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西域夜话

  果然,明教的厚土旗,巨木旗,天鹰教的殷无福,殷无禄,殷无寿等高手齐聚,峨眉等人不敢大意。双方相斗正酣。但在明教的第二波进攻时,宋青书却展现了出色的指挥能力,竟指挥众人成功将明教高手一一击退。
  殷梨亭携着宋青书介绍道:“这是我大师哥的独生爱子,叫做青书。”静玄道:“近年来多闻玉面孟尝的侠名,江湖上都说宋少侠慷慨仗义,济人解困。今日得识尊范,幸何如之。”峨嵋众弟子窃窃私议,脸上均有“果然名不虚传”的赞佩之意。
  蛛儿站在张无忌身旁,低声道:“阿牛哥,这人可比你俊多啦。”张无忌道:“当然,那还用说?”蛛儿道:“你喝醋不喝?”张无忌道:“笑话,我喝什么醋?”蛛儿道:“他在瞧你那位周姑娘,你还不喝醋?”
  张无忌向宋青书望去,果见他似乎正注视着周芷若,也不在意。他自得知蛛儿即是当年在蝴蝶谷遇见过的阿离,一直思潮翻涌,当时蛛儿用强,要拉他前赴灵蛇岛,他挣扎不脱,只得在她手上狠命咬了一口,岂知她竟会对自己这般念念不忘,不由得好生感激。
  殷梨亭道:“青书,咱们走吧。”宋青书道:“崆峒派预定今日中午在这一带会齐,但这时候还不到,只怕出了岔子。”殷梨亭脸有忧色,道:“此事甚为可虑。”宋青书道:“殷六叔,不如咱们便和峨睸派众位前辈同向西行吧。”殷梨亭点头道:“甚好!”
  灭绝师太和静玄等均想:“近年来张三丰真人早就不管俗务,实则宋远桥才是真正的武当掌门。看来第三代武当掌门将由这位宋少侠接任。殷梨亭虽是师叔,反倒听师侄的话。”她们却不知殷梨亭性子随和,不大有自己主张,别人说什么,他总不加反对。
  转眼便已入夜,只见大漠茫茫,冷风习习,风沙扑面,一片荒凉萧瑟景象。灭绝见天色已晚,便下令原地扎营休息。
  于是峨眉派弟子就原地搭起铁锅,升起篝火,生火做饭。
  张无忌眼见得日思夜想的亲人就在身边,心口一热。早间人多耳杂,本想趁着夜里清净,上前与殷梨亭相认。但转念一想:在幼时,自己便在武当山上远远看见许多门派为了逼问义父下落而险些逼死自己的双亲,其中便有灭绝师太的峨眉派。
  江湖传闻灭绝师太的兄长便是被义父所杀,如果得知自己是张无忌,灭绝师太定会全力逼问自己。就算此时与六叔相认,六叔现在势单力薄,不但护不得自己周全,还有可能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灭绝迁怒。只是让他想不通的是,芷若作为爹爹妈妈的义女,想来在峨眉的日子定是不好过的,不知她是如何避开灭绝师太的逼问的?
  张无忌却有所不知,为了保护芷若。张翠山和殷素素并未将冰火岛的事迹对她吐露半分。在拜师之时,张三丰还亲自修书一封,表示芷若是张翠山夫妇后来收的义女,对谢逊一事全然不知。希望灭绝师太能对她好生教导,不要因为张翠山与谢逊的关系而为难芷若。
  灭绝本不想收张翠山夫妇的义女为徒。可张三丰以武林泰斗之尊亲自修书恳请,她也不便拒绝。况且时日一长,她发现这个女孩儿的根骨与资质俱是极佳;多次试探也终于确信,周芷若对于谢逊之事确实毫不知情。这才摒弃了成见,把她峨眉的未来,培养教导。
  张无忌正思索这许多关节之际,宋青书却恭恭敬敬地走到灭绝师太跟前,行了一礼,说道:“前辈,打扰了,晚辈有个不情之请。”灭绝师太冷冷地道:“既为不情之请,便不必说了。”宋青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是。”回到殷梨亭身旁坐下。
  众人听到他向灭绝师太出言求恳,一遭拒绝,便不多言,都好奇心起,不知他想求什么事。丁敏君沉不住气,过去问他:“宋兄弟,你想求我师父什么事?”
  宋青书道:“家父传授晚辈剑法之时,说道当世剑术通神,自以本门师祖为第一,其次便是峨嵋派掌门灭绝前辈。家父说道,武当和峨嵋剑法各有长短,例如本门这一招‘手挥五弦’,招式和贵派的‘轻罗小扇’大同小异,但剑刃上劲力强了,出招时便不够轻灵活泼,难免及不上‘轻罗小扇’挥洒自如。”他一面说,一面拔出长剑比画了两招,使那一招“轻罗小扇”时却有些不伦不类。
  丁敏君笑道:“这一招不对。”接过他手中长剑,试给他看,说道:“我手腕还痛着,使不出力,但就是这么个模样。”宋青书大为叹服,说道:“家父常自言道,他自恨福薄,没能见到尊师的剑术。今日晚辈见到丁师叔这招‘轻罗小扇’,当真开了眼界。晚辈适才是想请师太指点几手,以解晚辈心中剑法上的几个疑团,但晚辈非贵派子弟,这些话原本不该出口。”
  灭绝师太坐在远处,将他的话都听在耳里,听他说宋远桥推许自己为天下剑法第二,心中极为乐意。张三丰是当世武学的泰山北斗,武林中人人佩服,她从未想过能盖过这位古今罕见的大宗师。但武当派大弟子居然认为她除张三丰外剑术最精,不禁颇感得意,眼见丁敏君比画这一招,精神劲力都只三四分火候,名震天下的峨嵋剑法岂仅如此而已?当下走近身去,一言不发地从丁敏君手中接过长剑,手齐鼻尖,轻轻一颤,剑尖嗡嗡连响,自右至左、又自左至右地连晃九下,快得异乎寻常,但每一晃却又都清清楚楚。众弟子见师父施展如此精妙剑法,无不看得心中剧跳,掌心出汗。
  殷梨亭大叫:“好剑法,好剑法!妙极!”
