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被诅咒的天赋
带着些许激动忐忑与好奇，久再次穿越天庭的时间结界，在下界的清晨时分站到了兆安城的城门前。
这古老的城门如他想象的那般巍峨壮观，巨大坚实的防御结界散发着黯淡的银光，随时等待被激活——毕竟没有强劲的硬实力又如何成为支撑得起那般交易的场地？只是那城门牌匾上笔画繁复的字他却看不懂了，大约又是上古时期的文字。
‘如此看来这城也是颇有历史的。’久心道，然后步入入城的队伍。
兆安城的规矩，无论是什么神仙大妖，第一次进此城，都要先核查身份进行登记。不过当然，兆安城信誉极高，所有的信息都保证不会外泄。
这里欢迎一切交易，但是对城主不得有丝毫欺瞒身份，否则将被永久取消进城资格。
当终于排到久时，那城门口的接待者就把他带到了一间布满了重重结界的房间里进行登记。久一眼看过去就发现光隔音咒就至少下了七种。各种保密用的阵法结界将这个房间与外界几乎彻底割裂开。
而且这个房间十分简洁，除了一对简单的桌椅外再无任何装饰摆设，一眼便可望尽——防止任何可能被动的手脚。
久正感叹着，那负责审核登记的人从厚厚的名簿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可是司北战神久大人？”
久诧异地回道：“正是。”他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吗？
那人点了点头，从旁边的书堆中翻出另一本薄得多的册子，不知在查找什么。久隐约看到上面有一些画像。
那人再抬头时表情已恭敬许多，对久道：“你可是来寻玟大人的？”
久愈发惊奇，他竟知道自己要来找他？
果然，那人道：“玟大人知道最近久大人会降临，已经把久大人列在了贵宾的名目里，久大人先稍事歇息，我把您来访的消息通报上去，很快就会有人带您去见他的。”
“如此便多谢。”
“您客气了。”
很快门口便有一侍者将他引了出去，带至离城门不远的贵宾室休息。
这间屋子与刚才那间登记屋的摆设可谓大相径庭。西部人族特产的精致猩红羊毛织毯铺在白玉制成的地板上，黄花梨木桌上摆着的是百胚难出一成品的星河蓝花瓶，插着的是百年一开花、形如羊脂玉酒杯的素冠玉兰，供客人小憩的小叶紫檀木罗汉床上铺着的是赤炎狐那红中带金的毛皮。而那屏风更是出自不知哪位名家之手，所绘山川磅礴大气，竟有山雾缭绕之感与水流奔腾之声。
虽然这些久都认不出罢了。
大致欣赏一番久便倒头趴在罗汉床上睡着了——他这些天实在太累了。天界下界往返多次，还花了大把时间读自己并不擅长的资料古文……故此刻一看到这柔软的床榻便再也忍不住了。
玟仿佛也知道他需要休息一番般，派来的使者直到黄昏之刻方到，让久睡了个饱。
久随着使者坐上装饰纷繁华丽的马车，踏着金乌今日洒在人间的最后光芒穿越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了一条绕湖的绿荫小道上，又径直穿过小道直接行驶在了泛着碧波摇着金点的湖面上——那马车竟能直接在水面上奔驰！
最终他们停在了湖中心的一艘画舫后侧。然后久便看到使者不知做了什么信号，画舫后侧有扇门徐徐打开，里面降下一条倾斜的小道——直抵船的甲板！
久对玟的印象愈发偏离原来……
马车方行至甲板，一个熟悉的声音便悠然传来：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哉！久兄说是也不是？”
“哎？昂……哪里有渔歌？”久不敢说整句话他就听懂了这两个字。
轻袍缓带的玟掩口一笑，然后拍着画舫的雕栏径自吟唱起来：
“江水沉沉帆影过，游鱼到晚透寒波。渡口双双飞白鸟，烟袅，芦花深处隐渔歌。扁舟短棹归兰浦，人去，萧萧竹径透青莎。深夜无风新雨歇，凉月，露迎珠颗入圆荷。……这不就有了嘛？”说着还轻轻眨了下左眼。
久缓缓回神，愣愣地点了点头——自诞生起就在打打杀杀奔波实现信徒祈愿的他实在听不懂这些东西。所幸玟也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而是开门见山道：“久兄可是想问关于昀神明两位兄弟的事？”
“……正是。”他怎么知道的？久心中诧异。
“久兄不用紧张，我是猜的。毕竟对昀神明影响最大的也就这件事了，于是先问问它罢了。”玟看上去一脸真诚。
久点了点头。
“不过久兄既然来这里了，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呀。”玟那与此刻暗红织金的天空同色的宽袖上绣着秋兰，在晚风的吹拂下犹如初摘下那般鲜活。
