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黄泉上篇
“衣服脱了，上药。”无生道。
苏程闻言便明白他是要给他的伤口上药，便脱了上衣，他穿得不多，就两件单薄的黑衣，在这天，没被冻死也是幸运，他想。
黑衣落下，肩胛骨下的两道伤口出现在无生身上，她伸手去摸了摸，眼睛微红。
“这伤怎么来的？好像有一道还是寒剑所致？”苏程问道，他也好奇，他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
“为了救我。”无生没有隐瞒，但是没有细说。
“没事，我不疼。”苏程笑道。
“切，都穿了两窟窿，还不疼。”无生憋嘴，手开始给他敷药，这草药能帮助伤口恢复。
给他身前身后都敷上药，无生又从苏程身上的黑衣上撕了两块布条下来稍微包着他的伤口。
程青以为处理好了，便准备穿上衣服，不料无生止住了他的手。而后一只手抚上他的胸口，轻轻摩挲，苏程心跳不禁加快，望着近在咫尺的无生，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
“你有没有感觉好些？”无生突然问道。
“什么？”苏程一愣。
“心脏有没有暖和一点？”无生抬头瞪着他。
苏程连忙把目光从无生转移到其他地方，不自然咳了两声，说：“好像是暖和了些。”
无生一喜，看来用内力能融化冰老的寒意。
不过她内力恢复缓慢，也好，不让他那么快恢复武功，也许是件好事，无生心想。
即使他现在是苏程，可不知道那一天又回恢复成十一。
“穿上衣服吧，明日再为你疗伤。”无生说道，接着又起身用碗烧了点雪水，递给苏程。
“你喝。”苏程推还给无生。
无生以为他是怕自己下毒，切，本女侠想害你，你早不知死哪里去了，但对上苏程坚定的眼神，无生还是喝了一口，而后再递给苏程。
苏程仍然没接，道：“再喝点，暖暖身体，你身体太凉了。”
无生一愣，看着他，有些触动，她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苏程是什么人？苏师叔说过他从小正直善良，青爷也说过，苏程即使在竞技场那样的地方待了两年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初心。
苏程对青爷来说，是一个极为特殊而重要的存在，这个人格怕是他心底最纯净的存在，依造苏程的模样而生的青爷。
无生又喝了一口，苏程才满意，又才递给苏程，苏程也没介意无生喝过，直接一饮而尽。
温热的水落肚，果然感觉身体暖洋洋了些。
待猪腿肉熟了，无生将它递给苏程，道：“吃点，补身体……”
无生自己啃起了昨日剩下了几个果子。
“你怎么不吃肉？”苏程不解。
“我吃素。”无生答道，说罢顺着苏程的腿躺了下来，“我休息会，有事叫我。”
吃素？苏程正想多问，无生已经闭着眼睛，她闭着眼睛吃果子，面容看起来格外的累。
吃完一个果子，无生就不吃了，闭眼睡觉，没过一会儿，浅浅的呼吸声响起。
她真的太累了，不难猜测。自己受伤后，肯定是无生一直在照顾自己。
匆匆吃了点肉补充体力，苏程便不在吃了，两只手两无生往怀里再抱了点，让她上半身全躺在自己的怀中。
无生还未睡熟，被他的动作吵醒过一次，但睁眼后见到是他的脸，便又安心的睡去。
见她这般对自己没有防备的模样，苏程欣喜一笑。
他的记忆只停在黄泉路里最后那一刻，再醒来便是看见了她。
苏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她很瘦，全身没有几两肉，但是却很有力气，能将他从悬崖上背了上来，在雪地里，走了那么远的路，她远比常人坚强。
指尖近乎眷念得抚摸着无生的脸，其实她的五官还好，并没有那么丑，只是松弛的肌肤和暗黄的肤色看起来不漂亮。
但是又怎么样？他喜欢她的眼睛看着他，喜欢她皱眉，喜欢她哼哼的样子，喜欢她跟他说话，喜欢吻她的唇。
突然，苏程发现自己停留在无生眼角的手指好像沾了点浅浅的黄色，这里曾有泪痕。
苏程想到了什么，又在无生眼角摸了摸，指尖上的黄色更多，苏程顿时明白，无生易了容。
再仔细在无生的脸边缘看了看，果然发现了微小的人皮面具的痕迹，他的手就想去揭开她的人皮面具，可手在触碰到无生皮肤的那一刻停下了。
他们两人皆受重伤，极有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烦或者被仇家追杀，那么她易容也不足奇怪。
她是自己妻子，所以自己肯定见过她的真实模样，所以不用大惊奇怪，是自己忘了，不是她刻意瞒着自己。
苏程很快想明白了，也不再那么想看无生的真实模样了，等到他恢复记忆，自然会想起来，其实无论哪样都好。
烤着火，怀中抱着无生，苏程觉得身体暖洋洋，特别是心脏处，温暖了许多，他的力气渐渐在恢复。
可他有点不太习惯这样的温暖，身体微微向后移了移。
这时，无生突然嘀咕了什么，声音太小，苏程没有听见。
“无生，你说什么？”苏程低下头，耳朵靠近无生的唇边，问道。
“冷。”无生仍然闭着眼睛，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苏程正准备往火堆边移，又听见无生说了三个字，“青爷，冷。”
无生说完，又往苏程怀中钻了钻。
苏程一僵，愣了半晌，抱歉无生往火堆边移了移。不过脸上的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醒了？”无生睁开眼睛，便看到苏程看着她，嘴角还有浅浅的笑意。
无生大概睡了两个时辰，这一觉睡得极为舒服，除了体内时不时肆掠折腾她的寒毒。
她的寒毒这几日一直在肆掠，但都是小小发作，她控制一下，别人看不出来，可她知道，待到下一次月圆之日，恐怕便是她的死期。
