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蒙冤

  他闯出这番大祸,内心总是无法平静,一路上魂不守舍地走走停停,竟绕过峰后来到了昨日与师姐共处过的花海。
  好在此处风景雅致,可以容他细细琢磨方才与顾长卿激斗的过程。他逐一回想起先前的过招场面:“开始我与顾师哥有意保持距离,哪料他斗一招便向我逼近一点,我无可奈何也只能与他缠斗在一起。当时他使出银虹三剑,剑招凌厉,我亦使出好几记连招来招架,那时我和他几乎已是贴身而战。后来我明明撤剑向后退了一步,谁知看看站稳,顾师哥就逼近过来,我不及再向后撤,他身上就已中剑是我没能及时将剑撤开,是了,是我害了顾师哥。”
  但他转念又想:“我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尽数出的皆是险招。我只道这场比武于我而言不足轻重,叫师哥胜便是了,哪知开场后见顾师哥步步紧逼,我亦出手毫不留情,径往他身上要害刺去。萧天纵,萧天纵,你为何这般不愿输给他?师姐好意提醒你,你为何不听?”
  他正当年少,血气方刚,虽心中明知不愿与顾师哥相争,但一到场上,一交起手来,就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好胜之心。他眼望花丛,想起昨日之事,心下道:“我究竟喜欢不喜欢师姐?我若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服输给顾师哥,硬要和他争高下?师姐一定对我失望至极,只道我是个表里不一的阴险小人,我明明已向她表明了态度,怎知还是没法完全放下假使我从开始便有意输掉比式,就不会惹出这许多麻烦,师姐此刻也定会开心”
  他一心只想着叫师姐欢喜,叫师哥不再误会他,却不知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与人相处,倘若都能够一如所愿,那这世间便会少了许多恩怨情仇。
  他面朝眼前这花花世界,心想若是能够安安静静地做一朵小花,便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然而这种逃避现实的想法只在他脑海中一瞬而过。
  原来方子谦从小就教导他,凡事都须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意思是说不能因为困难重重就选择放弃,做人要学会知难而进,要懂得承担应有的责任。
  生而为人,便不能总是想着退世避世,除此之外还应具备豁达的胸襟,能屈能伸者才不失为大丈夫。
  他此时回想起那年方师哥述说他的身世,想到他父亲为友报仇,只身闯入蒙古军营,后来舍己答恩的壮举,还有他母亲去世前的那番话,心下觉得人这一生除死便无大事。就算死了,生前所做之事能够问心无愧,也就没有什么遗憾,如此想通了这一点,心下顿时明朗了许多。
  他因想到父母的事,不禁潸然泪下,同时心中升起一股倔强,促使他勇敢地面对现实。
  但见夕阳西下,阵阵凉风吹过,萧天纵站在华山之巅,凝望山下无穷无尽的美景,内心无限感慨。
  如此一连数日,他依旧照往常那样习武练剑。华山众弟子均知他初犯大错,得罪于师父师娘一家,皆对他有所冷漠,他也毫不在乎,反而觉得这样更自在些。
  几日来他竟是没见着师父师娘,连阮瑾兰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也不去问其他弟子,自寸三人正兀自轮流照看受伤的顾长卿。
  将近月余,顾长卿的伤势已渐渐好转。这天清晨,萧天纵来到日月堂内,见顾望之、安若娴和阮瑾兰早已在堂中侯他。
  萧天纵道:“师父,您找我?”说完将目光望向阮瑾兰,见她并未看着自己,当下也不再瞧她,转过头来面朝顾望之,等他发话。
  安若娴先说道:“纵儿,之前的事,我想你也并非有意而为,你师父和我早就已经原谅了你,便不必再放心上。”走过去将他拉在身边,轻言抚慰。
  萧天纵听师娘如此说,忍住眼泪夺眶而出,向安若娴道:“师娘,是我学艺不精,误伤同门,我甘愿受罚。”安若娴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抚道:“好孩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现今好在你师哥身体也已无恙,当下有件事我们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顾望之说道:“纵儿,当年你父母托孤之时,并未曾与我会过面。那年子谦将封书信和尚在襁褓中的你一起带来,我看过后方才收你入门。写那书信之人,是当时西安城知府朱柳公家的大公子朱伯恩,你母亲当日曾求过他把你收做义子。”
  说着将那尘封十七年的血书拿将出来,递了给萧天纵。
  顾望之接着道:“当时朱氏兄弟见鹿鸣和子谦武功高强,遂托他们将你带至华山,求我传你武艺,以便日后为你父母报仇。”萧天纵曾听方子谦向他讲起过身世,这时方才初次看到这封血书,当下心头一紧,不知师父是何用意。
  只听顾望之又说道:“这十七年来,华山派于你有养育之恩,无论日后到了哪里,我都永远是你师父,华山永远是你的家,你一定不能忘记啊。”
  萧天纵听完后再也没能忍住,眼泪瞬间迸出,说道:“师父师娘待我如亲人,这份恩情徒儿永生难报。”顾望之笑了笑,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别哭哭啼啼的。如今你已能够独当一面,也是时候回去该见见你义父了。”
  安若娴插话道:“纵儿,我们不是赶你走,只是最近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和你师父为了保护你,想让你先避避风头。”
  顾望之道:“你在山下暂且住一段时间,等长卿和兰儿举办完婚事,那时你愿意回来,自然可以回来。”
  萧天纵先前早已料到此番来日月堂必有变故,但听完师父师娘的话,觉得这时叫自己下山也确无不妥,总比在山上作为众矢之的要强多了。然而听到师姐即将与顾师哥成婚,心下却一阵发闷。他虽知自己对师姐实无爱慕之情,但总感觉是被顾长卿逼出华山,这般受辱的确叫人难以下咽。
  他不敢转头看向阮瑾兰,生怕再惹出什么误会来,当下应了一声,随即向顾望之和安若娴连磕三头,以示拜别。
  阮瑾兰见他转身欲走,这才想到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知师父师娘决无心将他逐出师门,只因师娘爱子心切,故才放他下山,以求不再惹出事端。她心想:“若我一声不吭便叫纵儿这样走了,岂不是太薄情寡义了吗?纵然那一剑是他有意相害长卿,那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她这么想着,开口叫了声:“纵儿!”见他人影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