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仅不会把她藏起来,还很冷血无情地牵着她把她给交了出去。
奶娘一下把她揽到怀里,泪嗤嗤地就落下了:“可算是找着您了,姑娘,你怎的一声不吭就出了门,要是再寻不着,太太都要急晕过去了。”
祝宜臻这才发觉自己好像做了件大坏事。
她揪着衣角,小脸上全是局促:“母亲、母亲也知晓了?”
“可不是!前头绣房差了人来送新衣,太太正要来寻你上身试试,好趁早改了免得腊月新年里头局促。结果一掀开帘子,床上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窗户还大开着,她吓得都快昏过去了,好在现下总算是寻回来了,不然姑娘,往后您可不能这么闹了,奶娘的心肝儿可禁不起您这么折腾嘞。”
小白团子在奶娘的怀里揪了揪手指。
刚才还是担心受罚怕出的眼泪,此刻已经变成了浓浓的愧疚和不安:“我日后再也不偷跑了,娘亲可还好?用不用还喝药?我有好多蜜饯枣子,我喂娘亲吃药可好?”
“不用呢,太太知道您没事,就好了大半,这会子正在正房等您,我们快些回去罢。”
祝宜臻点点头。
但点头点到一半,又忽地想起什么,扭过身子去,冲屋门口的卫珩挥手:“珩哥儿,我要回去啦,下次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跟娘亲说了再来寻你顽儿。”
还要寻来顽儿!
奶娘心跳又是吓得停了停,视线投向前方,直觉得这个卫小少爷真是个祸害。
住到祝府上这么多日,太太不召他,他竟也不知道主动来请安问好,反而还把他们七姑娘给偷偷引了来。
果然真是应了那句话,小家没好货。
市井乡野里出来的芝麻小官,连个嫡长子也教不好,教养分寸半丝儿也无,能撞上老太爷遭难时订下这桩婚事,也不知祖上是积了什么大德!
卫珩对她愠怒的眼神不以为意。
让观言把拾掇好的两个小木匣子交给后头跟过来的丫鬟,便干脆地同她告别了:“下次你若是要来寻我,便事先派人来知会我一声,不然我不定在不在府里,也省得你空走一趟。这里有一些点心和一副拼图,你带回去慢慢吃慢慢玩罢,既然你母亲着急,我就不多送了。”
宜臻其实有些想问拼图是什么,但望见奶娘焦急的神色,到底还是伶俐地咽了下去。
她点点头,小脸上的神情严肃的很:“好,我定会再来寻你玩的。下次我和娘亲说好了再来,就可以呆的久些了。”
卫珩淡淡一笑,没再回话,目送着他们远去了。
宜臻刚出院门不多久,晴日便消失殆尽。
空中又洋洋洒洒飘起雪来,越下越大,到了晚间,已是需要打伞才敢出门打水的鹅毛大雪,把屋檐、台阶、青砖识地盖了个彻底。
宜臻被母亲教训了一下午,还没收了她的点心匣子,扬言她这两月都不许吃外食了。
她只好坐在罗汉床上摆弄着自己新得的拼图,一边听着奶娘在耳旁叨叨絮絮:
“也不知老太爷怎么就偏偏看中您了,我瞧着府上也不止一位姑娘年岁合适,六姑娘九姑娘也都合得上,不过就是一介县令的儿子,怎么就值当祝家赔出去一个嫡女去。”
“那卫珩出身于小门小户,亲父又不爱管教,据说是还溺爱的很,银钱没数儿地往身上堆,这样的门户,能教养出什么出息子弟来!”
“我可怜的臻臻哦,不过才这么点大,就被订了桩这么不如意的婚事,日后要是真出嫁了,没有娘家日日看护着,可怎么才好哦。”
祝宜臻揪着一个拼图,抬起头,微微有些困惑:“出嫁是什么?我一定要出嫁吗?”
“但凡女子,自然都是要出嫁的,只不过如今看来,奶娘情愿你一辈子不嫁,在家做一辈子快活的姑娘,也不要嫁进那样的没落虎狼地!”
小姑娘就又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可以出嫁给娘亲吗?”
“自然是不成的。”
“那阿姐呢?”
“也不成的呢。”
“那爹爹呢?”
奶娘好笑地放下针线:“女子出嫁,是要嫁出家门的。”
祝宜臻歪了歪脑袋:“娘亲不能嫁,阿姐、爹爹、亭钰都不成对吗?”
“自然不成了。”
“噢。”
她煞有其事地想了一会儿,而后慢慢道,“那便嫁给珩哥儿吧。”
“倘若娘亲,爹爹,阿姐都不能嫁,那嫁给珩哥儿,便是最好的了。”
卫珩并不知晓在宜臻小崽子心里,自己的排名竟有这么高。
除却娘亲、爹爹、阿姐和双胎弟弟,之后便是他了。
不过就算他知晓了这件事,大概也只会一笑而过。
毕竟三四岁的小奶娃,说出来的话又有多少正经?
他三岁的时候,还觉得幼儿园的班主任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呢,为了巴结他父亲,每每分玩具分零食,永远偏着他,和其他小朋友打架了,也一味地护着他,从不教他正确的是非观。
事实上,卫珩后来的跋扈嚣张,很大程度上和单亲家庭的成长环境有关系。
父亲工作忙,虽有心关怀,却总分不出时间和精力,只能把他丢给保姆,而保姆和老师又一味地顺着,捧着,爷爷奶奶更是百依百顺,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居然只是稍微张扬跋扈了一点,不涉黄不涉毒,遵纪守法尊重生命,当了一帮纨绔子弟的老大,反而是所有人中手最干净生活最健康的那一个,甚至最后还自己把自己给掰正了,已经算是天赋异禀很了不得。
但当然了,世界上也不是所有的小孩都有他这样的天赋。
有的小孩,就需要人来给他扭一扭,纠一纠,不然不知道天高地厚,飞扬跋扈的,越长越歪,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给玩死。
以前,卫珩是没有这种善心伸出这样的援助之手的。
但穿越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变小了心肠也跟着变软了,当这样的糟糕小孩犯到他手上时,他居然难得有了要好好教一教的念头——
“你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爷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京城东街的宽阔街面中央,立着一匹枣红色小马,而马上坐着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头发变成几条小辫在脑后束成冠,面容精致,神情高傲,语气跋扈,手里的马鞭在半空中一甩一甩,似乎马上就要挥出去似的。
而在马的正前方,站着一个比他更小的小少年,右边耳侧躺着一条鞭痕,此刻已经变得红肿,还隐隐有血迹,让人看了都觉得疼。
小少年的面容比马上的少年更精致,神情比他更高傲,语气比他更跋扈,冷笑一声,道:“我是谁?我是你大爷。”
马上的少年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卫珩抬起眼,语带嘲弄:“你还想少年羽林,封狼居胥,难不成就凭你这一匹还没断奶的马和这一根不长眼的鞭子?我劝你倒不如回家做清梦快些。”
少年彻底怒了,鞭子一挥,便又要落下——
“倘若你挥刀砍鞑子时,也能有如今欺压妇孺孩童的半分气焰,我倒是敬佩你。只怕你也只晓得在老病残弱里头耍威风,真到了北疆去,连鞑子的一根头发也而不敢碰。”
少年的鞭子就生生停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
隔了半晌,他忽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你这小童,如此伶牙俐齿的,到底是哪家出来的?也说与我见识见识,看你家敢不敢动鞑子一根头发!”
卫珩冷冷地凝视着他。
片刻,在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伸出脚,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腿骨之上。
“啊——”
——至于场面究竟如何会发展到如此境地,还得从半个时辰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