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正反两仪
张无忌虽在力战之中,这几句话仍听得清清楚楚,一瞥之下,见说话的竟是周芷若,心中一动:“她为什么这般大声说话,难道是有意指点我么?”
灭绝师太道:“你眼光倒也不错,能瞧出前辈武功中的精要所在。”
周芷若自言自语:“阳分少阳、太阳,阴分少阴、太阴,是为四象。太阳为乾兑,少阳为巽坎,少阴为离震,太阴为艮坤。乾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艮西北。自震至乾为顺,自巽至坤为逆。”朗声道:“师父,正如你所教: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昆仑派正两仪剑法,是自震位至乾位的顺;华山派反两仪刀法,则是自巽位至坤位的逆。师父,是不是啊?”灭绝师太听徒儿指了出来,心下甚喜,点头道:“你这孩子,倒也不枉我平时教诲。”她向来极少许可旁人,这两句话已是最大的赞誉了。
灭绝师太欣悦之下,没留心到周芷若的话声实在太过响亮,两人面对面地说话,何必中气十足,将语音远远地传送出去?但旁边已有不少人觉察到异状。周芷若见许多眼光射向自己,索性装作天真欢喜之状,拍手叫道:“师父,是啦,是啦!咱们峨嵋派的四象掌圆中有方,阴阳相成,圆于外者为阳,方于中者为阴,圆而动者为天,方而静者为地,天地阴阳,方圆动静,化繁为简,以一驭众,似乎比这太过繁复的正反两仪之术又稍胜一筹。”
灭绝师太素来自负本派四象掌为天下绝学,周芷若这么说,正迎合了她自高自大的心意,微微一笑,说道:“道理是这么说,但也要瞧运用者的功力修为。”
张无忌于八卦方位之学,小时候也曾听父亲讲过,但所学甚浅,因此在秘道中看了阳顶天的遗书后,须小昭指点,方知“无妄”位的所在。这时他听周芷若说及四象顺逆的道理,心中一凛,察看对手四人的步法招数,果是从四象八卦中变化而出,无怪自己的乾坤大挪移心法全然施展不上。原来西域最精深的武功,遇上了中土最精奥的学问,相形之下,还是中土功夫的义理更深。张无忌所以暂得不败,只不过他已将西域武功练到了最高境界,而何氏夫妇、高矮二老的中土武功所学尚浅而已。霎时之间,他脑海中如电闪般连转了七八个念头,立时想到七八项方法,每一种均可在举手间将四人击倒。
但他转念又想:“倘若我此时施展,只怕灭绝师太要怪上周姑娘,这老师太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可不能连累了周姑娘。”手上招式半点不改,凝神察看对手四人的招数,他即已领会到敌手武功的总纲,自然看得头头是道,再不似先前有如乱丝一团,分不清中间的纠葛披纷。
周芷若见他处境仍不好转,暗自焦急,寻思:“他在全力赴敌之际,自不能在片刻间悟到这种精微的道理。”见何氏夫妇越逼越紧,张无忌似乎更难支持,朗声道:“师父,弟子料想铁琴先生下一步便要抢往‘归妹’位了,不知对不对?”
灭绝师太尚未回答,班淑娴柳眉倒竖,喝道:“峨嵋派的小姑娘,这小子是你什么人,要你一再指点于他?你吃里扒外,我昆仑派可不是好惹的。”
周芷若给她说破心事,满脸通红。灭绝师太喝道:“芷若,别多问了。他昆仑派不是好惹的,你没听见吗?”这两句话的语气,显是袒护徒儿。
张无忌心中好生感激,暗想若再缠斗下去,周姑娘或要另生他法来相助自己,要是给灭绝师太瞧破了,可于她有极大危险,于是哈哈大笑,说道:“我是峨嵋派的手下败将,曾给灭绝师太擒获,幸得她老人家手下容情。你昆仑派却捉我不到,她们峨嵋派当然比你昆仑派高明。”
话音未落,张无忌身形一闪,心念一动,乾坤大挪移施展开来。只见他将用作兵器的梅枝挥出,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一牵一引,便将华山派矮老者的刀荡开来。矮老者身不自主,钢刀便往班淑娴肩头砍落。
这一式大出场上四人的预料,何太冲连忙抢上前相护。张无忌却早已抢到了何太冲下一个要抢占的方位。原本牢固的正反两仪之阵,霎时间露出了破绽。
张无忌等的便是这一刻,他内功深厚,幼时又曾修习过武当身法“梯云纵”,轻功造诣远在四人之上。只见他身法如电,穿梭于四人之中,他梅枝每次挥出,时而是九阳神功的纯阳至刚之力,刚猛绝伦,时而是乾坤大挪移的借力打力,牵引倒转。他这一进击,直攻得四人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
突然,张无忌招式一变,梅枝一带,四人的兵器便牵引到了一起。九阳神功随心而发,四人的兵器便被他一招震开,张无忌梅枝顺势疾挥,正中他们的肩头,四人的身形便不受控制,噔噔噔倒退数步,方才停稳。
看到张无忌化险为夷,周芷若嘴角不由自主微微翘起,但还未等她展露笑颜,场上异变突生。
何太冲夫妇纵横半生,此时竟输得一败涂地,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二人趁张无忌点鲜于通穴道之时,双剑齐出,朝他背后刺来!
