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序 看清
床上,薄薄的被褥上到处都是血污,深秋的夜晚已有些寒凉刺骨,屋里却只有一盆劣质的火炭爆出“噼啪”声响,伴着有些呛人的炭烟。
一位瘦骨嶙峋的女子歪躺着,不算大的肚子,但因消瘦显得肚子格外高耸。
而女子,便是曾经被誉为南乡城第一美人的安瑾侯夫人,萧顾氏。
屋里,浓浓血腥味弥久不散。
常妈妈和张妈妈忍不住又呜咽出来,这都两天了,夫人还生不下来,两位妈妈都心知不好,而先前已找好的稳婆却纷纷来不了,说是夫人生的早了,她们没有预先准备,等着接生的人太多,实在脱不开身,让她们另找别人,也甘愿退回银两。
可此时此刻,哪是银钱的问题?
而不知怎的,其他几个所知的稳婆竟同时忙的抽不开身。
这怎么可能,这是哪?山清水秀的富饶大县,不说比之都城如何,可也不算小,毕竟侯府都选在这里安家落户,乡绅富豪更是不少,周围十几个稳婆哪会几天之内都相继“忙得很”?
“夫人……”常妈妈欲言又止。
床上女子有些干裂的嘴唇抿得更紧了,原本还有一丝期望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不一会又哼哼的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声音越笑越大,直到嗓子一阵撕扯的疼,又猛的咳嗽起来。
两位妈妈吓坏了,一位赶紧倒了杯有些凉,却因无人可用而没能加热的水,另一位上前给女子顺气。
夫人现在哪还能受刺激?
常妈妈老泪纵横“夫人别想那么多,许是老爷正忙脱不开身,等忙完了定会来看望夫人的。”
“咳咳咳……”女子喝口水嗓子好受些,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常妈妈和张妈妈。
原本不算很老又保养得宜,乌油的头发现在竟变得大片大片的花白干枯,身上尽管质地上乘的锦缎绸衣近看已起了毛边,说明反复穿过。
心里一阵阵难过,两位妈妈带她更甚亲子,却因她而受苦受累。
伸手又抚了抚已经疼到麻木的肚子,我的孩儿,为娘拖累你了……
曾经跟她一同嫁入侯府的陪房只剩下了两位妈妈不愿离开,其他或卖或撵,或背叛,早就一个不剩,跟过来丫鬟别说伺候人了,就没当她算个主子……
安瑾侯!你怎能如此凉薄!
我肚子里的,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一年前,她家家逢遽变,有人密告她父通敌叛国,而父亲书房内竟真的搜出了通敌密函,至此罪证确凿,全家被判诛九族。
因有国法罪不及出嫁女及不满齿龄幼童,和七十岁以上老人,她侥幸活了下来。
可她家人丁单薄啊,别说九族了,三族加起来两手可数,可怜她家刚过完周岁生日的幼弟也没能幸免。
当她在婆家突闻噩耗,直接昏了过去,醒来后却见侯爷温柔安抚,言明他家乃书香门第清贵之家,虽由皇上开恩赐了勋贵之名,祖上也是科举文官出身,家风清正,自不能做趋炎附势有辱门风,弃她于不顾之事。
她当时感动的一塌糊涂,娘家失势意味着什么她自然知道,心想,再难遇到如此真心待她的良人了,此后便做那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尽心相随的女子好了。
后来侯府宽容善待罪臣之女而没有为避祸休妻的事,还得到了不少人的夸赞,这才是真君子啊,实乃可交之人。
当她从其他女眷口中听到这件事,既为侯爷荣耀又为爹娘家人的死难过,到底不相信父亲会做那种事,而侯爷也应她所求查明真相。
她是真觉的自己何其幸运能嫁得萧家为妻,哪怕后来夫君满脸愧疚的同他说,由于她的身份,自己不得不再抬一位平妻以应宗族礼法,她还觉得应该应分,不仅真心的迎接这位平妻,还将府中中馈详细告知,交付对方手中。
现在,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谁人有这么大权利让稳婆全都“忙”?附近相熟的医馆一夜间仿佛避瘟疫一样,一听见她的人上门,宁可关门歇业也要将她拒之门外?
“不会了,侯爷不会来。”
“夫人……”
深吸一口气强撑身体“门外是哪位大夫?”
“……是柳叶胡同的石大夫。”常妈妈有些不敢看夫人脸色。
“可是合骨药房的石大夫?”
“……是”原来夫人还记得……她也是没法子了,稳婆找不到,懂妇人和幼儿病的又推诿搪塞不愿来,好不容易隔过几条街再去寻石大夫,对方也是顶着压力偷偷过来的。
顾夫人有那么一刻真希望自己化作厉鬼去看看那对险恶男女在干什么。
可笑,可恨!
枉她真心相对,不想遇到了一群披着羊皮的狼,喝她的血吃她的肉,还要啃得她骨头都不剩。
这是拿她娘倆的命作践啊!
“妈妈,这半年多时间我也算想明白了,你看看这小院内外,再想想咱们的吃穿用度,那夏氏也是个惯会做表面功夫的,可若说没有侯爷默许,打死我都不信。”
时年花开,春桃树下相携而行的一对新婚夫妻,女子窈窈清唱小桃妖妖,男子轻轻拂落女子肩头花瓣……
那一幕曾经的爱恋,如今好似她的心,碎裂的就像那肩头的花瓣,片片飞落,落入泥泞化作污秽。
“我可怜的夫人,要不我们离开吧?夫人有丰厚的嫁妆,到哪也不至于饿着,要不是那挨千刀的……”常妈妈咬牙切齿的说着。
一想到每月府里送来的被克扣的银两,别说给夫人进补,想买点鱼肉都要仔细掂量,银霜炭更是不能够,夫人正大着肚子啊,现在天越来越冷,夫人还得坐月子呀!
夫人的嫁妆,哪怕送来那么一星半点,也足够她们温饱。
与其这样还不如离了,常妈妈和张妈妈眼神坚定的点头“我们定会护着夫人和小主子的。”
顾夫人摇头“妈妈,你还不明白吗?若要离早就离了,又何必做戏给咱们看?”
先是安抚,后将她身边得力的一个个处理掉,又设计将她撵走,给她头上死死扣上一个七出的罪名,为的是什么?也只有她傻傻的现在才看明白。
“夫人……难,难道是夫人的嫁……”常妈妈赶紧捂住嘴,脸色又白了几分。她一直以为是那夏夫人巧言令色蒙蔽了侯爷,可夫人这样一说……老天,这还让夫人怎么活?
一旁的张妈妈更是晃了晃身体摇摇欲坠。
又一阵疼痛袭来,顾夫人甚至觉得,就这么死了罢,反正爹娘也不在了,没有她,也许两位妈妈会过的更好,而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她牵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