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黄泉下篇
梦里，她回到六岁那年，与灯情一起被母亲的仇家抓去，母亲只身前来救她们，那时母亲体内留有旧疾，武功不足巅峰时期的五成。
最后为了救她们，母亲死了。
她背着小灯情，逃啊逃啊，隧道里很黑，路崎岖不平，她摔了一跤，膝盖、脸都擦破了，很疼。
可她顾不得疼，爬起来继续跑，因为后面有人在追她们。
再后来，无生先那些人杀她们之前，一把火断了他们的逃生之路。
她在远处，灯情躺在她的怀中。看着他们在大火中痛苦、尖叫，无生记得自己那一刻心中没有害怕，反而是为母亲报仇后的快感，随后是漠然，最后她自责愧疚。
她杀了人，她与那些人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杀害别人，有什么区别？
火中传来了人肉烧熟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孔、喉咙、胃，那种香味让她呕吐，可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火已熄灭，除了她与灯情，再无人生还。
无生进去，想找回母亲的尸骨，可是早已成一片灰烬，若不是有恶尽，她连母亲的骨灰都认不出来。
她带着母亲的骨灰，寻了棵梅树下埋了。
而后带着灯情，回家。
她那时太小，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记得回家的路，就这么带着灯情流浪。
她们在街头乞讨，流浪了两个月，父亲才找到她们。
无生那时以为一切苦难结束了，哪知这才是刚刚开始。
画面一转，七岁那年，她在寒江州的客栈醒来，看了看身上的灰袍，这好像是师父把她丢下的客栈，身边还有那二两碎银子。
如同身临其境，无生又感受到那浓浓的恐惧不安，害怕师父丢弃她，再也不回来了。
这只是梦，无生告诉自己，师父只是去见老朋友了，会回来的。
再后来，她遇到了神棍冰老。
“小和尚，过来，哥哥给你算一卦。”神棍向无生招了招手。
出门在外，不要轻信陌生人，特别是白胡子老头，最爱骗小孩儿，无生记得娘小时候的吩咐，所以只是看了一眼神棍，就飞快得跑了。
“哎，回来，你别往那边去。”神棍向叫无生回来。
无生停住了脚步，无生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梦，她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
如果她不去寒山门，就不会遇到程青了，那么所有的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呢。
“算一卦。”无生将二两碎银子都给了神棍冰老。
“小和尚，你会长命百岁哦，活到白发苍苍、皱纹层层。”神棍冰老笑道。
“神棍！”无生道，一把抢回二两碎银子，就跑了。却没出城去，而是寻了个落脚的地方等师父。
她没等到师父，却是等来了父亲。
“小一，爹来接你回家。”父亲眼含热泪，抱起她，带她回了家。
灯情见了她，笑着扑进她的怀里。
无生很开心，她留在了家里。父亲待她很好，像小时候那样好。
师父没来找她，直到她及筓，都没来。
及筓后，父亲为她说了门亲事，那公子她和灯情偷偷跑出去见过一回，长相温润如玉，彬彬有礼，人倒是不错，她还挺喜欢的。
后来，他们成亲了，那公子对她很好，他们很恩爱。
她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很可爱，就是有点调皮，整天闹着要学轻功。
孩子长大了，娶妻生子，她抱了孙子，笑得很开心。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她很幸福。
再后来，她活到了一百零二岁，丈夫早十几年已经去世，她寻思着自己也该去找他了。
临终前，床前跪了一地的人，除了已去的丈夫，都在。
她环视一圈，可总觉得差了谁，差了谁呢？
“无生。”突然，有人在叫无生。
无生是谁？
“无生。”那人又在叫无生，是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很熟悉，是谁？
“无生，你忘了我吗？”她终于看见了那人的容貌。
他很好看，单眼皮，单薄稍长的唇，瘦削的脸颊，只觉得温文尔雅，清冷雅致。他的双眸，墨凉如夜色，看不到一丝情感，搭上那身黑衣，仿佛就是从黑暗走来的人。
他的衣摆处还挂着把一把黑色短棍和镰刀，上面刻着陌生奇怪的花纹。那刀，陌生又十分熟悉。
“青爷…”无生看着那人，不由得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可转眼间，那人的容貌骤变，黑发染白，容颜绝色，这男人好美。
“你…”无生看着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的名字——冰衡。
“无生，别做梦了，快醒来，寒山门快沦为人间地狱了。”梦是美好的，想逃避残酷的现实才会做梦。
“关我何事？我已经尽力了。”她都要死了，她很累，她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