但张无忌经过周芷若指点,境界上已有所顿悟。这二人的偷袭对他来说何足道哉?他轻轻巧巧的一带,何太冲夫妇便收手不及,钉死了华山掌门鲜于通。
二人大惭,正想拼命。张无忌虚往鲜于通怀中一掏,实则抓了一把泥土,揉成两个泥丸,转过身来,双掌分击两人。这一下使上了六七成力,何氏夫妇只觉胸口窒闷,气塞难当,不禁张口呼气。张无忌手一扬,两粒泥丸分别打进两人口中,乘着那股强烈的气流,冲入了咽喉。
何氏夫妇不住咳嗽,但已无法将丸药吐出,不由得大惊,眼见吞入肚中之物是从鲜于通身上掏出,心想此人爱使毒药毒蛊,还会有什么好东西放在身上?两人霎时间面如土色,想起鲜于通适才身受金蚕蛊毒的惨状,班淑娴几欲晕倒。张无忌淡淡地道:“这位鲜于掌门身上养有金蚕,裹在蜡丸之中,两位均已吞了一粒。若急速吐出,乘着蜡丸未融,或可有救。”
到此地步,不由得何氏夫妇不惊,急运内力,搜肠呕肚地要将“蜡丸”吐将出来。他二入内功甚佳,几下催逼,便将胃中的泥丸吐出,这时早已成了一片混着胃液的泥沙,却哪里有甚蜡丸?
张无忌微微一笑,说道:“两位不须惊慌,金蚕虽然入肚,毒性要在六个时辰之后方始发作,此间大事了结之后,晚辈定当设法相救。只盼何夫人别再灌我毒酒,那就谢天谢地了!”
何氏夫妇大喜,虽给他轻轻地讥刺了一句,也已不以为意,道谢的言语却说不出口,讪讪地退开。张无忌道:“两位去向崆峒派讨四粒‘□□黑石丹’服下,可使毒性不致立时攻心。”何太冲低声道:“多承指教。”即派大弟子去向崆峒派讨来丹药服下。
张无忌暗暗好笑,那□□黑石丹固是解毒的药物,但服后连续两个时辰腹痛如绞,稍待片刻,何氏夫妇立即腹中大痛,只道是金蚕蛊毒发作,哪料到已上了当。不过张无忌也只小做惩戒,惊吓他们一番而已,若说要报复前仇,岂能如此轻易?但料得这么一来,只消不给他二人“解药”,若与各派再有纷争,昆仑派非偏向自己不可。那日他把“桑贝丸”叫做“砒鸩丸”而给五姑服下,但吐露真相太早,险些命丧何太冲之手,这一次可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旁人目光多集中在何太冲夫妇身上,自然而然认为他们服的是毒药。周芷若自从张无忌下场之后,目光从未离开他半分。张无忌做的那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瞧得他的恶作剧,她不由得眉眼弯弯,俏脸生晕,玉手轻掩樱唇,一副忍俊不禁的欢喜模样。
她这般的小女儿风情,宋青书哪里见过?在一旁早就看得呆了。张翠山在旁看得分明,暗暗思衬:看来青书侄儿对我们芷若是十分中意的了。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从场上那少年出现后,芷若的目光便从来没离开过他,时而为他欢喜,时而又为他担心,还顶着灭绝师太和六派众人的压力指点于他!芷若何曾对男子如此上心过?却不知这少年是什么来历。待得此事结束后,须好好问问芷若,免得芷若所托非人。
这边灭绝师太向宋远桥叫道:“宋大侠,六大派中,只剩下贵我两派了,老尼姑女流之辈,全仗宋大侠主持全局。”宋远桥道:“在下已和殷教主对过拳脚,未能取胜。师太剑法通神,定能制服这小辈。”灭绝师太冷笑一声,拔出背上倚天剑,缓步走出。
最不愿面对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周芷若缓缓抬起眉眼,直直瞧着他,正遇着他投来的目光。二人心里齐齐一颤,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忽然涌上二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