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丫鬟
百姓们不知道兵部内情，可作为山阳城守的余万生，怎么可能不清楚山阳城真实底子？几年的苛捐杂税，早抽干了百姓血汗银子，越穷就越没钱买种子，越没庄稼收成就越穷，吃不饱饭没力气，有力气的都使在穷人身上，税银征收不上来，府衙空虚，上层权贵享乐惯了，才不会管百姓死活，主意打到了兵部拨给各地守军的军资上。
十几年间，精铁换陈铁，陈铁换锈铁，谷糠换陈粟，陈栗换霉麦，连战马也大多被换成老弱病残的歪马，一旦硝烟战起，这些一砍就断的武器如何抵御强敌？因此伤亡最惨重的往往是拿刀拿盾冲锋在前的下等兵卒，再有决心毅力没有武器又如何？便似一群被狼群包围的小羊，只能任人宰割。
城池被轻易攻破，上边究其原因，总要找个替罪羊填窟窿。
山阳城驻军将领名叫罗剑锋，与山阳知府张贵山是姻亲关系，而张贵山则是和王爷一个侧妃的远亲，和王爷是老先帝启明帝的庶三子，顺天帝的庶三弟，当今陛下的三皇伯。
先帝启明帝共有九子一女，庶长子博格康庄，也就是后来的顺天帝，其他庶八子分别为庶二子康英，庶长女康燕，庶三子康和，庶四子康贵，庶五子康顺，庶六子康云，庶七子康丛，庶八子康真，以及唯一的嫡长子博格康贤。
康英六岁便英年早逝，康丛康真在博格康贤被毒害后受了牵连，而启明帝剩余四位在世的儿子中，最受武宗帝重用的就是和王爷与贵王爷。
在余万山之女，这位余光烨大小姐支支吾吾的哭诉中，依依知道，其实这位山阳城守也不是干净如白莲花的人，只不过没有另两位后台硬罢了，于是便被早早推了出去。
那林子里倒下的夫妻，是余万山的庶弟余万海和弟媳，却才是真正无辜可怜的，幼时被嫡母打压，大了被长兄拿捏，逃命还被牵连妻小，可怜了出生不久的儿子，白来人世走一遭。
有时官场就是这样，如果你不能与其他同僚同流合污，就只能在排挤打压中渐渐随波逐流。
可私吞军资毕竟是抄家流放的重罪，那余万山也不是一点成算没有，偷偷找人临摹笔迹，拓蹋了许多张贵山和罗剑锋往来的密函，捏住了两人侵吞官银的罪证。
依依神色一凛，附到少女耳边小声问“那些信件你带出来了吗？”
少女正奇怪着，这位救自己于狼腹的女孩，为何隐瞒与群狼对峙的事实，让她只说自己是一人晕倒的？现在听女孩问起信件，她有些犹豫，这个小女孩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年幼无知，连顾夫人和几位妈妈都没从她只言片语中听出的事情，女孩却听出来了，又一想，毕竟是对方救了自己，她这条命都是女孩给的。
于是向依依点头，右手示意按了按胸口，谁都不知道，她父亲藏了信件还交给了她。
她也知自己父亲糊涂做了许多错事，虽有不齿，可却没办法阻止，那和王爷一点也不和气，实际上大部分军资税银都流向了张贵山与和王爷的腰包。她父亲最起码，北蛮子攻城的时候，率领兵将顽强抵抗着……尽管是以卵击石……
想掏出信件，却被眼前的小女孩按住手背。
只听对方摇头小声说道“你小心收好，在你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不要拿出来。”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下下策，最好的办法是韬光养晦，看准时机一击制胜，保全自己又能毫无牵扯。
余光烨听了感动，想到自己的身世，以后的处境，再看向眼前的一家人，顾夫人是位温柔善良的夫人，几位妈妈也是难得的衷心奉主，这位依依小姐年岁虽小，却聪明勇敢，更救了自己。
下定决心，向顾夫人小女孩说道“小姐，多谢您和夫人的救命之恩，咳咳，我如今已是无根无萍见不得人的身份，求夫人小姐不嫌弃，收我做下人吧！”她不想对方平白收留然后随时可能被送走，她宁可舍了身份，只要能活着。
“这……”顾夫人十分犹豫，山阳城守的女儿，万一被人发现……
余光烨看出顾夫人的顾虑“夫人，我已再无亲眷，以后这世上也再无余光烨此人，求夫人小姐可怜，我不是娇惯长大的大家小姐，我会洗衣做饭，我什么都可以做，求夫人小姐赐名，收我做丫鬟吧。”她自小与伯伯婶婶亲近，婶婶凡事亲力亲为，她也学了许多东西。
“你……真的再无亲人？”其实有亲人收留怎么也比入贱籍的好。
“没有了，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了，如果夫人不要我，我就只能被卖到伢行，甚至……甚至……教坊”声音越来越小有些说不下去。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不近人情了，好好的千金小姐身份，若不是迫于无奈，谁愿意做下人？可做下人前也有自己择主的权力，这位余小姐求顾夫人收留，何尝不是因为顾夫人一家心善救了自己。
