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那遥远的故事

  谢韫悉退朝之后,立刻便出了宫,回到了马车之上。整个早朝他都捏着手中的“翡翠玉竹”,青铜见他上车之后,没有说目的地。便问了他一句:“王爷,您接下去何地?”
  马车内没有回应。
  青铜见谢韫悉如此反常,怕他出了什么事情,立刻拉开了帘子上了车。谢韫悉闭着眼靠在车上。青铜蹲在他身前,轻声喊了一声:“王爷?您怎么了?”
  谢韫悉依旧没有反应。
  “王爷?”
  青铜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紧握着玉佩的手上,轻声说道:“韫悉?”
  谢韫悉睁开眼睛,带着一丝害怕的神情,而下一秒便回到了平时的表情,他看着青铜,说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青铜笑着说道:“王爷,我方才问您接下去要去什么地方。”
  “啊,这样啊。回王府吧。”谢韫悉摸了摸前额,他感到很疲倦,这一夜没休息好的不止是蒲程还有他。
  青铜应声回答,他刚要起身出去,谢韫悉赶忙叫住了他:“青铜留在这里吧。”
  青铜拉起门帘向外的手下说了几句话便坐在了谢韫悉对面,他刚坐下却听到对面的声音:“有些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本来应该云淡风轻,可是在我的心里任然是过不去坎。”
  “我知道您心中所想。”
  “不是,你不知道,这是你走了的事情。”谢韫悉垂眸看着手中的翡翠玉竹。他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模样,青铜很少见他这种样子。
  “王爷,您告诉我这个事情,我也告诉您一件事情。”青铜温和地说道。
  谢韫悉抬眼看着青铜,那面具下的清澈眼睛,让他想起了早已去世的乳娘。谢韫悉笑了一声:“你现在也会跟我谈条件了?”
  “也不是谈条件,这叫交换。王爷您不也将玉龙项链交换了雅挚一把文玩扇吗?”
  “你走了以后,我把我们一起照顾的金丝雀放走了。一只笼中鸟就像我,所以像让它自由。它不愿意飞走,停在院内围墙边的树上,刚起飞便被蒲程的哥哥蒲豪用弹弓打了下去。随后蒲豪抓着那只鸟翻上了墙对我冷嘲热讽。这时候雅挚正巧便帮我抢了回来。只不过这只金丝雀回到我手中已经死了。”谢韫悉看着青铜说道,他的目光平静柔和:“这是我与他第一次有所交集。之前只在医馆看过他,那时候他生病了。后来才知道他来王府找纳兰先生正好路过。”
  “那之后呢?”
  “之后他便经常会来王府玩。他不知道我不能离开王府,有一次他偷偷带我出去玩,他走的太快一下就没有了踪迹,后来我被蒲豪和他的人围攻。”谢韫悉撩起右耳后的头发,露出一块淡淡的疤痕,青铜知道他这块疤痕,但是却不知道怎么来。
  “这是跟他们打架的时候,弄伤的……”谢韫悉的声音很小,他的眼神中有着方才的那般害怕:“他还当我面撒尿,溅在我身上。”
  青铜静静地看着他,谢韫悉说完这句之后,车内陷入一阵安静。
  “雅挚看我半天都没有来,他便折返找我。蒲豪见他想起了上次自己输给他,心中记恨。就因为我的原因,牵扯到了他。”谢韫悉举着手中这个块玉佩,说道:“这块玉佩是雅挚亲爹的遗物,正是因为这场打架而遗失了。我没有想到是蒲豪偷走了。玉佩的遗失雅挚未曾跟我说过,我知道是因为那一天晚上,他在纳兰先生面前哭泣。雅挚每天都是笑嘻嘻的,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的如此伤心。”
  “所以当年老王爷问您救不救一个与您有过节的人,其实就是蒲氏姐弟,您是为了找回雅挚的玉佩才出手相救?”青铜开口问道。
  “是也不完全是。”谢韫悉长叹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之后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我爹抄他家。也正如此,从那之后我打架可就没有输过。”
