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黄泉上篇
地上的积雪在慢慢融化，寒意料峭。
街边，墙角，瘫坐着一衣衫褴褛的乞丐，那人黑布蒙眼，面容脏乱，脸上沾了许多泥土，有些看不出原本模样。
“如今的局势如何？”苏程边走边问南雁起。
“如今的局势极为不妙，十盟损失惨重，南宫世家、七刀派、昆仑派几乎全军覆没，剑阁倒戈，群龙会、暗门似乎也倒戈了，大悲寺解散，揽月台、洛族态度不明，阎殿剩下的目标应当就是寒山门了…”南雁起将目前他已知的江湖的局势给苏程说了一番，“如果我们能说动洛族与揽月台帮助我们，再集各门派残存之力，和阎殿拼死一搏，未尝没有胜算。”
“如果揽月台和洛族到此时都没有动静的话，那他们多半是不会帮十盟这一边了。这两个门派一个世代隐世，一个与朝廷密切相关，所以都不好动。既然动不得，阎殿也不会让它们来妨碍自己，所以必定私下早就与这两个门派做了什么协定，让它们不参与这场纷争。”苏程想了想，说道。
“难怪，师兄给这两个门派的传信都没有回应。”南雁起了然，但神情转而变得十分严肃，“不过揽月台、洛族不帮忙，我们的胜算少了一半。对了，我可以将此时报上朝廷，请朝廷帮忙剿灭阎殿。”
“可以作为一条备用之路。”苏程道。
“那我立马去找寒江州城的官府。”南雁起一喜。
“南师叔一路小心。”苏程道。
“苏程你同我一起去吧。”南雁起道，毕竟无生交代过他，要寸步不离苏程。
“南师叔，我去一趟天工阁，还有一些疑惑想向那位青主事请教。”苏程觉得这神秘的天工阁所知的消息可能比他们所掌握得要多，还有那青主事，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那人像是已知一切。他需要在回寒山门前，再去一趟。
“天工阁？”南雁起一愣。
“怎么了？南师叔。”苏程问道。
“无碍。”南雁起一笑，心想又被无生料中了，她送他们走时就道如果苏程选择回来，就极有可能会再来天工阁，到时让自己带苏程去天工阁，“我送你去。”
“不必了，南师叔，我一人去便可，南师叔您尽快去通知官府，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最好。如若对方不愿，也便罢了。”苏程道，他猜想这条路可能性不高。
“好。”南雁起心中此时也是迫不及待想去官府，他看了一眼苏程的面容，他此时还是易容过的面容，阎殿的人应该认不出来，“苏程，我这边尽快结束，而后便去天工阁接你。在此你不要离开，也不要同谁离开。”
南雁起再三交代，若不是情况焦急，他绝不会放苏程独自一人去。
“南师叔放心。”苏程不是傻子，他早就看出了南师叔对自己的寸步不离，既是为了保护他，又是为了监视他。
“休息安全。”南雁起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苏程一笑，南雁起这才离去。
待南雁起离去之后，苏程的笑容消失，他看了看四周，朝着锦绣坊的方向走去。
途中路过一个乞丐时，苏程停了下来。
那乞丐似乎是听到了有人停在自己面前的动静，头偏了偏。
苏程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似乎来自这乞丐的眼睛，眼睛处的黑布凹陷下去，好似没有眼睛。他伸手在这人面前挥了挥，乞丐毫无动静，看不见吗？
苏程掏出一块碎银子，蹲下身来，放到这人的手中，这人的手也沾满了血污和泥土，脏兮兮的。
突然感到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乞丐一愣，疑惑不解。
“天冷，一点碎银子，拿去给自己买点吃的。”苏程道。
“多谢公子。”乞丐低低地说了句。
苏程不再停留，起身离开。
他走后不久，那乞丐也起身，跟随苏程的脚步而去。虽看不见，但循着苏程的脚步声，脚步蹒跚，跟在他身后。
苏程走了没多久，就发现有人跟着他，回头一看，竟是那乞丐。可能是因为自己给了他碎银子，所以才跟着自己，苏程没多想，快步离去。
苏程走得急，那乞丐有些跟不上，转弯时还不小心撞了墙。
苏程回头，远远看到转弯处那乞丐正在摸着肩膀，看起来撞得有些疼，不过那人面无表情，似乎是没有感受到疼痛。
阿青…
这神韵气质倒是和阿青很像，阿青是不知道疼的，刀插进他身体里也能一声不吭地拔出来。
阿青，你还活着吗？
苏程有些心烦意乱，脚步不自然放慢了一些。虽然速度仍然比较快，但已足够让那乞丐追上他。
锦绣坊前。
苏程走出来，眉头紧缩。这才一日不到，里面的人不仅全部换了，对于他昨日来过此地之事也是一概不知，更是不承认这里是天工阁，从没有青主事这一人。这里，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绣坊。