顾夫人点点头“那好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女儿依依做大丫鬟吧。”尽管自己还前途茫茫，却想救一救这可怜的孩子。
余光烨挣扎着想起来，被常妈妈扶着躺下，她眼神期翼看向小女孩，以后对方就是自己主子了“谢夫人，谢小姐，请依依小姐赐名。”
依依忍不住嘴角抽搐，救了人对方还要“以身相许”？不是她不同情，可古代动不动就为奴为婢的想法真令人无法认同，看来以后救人也要掂量掂量，不然她们可顾不过来每一个身份可怜的人。
依依很认真对母亲说“娘，我现在还小不需要大丫鬟，倒是母亲身边该有个贴身照顾的，再说我经常与花花在一起，身边跟着人也不方便。”
顾夫人仔细一想，依依今年七岁，余光烨看起来有十多岁了，对了，顾夫人问余光烨“你今年多大了？可有谈婚论嫁？”
余光烨眼神有些闪躲的摇头“没，没有……我爹还没来得及，那个……我今年十五岁。”
“哦，这样啊。”顾夫人意外的想，城守怎么说也是四品五品的官职，这等身份的人家，通常女儿十三岁就开始说亲了，怎么孩子都十五了还没定亲？又想到对方现在的境况，哎，就算定亲又能怎样，没有家族做支撑，嫁过去也不过是被揉搓拿捏的，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余光烨不愿意说却不是因为这个，实际上，她爹为了讨好一个京官的上峰，早将她许给了那上峰跛脚的庶弟，而她见都没见过，又听是个腿脚不好的，当然不愿意，再说，她父亲被人构陷的时候派人求过那京官，那京官一听是和王爷，直接将信使拒之门外……如此一来，剩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顾夫人在女儿一再的解释强调下，最终将余光烨留在了自己身边。确实，已经十五岁的大姑娘做女儿的丫鬟年龄是有些大了。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至于名字，你既然从山阳来……不如就叫洋槐如何？”
通常主子给身边的丫鬟起名都以花儿啦草儿取名。
“是，洋槐谢夫人小姐成全！”洋音同阳，而槐也有怀念之意，这名字很适合她。
至于签身契按手印，现在兵荒马乱的，户籍官员估计也没工夫管她们，洋槐现在身体还虚弱着，万一想后悔也有考虑的时间，身契还是等以后再说吧，顾夫人心想。
清早用过热粥小菜，她们动身上路的时候，在马车下面还捡了几个鸡蛋鹅蛋。
依依向马车棚上蹲着的鸡儿鹅儿们竖了竖大拇指“很好，以后也要像这样找时机抽空下蛋，能憋就尽量憋一憋。”有几只路上下蛋，结果滚到地上摔碎了，多可惜。
韩龙泽在马车后面捡蛋，一听依依小姐说话，忽觉一阵恍惚，为何夫人高贵典雅，而小姐这般……实在？难道像近日新学的词那样，是“返璞归真”？
赶了两日路，洋槐在几位妈妈轮流照顾下，已经不再发烧，脸色也渐渐好起来，陈妈妈一边熬药一边笑说洋槐运气好。
“洋槐姑娘真是好运气，咱们小姐别看年纪小，还懂些医术呢，小姐这几天在附近为你找草药，几乎每天都能带回一小棵人参来，这也是你的运气。”姐儿大了，现在家里又有了适龄的丫鬟，已经可以唤依依小姐了。
又想着，这次要不是依依救了人，她们都不知道自家小姐还懂医术，把得知此事的顾夫人感动坏了，女儿爱看杂书，完全是自学成才啊！
煎药一直是陈妈妈在做，因此每次依依去找草药她都看在眼里，见每回都能找到人参，她认为这是洋槐的运气。
实际上，大部分草药却是依依存在储物袋里的，不然哪能正好每次碰见，听了陈妈妈的话，依依心想，应该适当换换药了，人参并不是无可替代的，洋槐现在不发烧了，可以用食物温补的方法，适当喝喝参汤药汤，顺便把大家这几日的奔波劳累都调养调养。
在行到第五天的时候，她们看见周围烧杀砍伐混乱的场景更多了，死后被野兽啃食的尸体也更多了……
这片山林位于辛柳乡与维安镇西北侧，那些没有南逃的流民，有些选择跑进林子里，却被北蛮子追杀或遇到野兽袭击而惨死。
这几天，她们已经见过不少残破的尸体，感觉心都冷硬了，也遇见过活的流民。可那些活着的人，还不等见了马车欣喜靠前，一见旁边跟着一只体型硕大的花斑吊睛大虫，转身撒腿就跑。
这几天她们若是遇到尸体，就闷在车里避而不见，没办法，她们也是逃难的，自己都快顾不上了，实在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沉痛的遮眼无视，
她们想着，自己还算幸运没有遇到北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