  “也正应如此您多了一个朋友,不是吗?”青铜嘴角笑了笑,在面具之下谁都看不见他的表情。
  “是啊。我说完了,该你了。”
  “您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不与其他隐灵卫一起睡通铺,为什么一个人涣洗沐浴。还有我已经年岁十八,为何声音未变,也不长胡须,帮您穿钉《御花全图》之时我对这书毫无反应。我除了是您的隐灵卫,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是……”
  谢韫悉的瞳孔剧烈地收缩,青铜说的话竟然是他所猜想。他不由得躲避青铜的目光,而看向车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时候有三人骑着马从谢韫悉的马车飞驰而过,车外马匹上的铃铛作响,遮盖了青铜的这句话。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车窗外的人,刚才过去的最后是一位姑娘,她面上蒙着面纱,身后背着一把古琴,隐约能看到上面刻着“天慕”二字。
  “我还记得您说过会还我原本面貌,还我原本的名字,让我像普通的人一般,找个喜欢的姑娘成家。我知道您请了纳兰凌云前辈来看我脸上的疤痕,即使还我面貌,我也仍然是残疾。王爷上次说我没有遇见喜欢的姑娘,所以不能理解你。其实我的确有心爱之人,只不过成家对我来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的心里梁王府早就是我的家了。”青铜看着方才姑娘离去的背影,十分坦然地说着。
  “你与我保持距离就是因为这个?”谢韫悉有些激动地说道:“为什么?是我爹逼你的吗?”
  “不完全是,如果您知道了我的身份肯定会去找老王爷吵架。老王爷说我会成为你的软肋,若是被人利用,怕会对你不利……”
  “软肋?我所在意的人都是我的软肋,只要他们够强就不会影响到我。”谢韫悉心中万分难受说道:“心肺木石,人怎么可能做到没有感情?”
  “不是老王爷逼我的,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给你下毒,于情理我都是个将死之人。您在老王爷面前求了三天,老王爷开恩才让我在死与宦官之间选择。虽然当时不知道宦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这样就能回到你身边。之前犯过的错当然有代价,到现在我也不曾后悔。”
  青铜看了窗外快要到王府了,忽然转移话题:“王爷快要到家了。”
  今日的青铜竟用了“到家了”这个词,谢韫悉心有一丝暖意,开口问他:“为什么你不会后悔,你知道你的这个身份地位有多低吗?就算你以后不干了这职,也没有人……”
  “身体康复之后我跟着高公公学武,建立隐灵我也算是第一人,我是王爷的影子,可不是那么就轻易离开的,只要王爷您不觉得我地位低就行了。我觉得现在的日子过的也挺开心,没什么好后悔的。”青铜话闭,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
  谢韫悉看向别处,他的嘴角渐渐上扬露出笑意,他没有回答,起身离开了车。当他走到门口之时,蒲伊与纳兰荣阙向大门走来。谢韫悉停在门口处看着他们两个人,蒲伊发现谢韫悉回来了,立即向他行礼下跪。
  “多谢王爷成全。让我见了我弟弟一面。”蒲伊小声说道:“程儿盗窃地契,犯下重罪王爷您留他性命,对我来说已是大恩大德。王爷屡次救我们性命,小女子想来府上做工,丫鬟杂役都可以,请您……”
  谢韫悉见她这副态度,看来纳兰荣阙帮他解决了这件事情,他突然笑了一声,蒲伊听到谢韫悉笑声,心中害怕极了,一时间忘记了要说的话。
  “他犯的错与你无关,你不能帮他偿还。真是因为这般袒护他,才导致他这般与自我为中心的性子。”谢韫悉看着她说道。
  蒲伊低头看着地面,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打落在尘埃之中。
