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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淑贤要出院了。
  她吃过早饭,舒服的洗了个澡,头发披肩,换上了网购来的新衣服,抹上唇膏,依次和病房里的病友道别。
  来接她的章鑫还堵在路上,白淑贤带上墨镜,走到花园里。
  早上的太阳遮掩在云层中,温度也没有中午那么炎热,温暖中又带一丝清凉。
  她很喜欢这个后花园,那里有一个很漂亮的秋千架,心情不好的时候坐上去微微漾起,似乎可以带走所有烦恼。
  临走之前,她也想再去坐一会。
  一路走来,与她同行的人越来越少,白淑贤心里很高兴,想着可以多坐一会。
  等她到了地方,才发现已经有个男孩坐在那里,被男人轻轻推着,看上去是一对关系特别好的兄弟。
  白淑贤脸上难免带些羡慕之色,她迟疑着,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目光忍不住落在坐在那的男孩身上。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寻着视线,目光落在女人的身上,又若无其事的转过脸去,靠在秋千的支柱上。
  白淑贤看着他那张脸,惊的直起身子,满目慌张。
  他同那个人的长相,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白淑贤忍不住站起来,走到秋千旁,怔怔的看着悠然的男孩,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林海的时候。
  她们那个村子,穷且艰难,所以白淑贤如同大部分女孩一样,读到初中毕业就开始下学,帮衬着家里做活,还要辅导幼弟做作业。
  从前倒是有个姐姐,初中毕业后就去沿海打工了,后来和同事谈了恋爱,对方却因为拿不出高昂的彩礼遭到父母的反对,后来姐姐怀孕了,被同乡知道告诉了自家父母,还是拿不出钱,父亲直接带人把姐姐绑回家了,强制剁了胎关在家里。后来疯疯癫癫,被父母嫁到外地也没有音讯,听说是死了。
  至于幼弟,也只是比她小了不到两年,十三岁的年纪还在上小学。
  只是老家女孩彩礼重,父母日夜愁苦,等她十七岁出落得楚楚动人的时候,家里人开始有了别样的心思,让她换了彩礼钱,在村子里建造新房给弟弟结婚。
  这很是平常。
  可她无法忍受嫁给年长且有暴力倾向的屠夫,所以她逃了。
  爬过悬崖,游过河,到了林家村。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村子,古色古香,又像是迷宫。她推开窗子,俯瞰村中小溪,听着隔壁传来的朗朗书生,沉浸在美好和自然的环境之中。
  白淑贤到现在都还记得,见到林海时的青涩和娇羞。
  第一次上床时羞得不敢睁开的脸,男人的温柔。
  后面的事情其实没有多大意思,所以白淑贤很快回了神。
  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孟定迟疑的看着面前看不清脸庞的女人,“你。是”
  白淑贤忙摘下墨镜,“抱歉,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那眉眼,简直是如出一辙。
  如果她的儿子还在身边,大概也是…
  她的儿子?
  白淑贤猛地抬头,激动的拽着微微晃悠的秋千,“你今年多大?”
  孟定用脚稳住身体,抬头看向她,眼睛满是疑惑。
  她察觉自己有些唐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孟承运揽着自家弟弟的肩膀,沉声道:“女士,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白淑贤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一个劲着急的看向孟定。
  孟定笑笑,被孟承运牵着走了。
  走到一半,他回头看去,而后垂下眼帘。
  孟承运强硬掰过他的头,对上他无措的眼睛,冷声道:“你是我弟弟,生是我孟家的人,死也要埋在我家的坟坑里。”
  孟定一愣,手拍额头,哭笑不得,“哥,你说什么呢!”
  男人不再解释,抬腿就走,不冷不淡的扔下一句:“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孟定看着他的背影,莞尔一笑,喃喃道:“孟家的人么?”
  他想到那个孤零零死去的孩子,轻声叹了口气,抓紧跟了上去。
  背后的女人久久不能回神。
  她坐在长椅上,屁股还能感受到余温,直到章鑫过来把她接走。
  章鑫看着副座的女人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也有些纳闷,驱车带她去了之间准备好的房子。
  两个人认识多年,早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兄妹。
  早些年出国进修的时候,白淑贤怕他钱不够,又私下里给他塞了不少,所以后来的日子才没那么难过。
  这份情,他一直惦记着,所以当白淑贤打电话给他,请他帮忙租房的时候,章鑫一口答应了。
  不过他手里有些闲钱,在江丰有投资的房子,所以直接收拾让她入住了。
  他驱车进了小区,帮她拎着行李。
  白淑贤恍若无知觉的走着,沉浸在男孩容貌带来的震撼里,又后悔刚刚自己那番那么唐突,要不然也许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呢?
