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使
窗前，一小撮叫不上名字的深海鱼类聚在一起，隔着水晶玻璃自在游过。遥远的上游层，水母如同白夜的幽灵一样，曳着发光的身体孤独浮游。
这景象是她做梦都无法想象到的。身处梦幻而迷离的海底世界，被五彩的深海鱼和童话般的建筑所包围着。如若她还是个孩子，恐怕会兴奋得彻夜难眠吧。
只可惜，她已不再是孩子，却依旧难以入睡。
这里是深涡国度的海地使馆，为到访的人类提供落脚点的场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专人从地表采集来氧气，以供给陆地来客们的需要。
亚瑟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混合着柏木脑和薰衣草味的气息缭绕着她的嗅觉——是她所熟悉的那种混合香料，来自安特利维奇的奥兹海因城。这一定是蒙多拉尔特意为她准备的。
一想到蒙多拉尔，亚瑟的心头便兀自一沉，就连眼前也变得有些黑蒙蒙的。
虽然深涡女神同意给她时间找出凶手，却严厉地拒绝了她想要和蒙多拉尔待在一起的请求。于是，她便被安置在了这座空旷的使馆中，而蒙多拉尔则被留在了深涡女神的身边，囚于那苍白色的螺旋尖塔。
亚瑟抬眼望着那高耸的建筑，塔顶的发光珍珠弥散出清冷的光线，在无垠白沙的反射下漫入屋内，恍然间竟让她误以为是一地月光。
“蒙多拉尔……”
亚瑟紧紧地抓着襟口，透过衣服的面料触碰到一块硬物——那是蒙多拉尔偷偷留给她的守护神符，象征海洋之心与深沉的意志，据说，里面蕴藏着娜迦一族的守护力量，是仅此一块的珍宝。
但亚瑟并不在乎自己胸前的究竟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还是强大的宝玉，她只是紧紧地抓着她，就像抓着蒙多拉尔的肩膀一样。
——可他终究不在这里……
亚瑟突然觉得那块护身符在拼命挤压她的胸口，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熟悉的芬芳灌入肺中，又将满肚子的愁闷排遣了出去，方才觉得好受了些。
咚——咚——咚——
三声轻微的敲门声传来，亚瑟立即回过了头，脸上难抑期待之情。她顾不得打开屋内的灯，连忙跑向门口，飞一般地拉开了插销。
“蒙……！”亚瑟只说出了一个字，脸上的兴奋便荡然无存，转而被一种有些尴尬的微笑代替，“晚上好，提利尔先生。”
眼前的男人，是安特利维奇驻深涡国度的大使，也是哈泽维克的海关负责人之一，这座海地使馆就是由他来管理的。
“晚上好，亲爱的女士。”来者有礼地用安特利维奇的方式鞠了一躬，随即指向屋内，“方便进去说话吗？”
“当然，请进。”
亚瑟向着身后挪去，迅速地带上被掀开的床角，又将桌上某个立方体器皿倒转了过来。随着器皿的翻转，原本浸泡在水中的石头开始变得越来越亮——这是海底所特有的矿物，会在无水的条件下发出光芒，安特利维奇也引进了不少这种东西。
亚瑟将两张椅子拉出，邀请来访者入座。对方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颇有绅士风度地将自己的视线局限在一定范围内，没有随意去打量女士的房间。
“很抱歉这么晚来访，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休息，女士。”
“当然没有，提利尔先生。”亚瑟礼仪化地笑了笑，尽力掩盖着自己的疲惫和失望。
“从您入塌使馆后，我就想找机会和您谈谈了，但您也知道，现在深涡国度的形势十分紧张，即使是身为王国使节的我，也会受到不少限制。”提利尔大使解释道。
亚瑟静静地听着，她知道，大使深夜来访，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实际上。”提利尔大使继续道，“我多次请求深涡女神恢复商路，再不济让我一人返回安特利维奇复命，但都被女神回绝了。现在的深涡海国，已经和完全和外界隔离了，看来女神是铁了心要找出杀害她子嗣的凶手。”
“而您不认为她能够做到？”
“我无权评论此事，但是……”大使不安地斜了斜眼，“我们也参与了一部分调查，但凶手的身份和动机至今仍是个迷。我听说，您已经向女神承诺要找出凶手了，是吗？”
“是这样的。”亚瑟点了点头，但内心里却完全没有着落。
“我衷心希望您能成功，但如若不济……”大使顿了顿，说道，“女神似乎对您有别样的好感，她应该会允许您离开深涡国度，在那之前，我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忙。”
提利尔大使说着，从袖口抽出一卷已经发皱的羊皮纸。
“这是关于深涡国度近况的一份报告，我希望您能替我交给巴雷特大人。”
亚瑟接过羊皮纸，发现火漆下方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字：
哈泽维克领主，安特利维奇北方元帅，基尔伯特.巴雷特大人敬启。
——原来如此，那个男人掌控摩根后，基尔伯特.巴雷特就接替了他，被提拔为北方元帅了么？
亚瑟暗自思考着，将羊皮纸揣在胸前。
“我会尽力送到的，提利尔先生。”
大使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露出了一个真诚而感激的笑容。
“我欠了您一个大人情，女士。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随时恭候。另外，如果可以的话，可否请您顺路拜访一下我的家人，向他们报一声平安，告诉他们，我很想他们。”
“……我会的。”
大使郑重地行了一礼，说道：“十分感谢。那么，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正当大使准备起身离开时，突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他的椅子向后翻去，狠狠地砸在了页岩地板上。
“您没事吧？”亚瑟赶忙上前。
“不，没什么大事，可能是这几天睡得不太好吧，晚上总觉得谁在梦中向我说话……”大使轻轻摆了摆手，用一只胳膊撑着桌角站了起来，“或许我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亚瑟有些担心地看着对方，发现他的眼神变得愈加松散。
接着，一抹猩红突然自男人的眼中迸发，如同血月一样闪烁着。
“呃啊……咕!”
提利尔大使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喉咙，发出一连串窒息般的古怪叫声。
“提利尔先生？提利尔先生？你怎么了？”亚瑟本想上前扶住对方，但本能中对危险的探知却让她做出了相反的举动。她推开自己的椅子，向后跳去，但为时已晚……
只见大使的手中腾然出现一把黑色的匕首，没等亚瑟反应过来，那把凶器便直直地向着她刺来。
轰——!
伴随着一声爆鸣，强烈的光芒自亚瑟的胸口炸裂开来。她在声光的绚丽中被弄得头晕目眩，却并未感受到疼痛，反倒是被一阵细腻如水的温流所环绕住了。
这阵温流驱散了亚瑟所有的心结，如同一双巨手托住了不安的心。亚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慰，将自己全部的身心托付给了温流。
因为她知道，那是蒙多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