  宋青书凝神屏气,暗暗心惊。他初时不过为向灭绝师太讨好,称赞一下峨嵋剑法,哪知她施将出来,实有难以想象的高妙,不由得衷心钦服,诚心诚意地向她讨教起来。宋青书问什么,灭绝师太便教什么,竟比传授本门弟子还要尽力。宋青书武学修为本高,人又聪明,所问皆中窍要。峨嵋群弟子围在两人之旁,见师父所施展的每一记剑招,无不精微奇奥,妙到巅毫,有的随师十余年,也未见师父显过如此神技。
  宋青书虽然认真向灭绝师太讨教剑法诀窍,但一双眼睛无不悄悄的关注着不远处的周芷若,盼望能从她眼中看到些许赞许认同之色。然而他却发现,周芷若虽然貌似和其余同门一般,在聆听灭绝师太的教诲;可眼神飘忽,眉头紧皱,分明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原来周芷若近日与张无忌终于重逢,本是极大喜事。可听得他自称“曾阿牛”,便知道他必是不想自己的身份被公之于众,再加上在师父和一干同门面前,也不好与他太过亲近;于是这几日便渐渐疏远了他。看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从开始的炽热到后来的平淡,她心下也是一阵难过。
  本来以为那肿脸蛋的蛛儿姑娘只是他在穷困之时共患难相扶持的伙伴,可今早蛛儿那番深情款款的独白,显然是早对他情根深种了的。而他呢?在旁神色变幻莫定,看得出感动不轻。我怎的不知道,他们两个居然有这么一番过往?
  咦,我为何对他的事这么上心?周芷若忽地一阵惊醒,摇了摇头。肯定是因为他是我义兄的关系,当妹妹的关心哥哥本就是理所当然。她心下如此安慰自己道。
  周芷若虽然霎那间心下转过许多念头,可看到蛛儿慢慢靠近张无忌,还是忍不住朝二人的方向目光流转,侧耳聆听。
  她只见得蛛儿缓缓来到张无忌身旁,目光放空,显然是满腹心事。沉默良久,蛛儿突然道:“阿牛哥哥,我问你:那一天你跟我说,咱两人都孤苦伶仃,无家可归,你愿意跟我做伴。你这句话确是出于真心么?”
  张无忌一听,大出意料之外,当即坐起,只见她眼光中又露出那哀伤的神色,便道:“我自是真心的。”蛛儿道:“你当真不嫌我容貌丑陋,愿意和我一辈子厮守?”张无忌一怔,这“一辈子厮守”五个字,他心中可从来没想到过,但见到她这般凄然欲泣的神情,大感不忍,便道:“什么丑不丑,美不美,我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你如要我陪伴你说笑谈心,只要你不嫌弃,我自然也很欢喜。”
  周芷若陡然一惊,美目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蛛儿颤声问道:“那么你是愿意娶我为妻了?”张无忌身子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喃喃道:“我……我没想过……娶妻子……”
  只见蛛儿低下了头,泪水一滴滴地流了下来,是为了自己容貌丑陋,还是为了她心中的张无忌?张无忌心中大为感动,想起自己身中寒毒之后,颠沛流离,不知受了人家多少欺侮,蛛儿茕茕弱质,年纪比自己小,身世比自己更加不幸,这时候不知何以巴巴地来问这句话,焉可令她伤心落泪、受人折辱?
  芷若虽然与自己幼时有缘于汉水,可想来也只是一饭之恩,她也未必放在了心上。要不然为何自己这数日每天热烈的盼望能与她再续前缘,她却如此无情,竟没接近过自己?想来她已是气象清贵的峨眉高徒,自己只是一个衣衫褴褛,朝不保夕的断腿青年,她自然是不想与自己有什么瓜葛的。人之常情,细细思衬,这也怪不得她。
  又何况蛛儿对自己情深义重,她这般相问,自是诚心委身“我一生之中,除了父母、义父、以及太师父、众位师伯叔,有谁是这般真心地关怀过我?我日后好好待她,她也好好待我,两个人相依为命,有什么不好?”见她身子颤抖,便要走开,当即伸手握住了她右手,大声道:“蛛儿,我诚心诚意,愿娶你为妻,只盼你别说我不配。”
  周芷若听得这句话,美目盈盈,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任由指甲深深刺入肉中。
  蛛儿听了这话,眼中登时射出极明亮的光彩,低低地道:“阿牛哥哥,你这话不是骗我么?”张无忌道:“我自然不骗你。从今而后,我会尽力爱护你,照顾你,不论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不论有多么历害的人来欺侮你,我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我要让你心里快活,忘了从前的种种苦处。”蛛儿坐下地来,倚在他身旁,又握住了他另一只手,柔声道:“你肯这般待我,我真快活。”闭上双眼,道:“你再说一遍给我听,我要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你说啊,你要怎样待我?”张无忌见她欢喜之极,也自欣慰,握着她一双小手,只觉柔腻滑嫩,温软如绵,说道:“我要让你心里快活,忘了从前的苦处,不论有多少人欺侮你,跟你为难,我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
  这一句话虽然轻柔,听在周芷若耳中又何异于晴天霹雳?只见她背过身去,想要极力掩饰,却还是能看出她身体已是微微颤抖,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