  “我昨日收到渝州的消息,镖局将东西安全送到了,而镖师们损失惨重,且徐溯也重伤不省人事,已经有数日了。你看你还有事情要做。蒲程本王就收下了,会好生照顾,他的工钱能够养活你们两个人。所以你走吧,回去吧,回家做你原本的事情,蒲程不在的开封府,你留着没有意义。”
  谢韫悉拒绝了她的请求,蒲伊心中早就明白,她舍不得离开这个弟弟,但是如今听谢韫悉一言徐溯有难心中思绪亦是不能平静,一边是亲生弟弟,一边是爱慕之人,她一时间竟然无法选择。
  “青铜,送客。”谢韫悉看了一眼没有自己回答的蒲伊,抬眼看了一眼纳兰荣阙,对他笑了一笑。
  “多谢王爷……”蒲伊只好跟着青铜出了门,谢韫悉的这一番话对她而言还需要仔细考虑。
  谢韫悉向纳兰荣阙作揖,纳兰荣阙立刻伸出手打断了他:“韫悉,并非我要出手管,他们与我有些关系,所以才让她进来。”
  “无妨。”谢韫悉轻松地说道:“爹今天来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好去迎接您。”
  纳兰荣阙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改口,笑道:“你平日太忙怕打扰你。索性便自己来了,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情,我把小叔一同请来了。”谢韫悉听到那个一直反对他与纳兰芷水婚事的小爷爷竟然肯来帮他,心中着实惊讶。
  纳兰荣阙再次来到校场,谢韫悉跟在他身后,一眼便看见了校场内的纳兰凌云,心中竟感慨起来,原来这小爷爷这么年轻。在他的脑海里,一直以为一个白发老头,没想到这小爷爷看上去纳兰荣阙老一些,其头发都没有白。
  这时候千思来到了谢韫悉身边,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千思对他点了点便走了。纳兰凌云看到谢韫悉出现,便停下了对练:“小孙女累了吧,休息一会哦。”
  纳兰芷水看到爹也来了,立刻擦了一把汗,凑到身边来。
  “我与你小爷爷有些事情要办,你快去涣洗,一会再来。”纳兰荣阙摸摸芷水的头发。芷水爽快地答应了,立刻拉着阿莱像个孩子般跑出去了。阿莱是唯一的能够踏入校场的侍女,隐灵卫全是男性,校场禁止任何女性在里面长时间逗留,对于纳兰芷水而言她是个特例,她的侍女阿莱也一同获得了王爷的特许。
  纳兰凌云看了一眼谢韫悉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小孙女的背影消失在他的面前。谢韫悉见他刚想开口。纳兰凌云抢在了他之前:“人在哪?直接带我去。”
  “小爷爷请您与爹先去大厅等候。”谢韫悉有礼貌地说道。
  “啧,爷爷这个称呼我可当不起,小王爷你可不要瞎叫人。”纳兰凌云抛下这句话便自顾自的走了。纳兰荣阙转身对谢韫悉说道:“莫要管他,你去找青铜来吧。”
  谢韫悉点头,看着他们离去。这时候烟洛悄悄摸摸地走了过来,谢韫悉转头看着瞟了他一眼,烟洛下意识的笔直地站着,他被人揍的鼻青脸肿:“小王爷……”
  “平日里叫你好好练武,你看你现在竟给我丢脸。”谢韫悉看着他面前这个少年红肿地脸。
  “王爷您不能怪我,连奕风大哥都被制服了。这个人好厉害啊,那我把,我还没出手救被放倒了……”烟洛委屈地说道:“我还不容易才或者这次机会……结果被他抢了。”
  “你再偷懒本王就将你丢出王府。”谢韫悉心中极为不爽,撂下了一句话走了。
  大堂内的纳兰凌云在荣阙面前一个劲的踱步,他看着荣阙喝茶一副悠闲模样,说出了那心里一直想说的话:“同意了他们这桩婚事,你是真的心甘情愿还只是为了和皇室攀亲而给纳兰家安全保障?”
  纳兰荣阙看了一眼手中茶水,轻轻说道:“都不是,但也都是。”
  纳兰凌云轻视一笑:“我们虽然不是一个辈分但年纪相仿,表面上随然叫着小侄子,我待你也和兄弟一般,以前你想什么我都知道,自从你认识了那个谢语,我就越来越不能理解你了。”
  纳兰荣阙放下茶杯,说道:“为什么家里的长辈都这么讨厌皇家的人?”
  “因为有仇。”
  “何来仇?”
