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解惑

  如此到第六日上,他这才又出得客店,到街上闲逛,顺便盼沿路能侥幸听到一两句关于他义父的讯息。
  他这般没方向的东走西转,竟不知不觉绕过了繁华热闹的街区,来到位于城南晋昌坊的大慈恩寺门外。
  这座寺庙乃唐朝时所建,当时的皇太子李治为追念其母亲长孙皇后,故才命人建造此寺。后来高僧玄奘曾在此主持寺务,并创立宗派。慈恩寺内建有一座大雁塔,是故时玄奘大师专门用来从事译经和藏经的地方。
  萧天纵见寺庙周围极为谧静,除天空偶尔传来几声莺啼鸟鸣,便无其他杂音,与之前闹市中的氛围实在天壤地别。他此时心情正闲,便索性向寺中迈去。
  寺内一片旷地,两旁分布几座庙宇似的小屋,旷地上仅有几名僧人正在打扫落叶,除此之外便无他人。
  他走到那座大雁塔前,但觉此间静得出奇,连适才僧人簌簌的扫叶声都也已不再闻见。他对佛法并无半分了解,也从未听人讲述过佛家至理,但此刻心中居然较先前澄清了许多。似乎身处清净之地,便不必剃度出家,也能够洗净心灵,潜修悟道。
  他沉思片刻,倏然听到背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而后便听见一人澄亮亮的嗓音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说话间这人已慢慢走近萧天纵身边,其声音中气充沛,显是内功颇有造诣。
  萧天纵听出他念的是《孙子兵法》中的《计篇》。他从小读书便只爱读自己愿意读的,那些读起来觉得毫无兴趣的便索性扔在一边,所以他虽读书不算多,却也算得略识一二。此刻他听这人在佛家重地背出这么一篇兵家思想的文章,似乎显得驴唇不对马嘴,当下转过头来目光不解地看着他。
  那人见萧天纵转头望他,随即会意一笑,走到他跟前说道:“这位老弟,我来问问你,究竟是买东西的人赚还是卖东西的人赚呐?”
  萧天纵见这人穿着一身油布褂子,身材微胖,尤其肚子鼓鼓的像是里面装了个皮球,满脸红光,笑起来似极了一尊活生生的弥勒佛像。他本来对这人抱有满腹疑窦,此刻听他这么没来由地倒先起问自己,且是句与己毫不相干的问题,当即不知所对。
  那人见他有些窘迫,笑道:“我问你,你答便是,答对了是好,答错了也是好。哈哈,哈哈。”他这两下笑,让人听起来滑稽之极,但却有令人瞬间感觉到放松的奇效。
  萧天纵见他笑起来表情甚是可喜,居然也差点噗哧一下笑了出来,当下抿了抿嘴巴回道:“晚辈认为,应该是卖的人赚些。”
  那人又是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不错不错,卖的人赚了钱,的确是赚了。但是买的人花了钱却赚了卖的人的东西,卖的人花了东西赚了钱,所以买的赚了,卖的也赚了。哈哈,哈哈。”
  萧天纵听他这话一说出口,简直破涕为笑,但又觉此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于是问道:“晚辈愚昧,不晓前辈此话深意,还请详解一二。”
  那人笑道:“买东西的人,想要的是东西;卖东西的人,想要的是钱。既然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自然是都赚了。如果买东西的人没买到自己想要的,或者他买了但是不满意,而卖的人嫌自己赚的钱不够,那这笔生意可就做失败咯!”说完又是哈哈两笑。
  萧天纵觉此人实在有趣,在这寺庙之中又是背诵兵书又是与自己谈论生意,这时好奇心骤起,便想更多了解下这位大肚子先生。当即问道:“不知前辈尊姓?晚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甚是受用。”
  那人说道:“谬赞谬赞。在下姓黄,拙名祖升,祖是光宗耀祖的祖,升是升官发财的升。”萧天纵回道:“黄前辈见笑了,晚辈姓萧名天纵,天是天下的天,纵是纵横的纵。”他觉与此人对话甚是轻松惬意,此时乖乖学了他两句话来介绍自己名字,显是已拿他当朋友,而非与人抬杠。
  黄祖升道:“纵横天下,不错不错。名字起的大固然是好,就怕一生命运坎坷,不足以全其名啊。”
  萧天纵却回道:“黄兄之名远胜小弟,我只见黄兄面现吉星,福云高照,可见名字愈大,运气愈加。”
  黄祖升笑道:“哈哈哈又是谬赞,又是谬赞。”随即说道:“你既称我为兄,我便就此受了。只是贤弟可知这世间种种情事,愈是表面这般好,内却不如意啊。”
  萧天纵细想这句话,觉得颇有道理,当下突然想到之前他背诵兵法之事,于是说道:“小弟有一事不知,还望黄兄能够明言。”黄祖升道:“你且说说看。”
  萧天纵道:“敢问黄兄何以在此清净之地吟诵孙子兵法的篇章?黄祖升听完后将眼一眯,随即笑道:“华山派这些年都收了些什么蠢弟子,竟这般迂腐不堪。罢了罢了,哈哈,哈哈。”萧天纵听他这话,先是纳闷道:“黄兄怎知我是华山派的弟子?”
  黄祖升道:“我怎会知你是华山派的弟子?”萧天纵回道:“你刚刚说的,什么华山派怎样怎样啊。”黄祖升笑道:“我说华山派怎样怎样,可也没说你啊,你怎么自己就承认了呢?哈哈,哈哈。”
  萧天纵反应倒不慢,听他这么一说,登时脸现不悦,还说道:“我便是华山弟子,既然黄兄对华山派不敬,那就请别认我这个贤弟了。”
  黄祖升道:“咦,怎么好似我求你认我当哥哥一般。好罢好罢,我便不说华山派的不是,华山派收的都是好徒弟,除了一个萧天纵,思想觉悟不够深这才被师父罚下山。”其实若论年龄,黄祖升足以当萧天纵的叔叔,但他二人均觉对方有趣得紧,黄祖升喜他稚气未脱,且聪颖机敏,当下便不计较与他辈份之差。
  萧天纵心想:“黄兄怎地又说我思想觉悟不深?他又怎知我是被师父传令下山?”他虽不笨,但此时遇到黄祖升这么个厉害对手,自是说话时净让对方占尽了便宜。
  黄祖升笑道:“我不知你是华山弟子,适才试你一试,你便自己承认了,这可须怪不得我。你既然这么容易就被我下了套,江湖阅历明显不够丰富,若是年轻弟子下山向来需年长弟子陪伴,你却只身一人,可见是在山上犯了错,故才遭到师父责罚由此下山。”他这番话说的萧天纵心服口服,教他无法反驳。
  萧天纵索性不和他计较,当下回道:“
  黄兄还未告知小弟何以背诵兵书一事。”黄祖升笑了笑,答道:“我还道你认我为兄,便是不拘于世俗礼节。你可知这兵书在兵家眼里是用来克敌制胜的秘技,但若在佛家眼里则变成了参禅悟道的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