  她惶恐又不安。
  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滑倒在地,被章鑫眼疾手快的扶了起来。
  他停下脚步,训斥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白淑贤迷茫的看着她,也有些恍惚,“看到一个男孩,跟我…丈夫长得很像。”
  她抓住章鑫的的胳膊,不自觉的用了力道,“章哥,你说会不会是…”
  章鑫皱眉,用力拂开她的手,“我记得,你家丫头不是找到那孩子么?过两天就能看到了,你别着急。”
  白淑贤点点头,那颗滚烫的脑仁终于有些冷却明白了,“也是,白朵找到她哥哥了。”
  她不禁又期待起来,跟在章鑫后面,给白朵打了个电话。
  只是她却不知自己的离开又在白朵心头开了一刀。
  白朵满心欢喜,留给她的却是收拾整齐的床褥。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见过她,好心提醒道:“你妈妈已经出院了,是不是没接到?”
  她勉强笑着应付,仓促离开病房,心里沮丧。
  那次吵架后,母女之间越来越生分了,现在也已经找不回从前的感觉。
  白朵有些失落,又有些坦然。
  她看着手里的红布条,把它扔到垃圾桶。
  这时,她手机响了。
  滑开手机,白朵看着来电显示,心情颇为复杂的接受了。
  她颇为忐忑的询问道:“白朵,你不是放假了么,能不能带哥哥来看看我。”
  白朵看着垃圾桶里露出一小截的红布条,把它拨弄,整个掉进去。
  “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带他去见你。”
  白淑贤极为高兴,只是又马上回绝,“家里什么都没有准备,后天,你后天带他过来!”
  也不等白朵回声,直接把手机挂了。
  白朵听着那头的嘟嘟声,摸着脖间的小银锁,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走廊里一如既往的消毒水气息,似乎并没有刚开始闻到的那么刺鼻。
  是啊,都习惯了,可是让她习惯的那个人也走了。
  她抬腿,准备去见孟定。
  只是在此之前,她给吴叔打了个电话。
  想了想,又把电话给挂掉了。
  因为她想亲口听他说。
  越靠近孟定的病房,白朵就越发紧张。
  她停下脚步,在门口的长椅坐下,望着病房门发着呆,心里犹豫不决。
  迟疑期间,忽而感觉肩部被人轻轻一拍,“咦,是你?”
  白朵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水,她抬头看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颇为明艳的女人。
  她的额间挑染了几根绿色,穿着红色大摆的连衣裙,V领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点引人遐想的沟和精致的颈部线条,墨镜遮掩了大半个脸庞,只有红唇格外大气曼妙。
  白朵一时忐忑于她的身份,迟疑道:“你是?”
  女人大大咧咧的拍着她的肩膀,“你不认识我了?”
  她后知后觉摘下眼镜,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我叫袁幼宁,上次在我妈病房里看见过你,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
  这般说着,白朵也恍然大悟,从自己的记忆力翻出当时穿着红色裙子的袁家二小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抱歉,我一时没认出来。”
  “没关系。”袁袁幼宁挥挥手,毫不在意。
  她上下打量着白朵,看着她略显削瘦的脸颊,有些好奇,“你怎么在这?是生病了么?贺哥怎么没陪你?”
  袁幼宁的视线好奇又直接,却又不掺杂什么恶意。
  白朵放下心来,依次回答她的问题,“孟哥住在这,我过来看看,贺景明今天要上班,送我过来就走了。”
  “孟哥?”她回头看向病房门,“孟定么?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袁幼宁转过头来,“你刚说什么,贺哥上班?”
  她面露不解,俯身看着白朵的眼镜,自然掉落的头发落在空中,被风拂起,“贺哥不是已经辞职了么?”
  白朵一怔,“辞职?辞什么职?”
  “你不知道?”袁伊宁反问道。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游移不定,转身就想离开。
  白朵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袁小姐,您能说得仔细些么。”
  袁幼宁踟蹰不定,她挠挠自己的头发,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啦,你也知道家中长辈从前期望我们结婚,但是贺爷爷一直都没有表态,结果吧,贺哥在接受访问的时候…说自己有结婚对象了,贺爷爷一生气,就…”
  她哎呦一声,解释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贺哥有自己的资产,辞职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
  白朵动了动嘴,“袁小姐,你知道是什么访问节目么?”
  “是一个报刊啦,叫菁英。”
  她东张西望,悄声道:“你别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哦。”
  白朵点点头,认真道:“袁小姐,谢谢你。”
  袁幼宁嘴角上扬,“哎,没什么啦,我一向佩服读历史的人。”
  “不过说不准,我结婚的比你早啊!”
  白朵愕然,却见袁幼宁带上墨镜,潇洒的冲她挥挥手,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