“无生，你曾问我，为什么是你？因为，这一切都是你的惩罚，是你该承担的…命…”冰老的声音如惊雷在无生脑中一声轰响。
“啊！”她尖叫一声。
房里静悄悄的，约摸只剩她一人了。
又睡了一觉，无生觉得自己脑子都快冻糊涂了，这两日便是月圆之夜了吧，难怪。
过了一会儿，无生挣扎着起身，想要下床去。
“还有人在吗？”无人回答。
摸到鞋，慢腾腾地穿好鞋，无生便站起身来。
她脑子现在跟浆糊似的，已经不辨方向，连五感也削弱了很多。
“哎哟喂。”无生的脚突然踢到桌腿，一不小心就要摔倒了，好在她及时用手撑在了桌面上，稳住了身体。
“倒霉，想我堂堂一代大侠，去如厕都这么麻烦。”无生嘀咕。
无生继续走，突然身上被披了一个暖暖的东西，是起风。无生一愣，接着，那人双手抓着她的肩膀，硬生生把她的身体换了一个方向，这是在告诉她，她走错方向了。
无生一愣，房间里还有人，是谁？方才怎么不说话？
“谁？”无生五感分辨能力虚弱了很多，她都分不清对方是谁了。
对方一退，无生速度还是有的，一把抓住对方的袖子。
苏程一愣。
无生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笑道：“我看是哪个小贼潜伏在我房间，是不是对本大侠意图不轨？”
无生另一只手也用上了，一手抓住苏程的袖子，另一只手顺着摸了摸他的手，而后竟握了上去。那手的感觉，她没忘，她曾握过很多次。
“哦？原来是寒山门苏程苏大公子啊。”无生放开苏程的手。淡淡说道。
“我带你去茅房。”苏程见被拆穿，也没说什么。
“不劳烦公子了，我自己去，毕竟男女有别。”无生拒绝。
“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不讲究男女有别。”苏程索性也不跟无生装了。
“苏公子聪慧过人，自然该明白我那时说的夫妻之事是谎言，你我并未成亲。”无生淡淡道。
“我当真了，且你我行过夫妻之实，那便就是夫妻。”苏程道，不容拒绝。
哟，程青程大爷的性子上来了，无生觉得好笑。
硬拉着无生的手往外走，带着她去茅房。
茅房前，苏程要进去，无生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道：“别过分。”
“你小心点，有事叫我。”苏程不放心，但是无生满脸都写着拒绝，他只能作罢。
“不会有事的，我好歹也是堂堂一代大侠，岂会被这点小事难倒。”无生满不在乎地说道。
苏程不放心，但看着她一点一点摩挲着慢慢地走进去，心里五味杂陈。
“呀！”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一声轻呼，还未多想，就开门冲了进去。
结果一开门，就撞到了门边的无生，还好他手疾眼快，把无生捞在了怀里，无生才幸免于难。
“哪里受伤了？撞到了？磕到了？流血了？疼不疼？我看看。”苏程抓起无生的手担心地查看起来。
“我没事，只是手指被门栓刮到了。”无生抬起手指，她开门的时候没注意，被刮了一个小口子。
只是一道很小很小的口子，只流了水珠大的血，都已经凝固了。这才多久，她的血就已经凝固了，她的身体被寒毒侵蚀得不成样子了。
苏程看着那口子，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无生，嫁给我，我们成亲可好？”苏程微微低头，打量着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姑娘。
他不记得从前自己对她的感情，可他心甘情愿保护十年的姑娘，哪能没有感情？
“苏公子何必跟一个垂死之人说这些无用的呢？”离开了温暖厚实的被窝，无生觉得更冷了，何况在这天寒地冻的外面世界。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想不起来从前，对不起，无生，我救不了你…”以此时无生的身体情况，她时日无多了，苏程很自责。
孟婆对他施了忘川术，可醒来的还是他苏程。
“不关你的事，苏程，不是你害了我，行走江湖，哪有不挨刀的，受伤死亡都是正常之事，我也不例外，所以你不用自责。”无生道。她很淡然，面对死亡，没有一丝害怕，坦然接受。
“他能救你，我却想不起来，我…”苏程看着现在的无生，自责又痛苦。
他已知道了那些过往，他仍旧没有过去的记忆，他想不起来可以救无生的办法。
“你是谁？”无生‘看’着他。
“我是苏程。”他只有身为苏程的记忆，所以他是苏程。
“那不就得了，你是苏程，那就做苏程该做的事。别人，是别人，与你何干。”无生低下头，苦笑道。
“过去我们…”苏程还道。
“过去已经过去，程青是你的过去，我也是，过去终将会过去。人要朝前看啊，苏程。”无生一笑。
看着无生淡然的笑容，苏程的心空了，他明白了。
在无生的心里，程青已成为过去。而她，把自己也当做了过去。她要的是程青，程青不在了，所以她其实早就没了生的欲望吧。
他是苏程，他对无生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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