离下一次月圆之夜，还有二十多天。
还能跟他待二十多天，无生想。
这里很隐蔽，说不定十盟和阎殿的人找不到，她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可也或许，他们很快就会找来了。
无生越想越烦躁。
“嗯，什么时辰了？”无生发现，苏程特别喜欢笑，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青爷以前老喜欢臭着张脸。
“未时两刻。”苏程道。
虽才未时，可这是寒冬，白日短，不多时，外面天色已经渐脸蒙上了一层灰意。
“我再睡会儿。”无生不想起来，说完又往苏程怀中缩了缩。
“起来，吃点东西，你今天没怎么吃？身体会垮的。”苏程哭笑不得，虽然知道她累，可还是将她扶了起来。
“不想吃。”无生道。
“不行。”在这个问题上，格外固执，和中午喝水时一样。
“我不吃肉。”无生看了一眼烤猪腿，隐隐就有呕吐感。
“为什么不吃？”苏程疑惑。
“我告诉过你，你自己忘了。”无生道，“你什么都忘了。”
“对不起，我会想起来的，一定会。”苏程有些愧疚，他不知过去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很重要。
“原谅你了，我吃些果子就好。”对上这样的苏程，无生也心狠不起来。
她早上其实有想过一走了之的，把他留在这里，但是她终究做不到，无论什么时候，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最后她都做不到看着程青陷于危险而不管。
“好。”苏程也不在逼他，站起身来拿着那只未烤的猪腿走向黑熊母子。
无生不明所以，但她发现他的身体恢复了不少，他那个如怪物般的身体果然恢复得很快，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完全恢复了。
苏程抱了很多果子回来，在无生身边坐下，无生伸手就要去拿果子，却被苏程拦住了。
他拿起一个果子用衣袖擦了擦，才递给无生接着又擦起了其他的果子，方才递给无生。
“青爷，你喜欢这里吗？”无生心下一动，不禁开口问道。其实和他就这样，在最后的日子里，生活在这里也是很好的。不去管外面的事情，什么都不管，真的，很好。
无生话一出，苏程就疑惑地看着她，无生心道不好，叫错了。
“青爷是谁？”苏程轻声问无生，他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里藏着一丝异样。
无生看着他，神色严肃了两分，他怀疑了？
“你其实发现了吧，你的伤不是黑熊所致，我们也不是什么猎户。”无生吃着果子，漫不经心地问道同时脑子飞快转动。
“是剑伤，是人干的。”苏程答道。
“可认得这两把兵器。”无生把寒剑拿出来放到苏程面前。
“这把是寒山门的镇派之宝——寒剑。”苏程也很喜欢，寒剑怎么会在他手中，这不是被祝垣带到了阎殿，祝垣死后，据说会传给下一任阎殿之主，应该是阿青。
“这是我当时救你时，你便戴在身上的，连同这把镰刀。十一年前，师父带着我外出游历，恰好在寒江州背部边境、连接北荒极地的一处河边发现了你，当时你昏迷不醒，问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说了你的名字。无奈，我和师父只能将你带走，这十一年我们一直在一起，渐渐日久生情，后来便成亲了。可前不久，你突然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说你是寒山门苏信之子苏程，想要回寒山门去。我是万万舍不得你的，便同你一起去寒江州，路上却遇到了几波人追杀，看起来好像是认识你的。我带着你，拼死逃入了这大雪山中，暂时逃过一劫。不曾想，今日晨时醒来，你竟忘了我救你后这十一年的事情。”无生说完，面作忧伤之色。
无生这番话六分真，四分假，顺便将前面的谎话也圆了回来，天衣无缝，心中暗喜，这下苏程他肯定不会怀疑了。
“你救我时，我说了我的名字？”苏程问。
“嗯。”无生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回他了。
“是什么？”苏程问得有一丝小心翼翼，他似乎很怕听到什么不想听的答案。
“程青，你说你叫程青。”无生语气平静。
“所以，青爷是我？”苏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激动，怕吓着无生，但是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无生，急切想要确认。
“当然，除了你还有谁，最喜欢你了，我的青爷。”无生笑着蹭了蹭苏程的肩膀。
“嗯。”苏程抿着唇，伸手揽了揽无生。
无生瞟了他一眼，好像信了，无生心一松。
“那青爷，你喜欢这里吗？”无生继续问道，“留在这里养老挺不错的。”
“无生，我们尽快回寒江州吧。”不料苏程来了句，无生顿时觉得之前说的白说了。
苏程心中一直有一个念头，回寒江州，强烈的念头，回寒江州。
“好。”是她幻想了，他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不可能逃避他们肩上的责任。
“休息一晚，明早出发。”无生说完，就倒头就睡，这回却没有睡在程青怀中。
苏程感觉她有点不对劲，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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