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鸡卜
叫醒赢方,趁着天还没亮,鸡还未出窝觅食,赶忙到鸡圈里抓了只两斤重的公鸡,洗净鸡脚,让赢方到里屋卧室的针线篮里拿一块红布条把鸡脚捆住。
“爹,我们今天要去庙里么”,在赢方的印象中,家里只有过年或者是去土主庙祈福还愿时候才会杀鸡。
“不是,去祭拜你干爹,你快点来洗脸刷牙”,李老六把毛巾扔盆里,催促着赢方,虽然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但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求医问卜毫无着落的事,今天突然看见了一丝希望,怎么容得他不激动。
给火塘拢着火,茶壶打满水烧上,自己也就着儿子的洗脸水洗漱一遍。趁着儿子穿戴斗篷的功夫,从堂屋的供桌下面拿了九支黄香,六份纸钱,两个白瓷杯子分别倒入茶水和白酒,小半碗米,米上放一块腊肉,黄香竖放在方形托盘左侧,三份纸钱为一沓依次摆放,上压酒杯、茶杯,最右则是大碗米,一把杀鸡用的小刀横放托盘下方。
李老六端着托盘走出堂屋时,赢方已经戴好斗篷,左手托住鸡脚,右手轻压着鸡背。
走吧,李老六强忍着内心的急切,稳步前行。
走过蜿蜒向上的小路,在启明星光的照耀下,那有着一间小屋子大小的巨石显得愈发的神秘,李老六激动的情绪慢慢的被敬畏所替代。
火把节时来烧香祭拜留下的香纸灰烬还有些许残留,李老六恭敬的把托盘里的黄纸、茶、酒和装着米和腊肉的碗按原样摆在早年间垒起来的三寸高小土台上,让赢方抱着公鸡随他一起跪下,轻声祷告:“石神在上,李家村李氏门中李老六家因昨晚受到石神托梦,今早特来祭拜石神,石神若果有吩咐请继续给我托梦,只希望石神保佑我儿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二儿子能尽快苏醒,现在来“领生“,待会来“回熟“。”
念完祷词,李老六起身接过赢方怀里的大公鸡,对石神三鞠躬,而后左手抓住鸡头,让赢方左手抓住鸡脚,右手掐紧鸡双翅。鸡头往后提,一刀抹过去,鲜血对准早已准备好的小半碗糯米淋下去,随着大公鸡一阵挣扎,渐渐不再动荡,揪一撮鸡脖子上的软毛以温热的鲜血为粘合剂把它粘在巨石上,简陋的领生仪式就此结束,李老六拿起托盘上的三支香用火柴点燃,贴着巨石插下,六支让赢方迎着回家、大门、灶台、堂屋门各一支,家堂前三支。把之前供奉的一碗米和腊肉随鸡血碗、小刀一起摆在托盘上,一手托住托盘,另一手提着公鸡,让赢方引香往回走。
烧水、褪毛等事情对于习惯性有事必鸡卜的西南地区山民来说,八岁孩子就会,在最大程度保存鸡完整性的情况下取出内脏后,父子两分工明确,赢方把清洗干净的整只鸡放入锅里用清水煮,李老六则用盐巴清洗肠肚。
一番折腾下来,李老六一看手表,时间已经快到7点,天色也放亮,把刚刚水煮开肉表面熟的整鸡蹲放在一个饭盆中,李老六端着鸡在前,赢方举着点燃的六支香在后,再次向屋后巨石而去,上香,再次祷告,内容与领生时类似,毕竟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农夫是不可能背得出来什么辞藻华丽的祷告词的。不同的是,这次祷告完的李老六拿出一副简陋的鸡脚骨卦,往地上一扔,一正一反,顿时李老六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丝。卦象是好的,祈求有效果。心情稍微有点愉悦的李老六连连像石头感谢,感谢保佑!