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苏程猜想，既然问不出什么，此地不宜久留。苏程正准备离去，一转眼，就看到锦绣坊大门边附近的大树下坐着一人，正是那个乞丐。
跟到这里来了？苏程惊讶。
苏程打量这人，应该不是阎殿的人。
苏程不想多事，正准备离开，一道声音响起，让他停住了脚步。
“公子，可是来此处寻天工阁？”声音的主人正是来自那乞丐，这次，乞丐的声音大了一些，苏程听着，觉得微微熟悉。
“天工阁？这是什么？”苏程装作不知，不知此人是敌是友。
乞丐的嘴角上扬，淡淡一笑。
“公子，今日你来此处，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还是尽快离开罢。”乞丐背靠大树，有些慵懒地把玩着手中的碎银子，正是方才苏程赠与的那块碎银子。
对方这番言辞，似乎对天工阁很了解。苏程发觉不对劲了，这不是普通的乞丐，他走到乞丐面前，细细打量对方。
“你是何人？”苏程正色道。
“一个普通的瞎子。”乞丐淡淡道。
苏程不禁伸手在乞丐面前晃了晃。
“公子别晃了，我确实是个瞎子。”乞丐道，伸手微微扯下眼睛上的黑布一角，那黑布下的眼眶里，空空如也。眼珠子不知为何失去，眼眶里血肉模糊。
“瞎了还如此云淡风轻？”苏程一愣，头一次见到瞎了眼睛还能如此谈笑风生的人。
“既已成事实，便接受罢了。”乞丐道。
“倒是豁达。”苏程不免对这人生了几分敬佩。
“瞎了眼睛看似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不糟糕吗？你再也看不见日月星河，看不见山川花木，看不见身边亲人挚友，你的世界只剩一片漆黑。”苏程皱眉。
“可我也看不见肮脏丑陋，看不见我所厌恶的人与事。我的眼睛虽然一片漆黑，可我心中一片光明，还能得了一片宁静。老天爷关了我的一扇门，又给我开了一扇窗户。”乞丐道。
“老天爷不仅关了你的门，还让掉下来的门砸中你的头。”苏程回头看了看侧面和身后不远处朝这边打量的人，语气微微一冷。
“这世上哪有什么是绝对的糟糕与不糟糕呢？瞎了就是糟糕、看得见就是不糟糕吗？”乞丐不以为然。
苏程沉默，他看着这乞丐，总觉得这人在告诉他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在他眼前，只要一点点，他就能抓到它了。
“确实，看不见不一定是不好的。”苏程问道。
“这世上有很多灾苦、恶意、丑陋和悲哀，人都有七情六欲，没有人是完美的，那这世界就不可救药了？”乞丐神色淡然，这份气度，苏程愈发觉得熟悉。
“幸福、善良、美丽和欢喜亦是存在的，没有人是绝对的好人和坏人。这世界就是这样，善恶、正邪并存，即使是被誉为最正义的人，也不免有不为人知的恶；大奸大恶的人，心中也会有那么一丝善良。”苏程接了乞丐接下来想说的话。
“你看，我们的这一天，以黄昏和清晨为界，分为白天和夜晚，白日代表光明，夜晚代表了黑暗。二者看似是截然相反之两物，可是它们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共同组成了完整的一日，缺一不可。”乞丐微微一笑。
苏程沉默。
“多谢，我明白了。”良久，苏程出声，声音里多了通透和豁然。他一直在矛盾的疑惑，突然有了答案，有了解决之意。
周围有人在靠近，伴随着浓浓杀意。
苏程拔剑，对乞丐道了一声：“小心。”
乞丐没说话，‘看’着他。
“我曾遇见一个人，他杀过很多人，做了许多为世人不容之事，世人皆言他是个凶狠残暴的大魔头，欲除之而后快。就是这样的一个双手沾满鲜血之人，也曾甘愿放下手中的剑，去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他极恶，亦极善。他让各大门派害怕恐惧，而群起而攻之。可同时，他也让原本四分五裂、互相算计的各大门派放下私利、通力合作。他杀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善恶的评判标准谁能说得清呢？”乞丐的手一直握着那块碎银子。
“你在为他辩解，他明明满身罪恶，就该下地狱。”苏程虽挥剑杀敌，心中似乎镇静，可他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满身罪恶的结果便只有下地狱吗？他死了便是好了吗？”乞丐反问。
“他死了，对那些名门正派来说，自然是好的。”苏程话音刚落，手中的剑就指向对面人的脖子，这是除了自己外，这里最后一个站着的人，其余的人全部变成了躺着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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