“什么规矩？”久集中起注意力。
“要付出一点代价的。”玟还是笑得那么温和无害，优雅挽袖斟了一杯酒，手指看似不经意在酒面上一拂，不过让久看得一清二楚：
“久兄尝尝？”他将那杯盛着酒的金樽递给久。
久略一犹豫，便接过，然后一口饮尽。
是种烈酒。
不善饮酒的他还呛了起来。
玟在旁边看着，不言不语，眼神复杂。
等久终于咳完了，抬起头道：“抱歉，不太擅长喝烈酒……还需要做什么吗？”
“你觉得这当真是酒？”
“你不是说是种代价吗？应该不只是酒，还有别的什么吧？”
“那你还喝？”
久的目光疑惑：“不是你说要付出代价的吗？”
玟一时沉默，良久嘴角微微勾起，笑着叹了口气：“久兄放心，只是杯酒罢了……久兄心性真令人钦羡。”
“我自认弗如。”
“我这神啊，看似洒脱，甚至做出那事……可是自那以后，我的身是自由了，这心却被上了枷锁，只够呼吸罢了。”
“久兄才是真正心如琉璃呀……大抵也只有如此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吧？”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近乎呢喃，久若非耳力过人已经听不到了。
虽然听到了他也没太听懂，不就是喝了杯酒吗？怎么又扯到自由上了？
玟感叹完又注视着湖边的新升之月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不过在告诉你消息前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久心道他果然知道这种《上古神纪》上都没有的事，然后迅速点头表示答应。
“你对神什么看法？我指的不是现在统称的神，而是上古时诞生的那批真正的神，包括前生神与后生神。”
久一愣，最近若非看了陈文轩整理的关于她的资料他怕是都不知道什么是前生神什么是后生神。
前生神，天地开辟，清浊分化时诞生的第一批神明，天生便具有强大的神力，而且每个神明都还拥有自己独特的天赋，如神昀三兄妹：大哥神宥掌管空间，二哥神晏掌管时间，而神昀掌管气运；还有其他的前生神如夕擅长阵法，冥海的往生大阵便是他的手笔；梅擅长利用各种材料创造物品，尤其是用亮闪闪的矿石制作各种装饰品……虽然后两者皆因为违抗天规被当时的仙首处死了。
准确地说，是一个被镇压在了自已亲手设计的冥海往生大阵下，一个被同魔族一起丢进了常年有滚滚原火岩浆包围的魔阳谷——与死无异。
前生神们最大的天赋则是创造生灵，这也是前生神与后生神最大的区别。后生神们往往也具有强大的神力，这点或许不逊色于前生神们，但是他们中已极少有谁拥有特殊的天赋了，而造物的天赋能力更是再也不复存在。如当今的神首神祜与其兄长神祺，其神后神抚，皆为后生神。
“他们……很强大，也很优秀，让这个天地逐渐充满了生机，有了各种颜色，他们很了不起。”久想了想决定坦率自己对这个问题的想法，他实在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
“那与仙和灵相比呢？”
“仙和灵自然是逊色一筹吧。”
“可是如今的天庭，真正的神剩几个，仙灵却又占了几何？”
久一愣，他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玟无声地笑了笑，只是久发现这个笑有点苦涩复杂。
“话说我一直不太明白，神明那么强大，怎么会都逐渐羽化消失呢？他们都说是因为天地灵力衰微，但是没谁说的清天地灵力又是为何而衰微。”久问出这个自己疑惑已久的问题。
玟端起另一杯金樽，慢悠悠地晃着，似在沉思如何回答，良久方才道：
“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另一种运行规则的存在。”
“哎？”久愈发疑惑。“另一种规则？”
“是的。比如平衡这个词，我们都知道，但是平衡往往会被打破，这时好像无形中就有一只手慢慢把它拨回原位——在我们不知不觉时，已经按照它的规则走了。”
“……”
“神明造物，看似是天赋，也许是诅咒。”
“诅咒？！”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是的，神明造物，物与神共享天地灵力，而天地灵力本身是有限的……神明诞生纯粹，非天地灵力不可存活，而神明造的那些物却可以扎根大地土壤，从中汲取能量而不必依赖于天地灵力——虽然他们肯定会优先汲取天地灵力罢了。”
