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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聒噪又吵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白朵眯着眼睛,手掌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拿到耳边。
  “喂?”
  “朵朵,你有没有问吴警官,他怎么说?”
  白朵猛然清醒过来,她坐起来,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床侧,空无一人,心中稍安。
  “妈,吴叔已经不是警察了”
  “这么多年他不是一直关注这个案子么?他一定知道的,一定的!我只想知道那个海某是不是他,就算给我一张照片也好,我能认出来的,我能的!”
  白朵听着母亲软弱中夹杂着的哭音,只得安抚,“你别哭,我去问!”
  她挂掉电话,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才六点出头,估计吴警官还没有起床,故而只是编辑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这番闹腾,她也没了睡意。
  白朵开了床头灯,眯眼出神。
  她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哥哥,在她出生的那一年里被拐走了。
  算起来,两人相差了三岁。
  白淑娴很少提及关于此事的来龙去脉,小的时候还会念叨着她那个未曾出现在生命里的父亲,在母亲的心里,他是宗族的一家之主,却对她很是温柔体贴,故而丢失儿子后,愧对父亲及族人,所以私自离开踏入寻子之路,却没想到怀有身孕,生下白朵。
  这中间种种,白朵只能做个猜测,不甚明了,却因着母亲常年的念叨和寻找,渐渐期待起素未谋面的兄长。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此人依然了无踪迹,白朵也少有提及。
  现在呢?
  白朵失望了太多次,心情也很平和淡定。
  出神间,来点音乐响起了。
  “小朵?”
  听到熟悉沙哑的男声,白朵到底泄露了一丝真实的情绪,“吴叔!”
  尽管数次失望,却仍抱有一丝希望。
  “哎哎哎!吴叔在呢!”那头手忙脚乱,慌忙安慰道:“怎么了?学校受欺负了?哎,你别哭啊!”
  白朵莫名笑了笑,擦干了眼泪:“吴叔,我刚看了新闻,公安抓了一群人贩子,那个海某”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陡然着急起来。
  吴警官沉默片刻,“是他。”虽然他已经不在刑警队了,可因为这个案子是他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又多有古怪,所以一直关注着。虽然希望,可是一天不结案,这仍是他手底下的案子。所以嫌疑犯刚抓到的时候,他的老同学就已经打电话了,只是审问的结果不甚理想,他也不敢给白朵打电话。
  白朵仍然抱着微妙的希望:“他怎么说?”
  吴警官忽然有些不忍,正因为他知道这个男孩对于白朵母女两人的重要性,他才耐心的问了一次又一次,“那个孩子他是记着的,当年他抱着你哥哥南下寻找买主,结果当时邻座是绑了富家子弟的绑匪和受害人,你哥哥在火车上跟富家子弟搭话,引起了乘务员的怀疑,绑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黑吃黑。”
  他停顿了一会,缓缓开口:“你母亲应该还记着前明临火车站绑匪撕票的事情,因为闹得很大,现在网上也有记载,当时直接造成两名幼童当场死亡,7人抢救无效死亡,五十几人受伤。”
  “那两名幼童的身体,也只有其中一人认养,是位富豪的幼子,因为是在异地死去,孩子又小,他的父亲为了让孩子早些入土安息,所以葬在了明临。”
  “另外一句尸体…是我哥哥的?”
  吴警官起身,看向自己办公桌对面墙上挂着的字画,闭上了眼,“白朵,我不知道。”
  “海某说是的,但是时隔多年,公安局也搬迁了几次,有些卷宗已经模糊不清,你哥哥连DNA都没有录入,所以我无法直观的判断。”
  他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急促的呼吸声,轻轻敲着桌子,“你放心,我会继续跟进的,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会通知你。”
  白朵低头看着自己捏着皱成一团的床单,“吴叔,我想见见那个姓海的人。”
  吴警官叹息,“朵朵,这不符合规定。”
  许久,白朵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吴叔。”
  “好。”
  “再见。”
  白朵挂掉电话,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杯水。
  她结果,微仰头喝了一口水,温的,甜的,“起怎么早?”
  贺景明坐在床边,“公司有些事要处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白朵微微颤了下,双手不自觉的握住杯壁,贺景明伸出手握住了放在杯壁的白朵的手,“手怎么这么凉?”
  白朵抬眸极其认真的看着他,“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贺景明语气淡淡的陈述事实,“你是我女朋友。”
  白朵忍不住呼吸一滞,但她很快压下去,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至少,女朋友的身份给了她极大的自主权和主动权。
  “那好。”
  白朵思忖片刻,“我想见见那个嫌疑犯海某,可以么?”
