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白云苍狗
拿一颗好看点的夜明珠换国家安宁,白痴才不干嘛。
久顺利拿到元一石,也履行了自已的诺言。此刻与那人的二十年之约马上便到了。
虽然杨鸿七说过神昀一般是在五六月份降临,他的起义也将在那个时候进行,换算到天庭的时间大约是辰时与巳时之间。但是早已坐立不安满怀期待的久在那天的子时便穿上玟推荐的衣服,驾着战车带着随从风风火火出发了。
——于是他在人间的二月份就到了。
利国毫无战火硝烟。
久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心安。
将战车化为普通的马车,让随从们卸去战甲伪装成一般家仆,久再次来到了杨家村。
作为北方的一个小村庄,二月份的杨家村仅有点点淡绿,灰色与寂静仍是村庄的主调。
等久的马车在村前停下时,又是一片夕阳西下之景,金乌离开前撒下的红纱给这村庄平添了些许暖意生气。
久想了想,让随从们带着马车先在外面等候,他仍如第一次来时化作戴斗笠的青年步行入村,看到沿街巡逻的官兵,便捻起隐身诀然后沿着记忆来到曾停留过的小院。
石砌矮墙一如当年,变化不大。久在开着的木门前驻足,还未放开隐身诀就有一只黄犬从门中冲出,警惕地对着他的方向叫了起来。
久一时便有几分恍然。
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闻声握着书卷从里屋走出。
久终于撤掉隐身诀。
二人目光相接,那本书“啪嗒”便掉了。
“爹,怎么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忽然插入,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久望着那与中年人眉目有七成相似、目带戒备的青年,惊奇道:“这是你儿子?跟你那时候真像。”
“啊,是,这是我大儿子杨同。来,阿同,这是爹的朋友,你叫他……九叔即可。”
杨同带着几分诧异地看着与自己看起来差不多大的‘九叔’,但还是顺从地叫了久一声九叔。
‘从未见过父亲这个朋友呢,也从没听他提起过。’杨同心道。
“大儿子?这么说你还有别的孩子?”久笑着道,随着杨鸿七踏入如当年一般整洁的院中。
杨鸿七脸微红,“辛苦内人了,我共有两儿一女。”
一个三十岁模样的女子听见院中的动静也从里屋走出来,“这位是客人吗?”
她穿着一件鹅黄缎衫,面容清丽,看起来文质彬彬又落落大方,气质谈吐不似村中常见的那种姑娘。
“这是拙荆,颜氏阿月。”杨鸿七向久介绍道。
久随和笑道:“见过颜夫人,我是杨九。”
一番寒暄后,颜月让仆人添些丰盛的菜式,几人便进里屋入座。
物是人非啊……久看着已然中年的昔日好友与没有太大变化的屋子感慨万千。
杨鸿七将自己的其他孩子也一一向久引荐。当年他的父母如今只剩母亲健在,不过老人家眼神也不太好使了,看到久并未认出是当年那夜一面之缘不告而别的青年,只道是杨鸿七在外面闯荡那几年认识的朋友。
明亮的烛光下,一顿丰盛的热饭和清酒下胃,两个人渐渐都有些醉了。
颜氏颇识大体,将孩子与老人都引到别的屋去,给他们俩营造单独聊天的空间。
“二十年前你走了后,我就一个人去外面闯荡了几年……了解利国的具体情况,结交仁人义士,阿月也是我那时候认识的。”杨鸿七给久又斟酒
“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久笑道。
“是的。她父亲是个富商,同意了把她嫁给我,而且她也愿意随我回到这偏僻山村蛰伏这些年。”杨鸿七的脸上止不住地洋溢着幸福。
“蛰伏……说起来,你准备的如何了?”
“一切具备,只待五月。”杨鸿七看起来势在必得。“利国民众苦那家暴君久矣,到时候从杨家村杀将烧画开始起义,全国各地都会有人响应的。”
久点了点头,他答应帮助他,但是这事他并不想参与太深。
身为仙灵,久一直认为他不该以自己的特殊天赋身份干预太多凡人的生死祸福。
元一石一事他已算破例,这件事他更多的只想观察,个别地方也许适当助力下让杨鸿七能够更顺利或者损失不那么惨重罢了。毕竟他的最初目的只是想见她……如今却被搅和到造反的事里来。
“哎等等,烧画?烧什么画?”久忽然反应过来,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自然是那幅神女图。”杨鸿七的眼中有火光在跳跃,“不过久兄放心,我只打算烧赝品,造势罢了,真品最后会送给久兄的。”
“你打算推翻这个国家对她的信仰?!”久的脑子其实一向挺灵活的,大概是认识她后开始时不时有些犯傻……但是关键事上还是毫不糊涂。
“我以为久兄知道的。”杨鸿七看着明显蹙眉不悦的久解释道:“姓利的暴君若没有神女的帮助根本在帝位上呆不了那么久的,要推翻利家的统治,必须同时推翻对神女的信仰。”
“可是她极有可能毫不知情,你们若让她知道这件事,也许根本就不用推翻她!”