父子二人回到家后,赢方背上书包,就出门去,李老六把鸡肉砍好,鸡头、鸡脚、鸡大腿、和鸡翘及以下的大半部分、都是大块的卸下,剩余部分砍成小块,丢入锅里爆炒之后加满水,再合着之前卸下的部分肉倒入锣锅里,撒上一勺盐,往锣锅下搬了个树根疙瘩慢慢燃烧,约莫着树疙瘩烧过,这肉也烂熟了。挑着肥料牵着牛,不管李老六昨晚梦到什么,谋划什么,庄稼人总是忘不了该干的活。
山村小学其实并没有严格的上课时间规定,各村各寨有远有近,所以一般都是夏季八点上课,冬季九点开始上课,上课前到的统一早读,不计迟到,平时赢方都是7点到校,早读一个小时。今天半夜被噩梦吓醒尿床,凌晨6点又起来祭拜,整个人都显得没精神,带着颜色泛黑的破旧斗篷,帆布包斜跨在肩上,个头虽小,可脚步却迈得极快,特别是在经过一些树荫下时,更是从快走变成小跑,直到看到那个上空飘着红旗的小院,提起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学校不大,进大门是一个广场,用黄泥土夯实,供学生打球做游戏,大门左侧是一个小斜坡,斜坡正中间是用碎石铺起来的一条小路,两边种满各种野花,都是杨老师平日去野外挖回来种上的,春天开花时万紫千红的,煞是好看。斜坡尽头是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小操场,操场中央是一根木制旗杆,五星红旗因为无风起势,并没飘扬,但鲜红依旧,操场正前方两间大瓦房是教室,侧边三间厢房是杨老师一家人的住所,厢房下,花道旁是一小片菜地,平日里杨老师的妻子李兰芝在菜地里种点日常时蔬,教室后方是一片长一百米宽三十米的松柏林子,学生课余也可以在树林里娱乐娱乐,林子被两米高的土围墙围住,主要是为了防牲口野兽进入,也防止学生们逃课出去玩。
学校在山中腰,赢方家也在山中腰,相距七八百米,学校原来是要设在李家村村子里的,因为考虑到主场优势,其他几个村子村民怕自家娃在李家村受欺负,而且李家村老人们也不愿意把自家祠堂作为外姓人家的学堂,后面几个村子一商量,就把学校建到山中腰,离哪个村子都不近。现在反而是赢方家离村子最近,平日里赢方都是第一个到,今早家里的忙碌让赢方到教室时已经三四个同学在早读。
因为个头矮小,赢方一直都是坐在前排,他的同桌,平顶村的熊德高已经在早读,李家村小学是虽然挂着李家村的名字,但里面的学生来源不单是山脚的李家村,还有山顶的平顶村,山背后的刘家村,山对面的洼子村跟大平地村。李家村全村李姓,九十多户人家,将近五百人;刘家村刘姓,有六十多户,将近四百人;平顶村之前是李家村里的熊姓,后面李姓势大,张家就集体搬迁到山顶,因为山头是一小块平顶,就叫平顶村,二十多户人家,一百口人左右;洼子村跟大平地村都是杂姓,都是五十多户三百多口人的规模。因为熊德高是平顶村唯一一个在读二年级班的,人又瘦瘦小小的不爱说话,反而跟赢方这怪人比较处得来,毕竟两个闷葫芦处在一起,想发生矛盾也要有一个人先有胆子挑事。
今天要上的是《小马过河》,听着熊德高已经在合上课本开始背诵,赢方连忙拿出书本,对照着拼音开始轻声读了起来。
“马棚里住着一匹老马和一匹小马,有一天,老马对小马说:“你已经长大了,能帮妈妈做点事吗?”小马连蹦带跳地说:“怎么不能?我很愿意帮您做事。”老马高兴地说:“那好啊,你把这半袋麦子驮到磨坊去吧。”
赢方读着读着,精神一阵恍惚,声音慢慢小了小下去,书上的字体越来越大,直到一个笔画占据赢方眼前的一切,黑色渐渐缩小,变成一个门洞,门洞前方是一张石桌,一尊石人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赢方,一团人形黑雾分不清是站还是坐在石桌的另一端,赢方感觉那黑影很亲切,很熟悉,想走过去看清祂,可是怎么都迈不动步子,黑雾一阵涌动,仿佛是要靠近赢方。
“唉”,一声叹息传来,黑雾不再动荡,赢方死死的盯着黑雾,想要看清,只是怎么努力,对方就好像是雾气所化,看不真切,忽而,黑雾慢慢抬了起手,往前指,赢方顺着看过去,发现石桌上有一副图刻,一棵大树,树下有一蓬草丛,草丛一边漏出一个兔子头,另一边耷拉出一只兔腿,赢方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盯着看,希望能看到别的,只是没别的后续,只能再把目光移向树枝,发现石刻的树叶是细长的,中间还有一些圆圆的东西,有点像果实,赢方还是不明白是什么个意思。
这时黑雾再次躁动起来,而且还在不断地缩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压缩他一般,赢方想要看清黑雾里到底有什么,可不等他再看,就猛地就清醒了过来,他依旧在教室里坐着,面前课桌上摆着的课本还是在《小马过河》那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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