  “好。”
  他松手起身,俯身,在白朵脑门上烙下一个轻吻,“我给乌龟打个电话,这边他比较熟。”
  白朵睫毛微颤,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袖,“我饿了。”
  贺景明轻笑,“早饭做好了,你洗漱出来就开始吃了。”
  白朵点头,松开他的衣袖,“你去吧。”
  她看着贺景明离开卧室,发了会呆,掀开被子起床去卫生洗漱了。
  白朵先去吃放把煮粥的砂锅端了出来,随后拿了碗筷还有小菜。
  所谓的小菜,其实是她舅舅从老家寄过来的自产吃食,用来下饭很是合适。
  她一一摆好,等着贺景明出来,才打开锅盖盛粥。
  贺景明坐在白朵对面,“联系好了,今天下午过去就行。”
  白朵微怔,“这么容易?”明面上,嫌疑人未被判决时,是不允许探监的,只有律师除外。就连
  吴警官都不可以破坏规定,这乌龟先生倒是挺有能量的。
  转念一想,能跟贺景明在一起玩的,家世也差不到哪里去。
  贺景明证实了她的猜想,“乌龟的哥哥是体制里的人,找他走了个后门。”
  “乌龟?”白朵想起昨天那位高胖的男人,“是外号么?”
  谈起自己的好友,贺景明面色温和,嘴角微微扬起“因为他很会赚钱,是一个聚宝盆,正好有一种外号叫聚宝盆的植物长得比较像乌龟,加上他也姓乌,所以就叫他乌龟了。”
  白朵忍不住笑出声来,顺嘴提了一句,“那你呢?”
  贺景明盯着她看了两秒,嘴角一僵,“我没有。”
  她长长的“哦”了一声。
  傍晚,那位乌龟先生开车过来了。
  他穿了身黑色到脚踝的羽绒服,嘴里叼着跟烟,身上却干干净净的没有烟味。
  白朵好奇的多看了他两眼。
  乌龟冲她眨了眨眼,掏出跟烟塞进她宽大的口袋里,“这是糖,只是长得像烟而已。”
  白朵对他瞬间多了好感,拿出糖拨开糖皮扔进了嘴里,眉心舒展,觉得这糖确实很甜。
  贺景明扔给他一把钥匙,“要多久?”
  说起正事,乌龟面色微正,“一个小时左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到那六点钟,天都黑了。”
  贺景明目光落在正缠着围巾的白朵身上,“不急,你开车可以慢一点。”
  乌龟撇撇嘴,就知道自己是被拉来做苦力的。
  轿车行驶,道路两旁的繁华渐渐褪去,入目是荒芜大片的土地,只有远处的人家偶尔冒出一些烟火,不至于此处显得太过荒凉。
  白朵下了车跟在贺景明身上,看着乌龟先到管理科拿了会见证,经过一系列审讯后,终于被带到了会见室。
  出奇的,她的心情很是平静。
  没过一会,海某便被警察带着坐到隔离玻璃的对面坐下。
  白朵细细打量着面前的海某。
  在白淑娴的印象中,海某是一个性格沉稳也很有忠厚老实的男人,虽然做着货郎的活计,却像个教书先生,斯文白净,因为到过村子里几次,虽不相熟却也能谈上几句话,所以才会让村子里的人卸下心防,最后拐走孩子。
  可是她面前所见到的,只是一个经过岁月洗磨后的中年男人。他皮肤黝黑,额上镌刻着皱纹,头发被利索的剪成平头,也已经半白。
  她怀疑就算母亲坐在这里,也已经认不出他了。
  时光,带走了太多太多。
  白朵拿起了电话,海某也拿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白朵。”
  “有事么?”
  他张着嘴,声音很是粗糙干燥。
  白朵的目光落在他粗大的手指上,那缝里还夹着黑泥,声音不咸不淡,“二十一年前,林家村,你拐走了我的哥哥。”
  “是你呀!”
  他忽然笑了起来,像是被磨刀石磨过一般,声音沙哑难听,语调却很是缓慢:“那个男孩,是你哥哥?”
  白朵的心,忽然跳了起来。
  “他傻啊,被我拐走也不哭不闹,以为我带他玩呢。可惜他命不好,偏偏跟绑匪绑的一个男孩玩的好,这不是嫌命大么?”
  白朵微敛眉,目光沉静的看着他,不似生气,也不似愤怒。只是那双眸子,深似海。
  “所以,他死了。”
  海某忍不住弓起背,粗糙的手指磨蹭着话筒,率先将电话挂断了。
  他看向一旁的干警,微微一笑,跟着走了。
  离开前,他似乎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垂头的白朵,思绪万千。
  这女孩,同那人倒是相像,若是他知道自己有一个这么大还又健康的孩子,怕会很开心吧。
  而自己,却是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无法见他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