杨鸿七笑着叹了口气道:“久兄,这事你知我知,你信我信,可除了我们,那些其他的黔首,那些在利姓统治下被欺压了那么久的百姓会信吗?他们只会想把王位上的人狠狠拉下去,也把曾经庇佑他的神女也拉下来。”
“所以你就打算纵容他们犯错?”久心中震惊,手也不知不觉间握成了拳——这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我打算将久兄供奉为新国的守护神明。”
看着久愈发震惊的眼神,杨鸿七不急不缓地解释道:“一个犯错的神明很难再被凡人接受了,新朝的守护神也更不能与前朝的是同一个,不然谁会信任新皇呢?”
“你变了”,久盯着眼前的中年人道。二十年前的他意气风发,能够说出:‘我可以跪,但我不想让我的子孙亲人再那样跪了。姓利的,不值得我们跪!’这等的话,能够带他夜探神女庙,不带任何偏见的听他讲她的事,令他心生钦佩。
如今的他,心思里更多的是算计利益。
算计如何获得最大的利益,如何将利家人从王位上拉下来,然后自己上去。
“久兄,人都是会变的。”杨鸿七毫不否认自己的变化,“于你只是过了二十天,于我却是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年啊!”语气中的羡慕甚至是嫉妒也是当年没有的。
“久兄不愿再帮我?”
“不愿。”久回答地斩钉截铁,“我只是想让她看到真相罢了,并不想推翻她甚至是替代她成为这里的神。”
杨鸿七沉默了下,手中的酒碗似是思考时无意掉到了地上。
酒撒了一地,酒碗片片破碎。
杨鸿七道了声抱歉,叫女儿进来收拾一下。
久赌气似的看着天花板,思考着眼前这远超他预料的发展。杨鸿七反手握壶柄重新给他斟了酒,递到了久的面前。
二人喝着酒夹着小菜,一时都默默无言。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头有点昏沉沉的久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侧房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啊!救命!”
然后是一片混乱声,夹杂着女子的惊呼尖叫与男子的喝斥怒骂。
“阿月!”杨鸿七先是愣了一会,然后站起来往屋外跑。
久的动作比他更快,已然来到了漆黑一片的侧房。
黑暗中也能视物的久一眼就看到杨鸿七的妻子颜氏此刻躲在屋角衣衫不整,衣服上似乎还有血迹,于是他没想太多,心情本就不佳的他一把扯开她面前那个正在怒吼的男人,将瑟瑟发抖的颜氏护在了身后。
那男人似不是孤身一人前来,还有几个身体高大的同伙,看到那男人被久一只手扯到了地上,都愤怒地扑上来,毫无意外地被久几招轻松撂倒在了地上,□□不已。
久闻声蹙眉:他力气有用那么大吗?怎么这几个看起来高高大大的男人这么不经打?
杨鸿七与他的子女们都闻声赶到了,随颜氏嫁过来的仆人们也都举着灯围了上来。
“是官兵!”
“这个、这个已经死了!”
又是一片惊呼,让久也许是因为饮酒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愈发不舒服。
等等……死了?久扶着额一愣,他分明没怎么用力啊?
“久兄,你杀了这里巡逻官兵的小头目。”杨鸿七检查完第一个被久甩在地上的人然后抬头道。
颜氏啜泣着道:“女儿说晚上没吃饱,妾身就来拿点东西,不知道他们从哪窜出来的……就来扯妾身……多谢杨九大人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说着愈发泪如雨下,“不过,大人若把这事说出去,妾身、妾身这辈子都无法再见人了。”
久听得愈发感觉头昏脑涨,怎么又扯到人命上了……
“久兄,这事天亮前他们一定会发现的,你看我们怎么办?”
“……”久虽然已经不太能思考了,但是他能感觉到他似乎已经被拉下水了。
“我知道久兄为了她,不愿太多参与此事,不如这事便由我来善后,久兄去神庙带走她的那幅画像,从此再不用过问我这边的事,也不向外说任何与此事有关的话如何?”
久扶着额,觉得这话似乎还颇有道理,杨鸿七为他考虑得挺全面。而那些猫腻之处却不是他现在的状态能抓住了。
于是久当真步子轻浮地来到了神庙,用配剑长风狠狠一剑斩开缙施加的已然千年的保护结界,然后小心收好了那幅画。
等他抱着画被明亮的阳光照醒,发现自己置身荒野已经不知是几天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