满七人就止。其余的三三两两，居然形成了四五拨人，场面一时僵住。
大师伯见状，大致也跟他实现料想的相差无几。他干脆下来直接点兵点将，给大家安排了。
“你，你，你，你们三个过来，跟这边四人一组。”
林文清正是你你你中的一个，他受命过来，发现同一组有冯永伟和吴连俊，但是没有林剑锋。他扭头发现林剑锋已经被大师伯安排到别的组去了。两人隔空对望，一副好可惜的样子。
林文清这一组七人，被安排到山下东南面的麟龙镇。
“回去收拾一下，午饭过后出发，你们的师叔带队。中午吃饱点，接下来半年你们都吃不到山上的饭菜了。”大师伯说完，了事拂衣去。这群小伙子也唧唧咨咨声不已，三三两两四散回去打点物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