“你是说……如果神明不造物，就能活得更久？”
“看似是却也不是。神明拥有极长的寿命，而相对的却没有生育能力。如果能仅仅只有几个神存在，那么他们便几乎可以说是与天同寿了。然而在天地灵力相对充裕的情况下，神明却是会自然产生的，便如后生神，他们同样会加剧天地灵力的消耗。”
“也就是说，看似拥有极长寿命的神明，注定是短命的。”
久胸中的一团气良久方才缓缓呼完。
玟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道：“这样推下去，仙与灵的出现与存在、繁荣是必然趋势。”
“但是如果按照‘平衡’一词来推演，在神完全寂灭后，大量仙灵的存在也是违背了这条规则的。也就是说，”玟停顿了一下，看着被深深震撼的久，浅浅笑了下，缓解了下气氛方才一字一句地道：
“仙、灵，也是注定要衰微的。”
“那么再往下还剩谁呢……？”
久被这个想法深深震撼，一时无言。
玟将金樽中的酒慢慢小口饮尽也未等到久发一言，于是放下金樽道：“久兄，关于神昀大人兄弟的那个答案，你不适合知道，至少你现在还没做好准备知道。不过看在久兄远道而来的份上，我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归，我再给你指条路……”
“玟兄，”久忽然打断他，道：“我只是在想，按照那个思路，这个天地间最后只会归于虚无，可是首先，我们大抵是活不到那个时候的吧？其次，也许在某个时点会有谁找到了‘平衡’，将那个时期的状态无限延续下去……这样也是有可能的吧？”
“平衡就像一个游戏规则，谁打破了这个规则谁就要出局，但如果游戏者都没打破规则呢？是否就可以将游戏一直继续下去？”久说得很慢，但是显然是一番思考后的答案。
玟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良久忽然笑叹一声：“是我痴了，久兄此言颇有道理，且待兄弟我再仔细思考一番……那么神昀大人的事我也就只能直言相告了。”
这次轮到久的眼睛亮了起来。
“实不相瞒，关于神昀大人兄弟失踪一事，我只知道一个线索——梅花。”玟的外衣的颜色愈发漆黑，黑中却又透着些许皎洁玉轮的光芒，正与此时的天空同色。
“梅花？”久愣了愣。
“是的，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与梅花相关的，人，事物，都告诉她即可。虽然不能给出确切答案，但想来让她知道久兄的用心已经足矣。”也或许能够揭开真正的谜底呢。玟在心中暗自计算着。
看久默然不语，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十分满意，玟又微微笑了笑，“除此以外，我再送久兄一份礼物。久兄可曾听说过元一石？”
久一愣，然后欣喜地点头。
元一石，名为石，看起来更像圆润的夜明珠。它是上古时清浊气分化中的产物，共九颗。实则为未成形的神的胎体，故可被用作与神有关的祭祀品。四颗被宣夜用来支撑冥海的往生大阵，一颗在天庭，剩下四颗下落不明。
在陈文轩整理的资料中，神昀似乎也在寻找它的下落。
“其实剩下四颗元一石的位置，我们的天下第一占卜师神昀未必不知道，不过也许是不能直接使用灵力的她拿不到，也许是她还有什么犹豫，故一直未曾亲手去取。”
久听到这里也犹豫了一下，他可不想适得其反。但是玟已经说出了其中一颗的下落：
“贺国国库。”
“！”
“说起来也曾算是岑兄的东西呢。”玟的嘴角微微勾起，“当时岑兄一统人族，有小部落的首领将它当品相较好的夜明珠上贡了，没人认得出那居然是元一石，不过这反而让它逃过了某些神的搜罗。后来岑兄凭功绩登仙，一群不肖子孙没守住完国的基业，很快就被分裂了，这颗‘夜明珠’在当时完国装满了各种奇珍异宝的国库中实在不起眼，最后落到了捡漏的贺国手中。刚好贺国也是在久兄的管辖下呢。”说着，玟的眼睛移向久，眨了下。
何止在他的管辖下，他最近正在处理北方的几场小战事全是与贺国相关的！太巧了……久的掌心微微有些出汗。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玟望着已升到中天的玉轮轻声道。
不过无论如何……久向玟深深一揖：“多些玟兄相助。”
“久兄客气，”玟柔和一笑。“能帮到久兄就好。”
“以后玟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玟眨了眨眼，并不拒绝：“那就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