  纳兰凌云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知道?亏你还是族长呢,家史你忘记了?”
  “书上只是说开国皇帝为了长生之术而迫害我们家,那具体细节呢?书中都没有记载。而家规说不的寻仇,这其中前后矛盾。”纳兰荣阙一句一字地说道:“若不是家中变故,我能当族长吗?”
  “那你是真的不知道。”纳兰凌云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这不得不提起一个人,前朝国师纳兰篱钰。”
  纳兰荣阙心中有些惊讶,这个在家谱上被朱砂划去的名字,正因为他爹的缘故,被再次书写进了家谱之中,因为纳兰荣阙的本名真是“纳兰篱钰”,纳兰家中人都不知道为何他爹会给他取这个名字,而为了避嫌,才有了“荣阙”这个称呼。而“荣阙”这个名字是他的小名,在他成年之后,大家都叫习惯了,而这个称呼变成了他的字。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的本名。
  “纳兰篱钰可以说是家族中这几百年最有天赋的人,家族早些年人才辈出,而他就是其一,天玑楼内收藏的大部分功法都是源自于那个时代。纳兰篱钰原本是个可以将家族带向兴盛,但是事实家族因他的所作所为差点从这世界上消失。这一切的开端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且两情相悦,本来一些都美好不是吗,谁知这姑娘因父亲的缘故进宫,后来成为了皇后。纳兰篱钰为了她也去了宫中当国师,就是如此。后他与当时的以功获赏被封为王爷的昶宁王谢倾云结识之后,答应帮他争夺皇位,相约皇位归他,皇后归自己。可是谁又知道最后谢倾云真的上位,成为了本朝的开国皇帝。但是谢倾云却反悔将皇后杀死。他将纳兰篱钰囚禁于宫中,成为了他的禁脔,保留了纳兰篱钰的国师位置,最后他死于皇宫内玄乐宫内。”纳兰凌云说罢叹了一口气。
  “他是怎么死的?”纳兰荣阙听后心中思绪万千。
  “自裁。”
  “然后呢?谁收拾的烂摊子?”
  “他的非亲生弟弟纳兰篱雪。”纳兰凌云看着他说道:“其实,除了名字一样,你们还真的很像。有趣的是国师把他的三样宝物献出去,而你却将他们收了回来……”
  “篱雪……”这个名字,在纳兰荣阙的心中萦绕,好似一个亲人般熟悉,而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四百年了,他在哪里……”
  纳兰凌云看到他的话中有异样,不由得担心地看着他。这一趟回家,纳兰荣阙将三样宝物拿回来家之时,便时常把避尘珠带着身边,而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这避尘珠在经过了纳兰篱钰的炼化,从一颗变成了七颗之后,只有纳兰篱钰一人可以驱使,他当时并未留下任何驱使的方法。当纳兰荣阙在天玑楼使用这避尘珠的时候,他感到十分诧异。纳兰凌云想起当年大哥不顾长辈们的反对,强行给荣阙取篱钰的名字,看来大哥早就明白这其中的玄机。
  忽然之间,他们陷入了一丝安静,纳兰荣阙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的出神。
  这时候谢韫悉带着青铜进屋来,青铜听闻这事,和谢韫悉推脱了一会,但是还是被谢韫悉带了过来。青铜怕是带面具习惯了,当谢韫悉要解开他的面具之时,他明显一副不自在的感觉,竟有一些害怕,害怕在陌生人的面前露出自己的面容。
  纳兰凌云走到他面前,自己瞧了瞧后说道:“这个伤痕已经很久了,治疗起来需要一些时日,且治疗的时期你不能带面具,不过我可以保证,你可以恢复如初。”
  “还是算了……王爷还有事情要我去办,我怕会影响……”青铜低着头说道。
  纳兰凌云轻蔑一声笑:“看在我小孙女和鹭鹭的面子上,我才肯帮忙。之前她们轮番传信来‘炮轰’我。现在我都到了,小子你没得选择,不想治也得治。”
  “就这么办,不管需要几日能够治好就行。还望小爷爷费心了。”谢韫悉没有青铜的话,他直接对纳兰凌云说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