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事
这消息,无异于一场飓风,很快就刮遍了整个宝月。宝月所有的事也因它而暂停,转而为它而忙禄!
铁砧也不得不更加卖命苦干了,即使没有袖子也得捋几捋!因为那些催赋催役的曹衙,简直就像苍蝇,挥之不去地成天在屋里转,但凡一点值当的都连征带抢被拿光了,什匠坡更是赤贫如洗烛尽光穷。
什匠坡如此,许许多多的村邑,皆是如此。
在这大事情面前,术循去不去神都拜会,就显得无关紧要了,于是他干脆决定在连宁等着与轩后会合,一起进神都。
幸好他决定得快,消息一经确认,店掌柜就将宿价翻了一倍,第二天噌地又翻了一倍,术循不解地问掌柜道:“掌柜的,这连宁城人影都没几个,你标那么高,还有人来住不?”
铺掌柜笑着说:“你是运气好,来得早,明天还要涨呢!呵呵,别看现在没人,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果然,才过三天,就有许多着锦佩玉的年轻人过来定宿,价都不还,一订是几十天!而此时宿价已涨十多倍了!看到术循满脸不信的样子,铺掌柜的笑道:“呵呵,术神司,他们还算好的了,再过两天,多少令子都订不到住的地方了!”
“真这样?这么贵的宿价还有人住?我见街上都没多少人呀!”术循说道。
“呵呵,我这还不算贵呢,不信你去连宁关,那里连个站脚的地方都要收一寸金子!所以说你运气好呀,你要是愿将房间腾出来,我退给你十倍的宿价!”掌柜的笑道。
“呵呵,那我不是白住不算,还有令子赚?!”
“呵呵,所以说你运气呀!”
“你们这里有这么奇葩?!”
“呵呵,你不知道,我们连宁这里呀,做宿铺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就要吃三年!”
细究之后,术循这才明白了个大概。连宁城,没有神殿、没有人口、没耕地、没城墙,本来就不是城,但大道两旁宿店林立,又像是个城,所以有人将这里又称为宿店城。
一个连人口也没有的“城”,怎可能支撑起这么多的宿店?原来,从别的地方到神都,连宁桥是必经之路,连宁城,这些店掌柜,靠的就是这条路!于是,有顺口溜唱道:“宿店城、宿店城,十里难碰一个人;不种田,不拜神,悠闲坐等路扬尘。”
神都的消息一出,原本门可罗雀的连宁,几天功夫就变得人满为患。而这么多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看花看月看娜伦!
看娜伦?不错,就是青春不老的爱神、美神、月神,娜伦!人们之所以乐意到这里来围观,有个重要原因是,这里不是城,一没神兵二没城勇,可以互不问身份地畅谈对美的感观刺激。
谁如果想要增广见识了解小道消息,远宁的宿店真是再好不过的地方,术循还真在这里知道了不少东西。因为聚集在宿店里的登徒子们,对宝月的各种关系纠葛,轶闻趣事,一桩一件,一枝一叶,都仿佛亲身经历般,侃侃而谈如数家珍。屈楚,虽说已是在宝月被禁止谈论的人物,但术循在这里还是听到了他的名字,因为人们只要一说起娜伦,都避免不了地会提及他,尽管只是用“那个狂徒”来代指。
虽说离少少神皇的满月还早,但术循在连宁十天后,就有拜贺的车队浩浩荡荡漫天烟尘地到了。
最先来的是云都城神众。几十辆旌旗马车,端坐的是神贵后族,最引人注意的当然是队伍中间的长牙银象,那是曜妘的坐骑,代表着云神。紧随的是满载珠宝物资的牛车,再后面是的坐满亲从美眷的牛车。仆勇相护,仪仗随行,人喧马闹,轱辘轱辘从大路缓缓而过。
拜贺的队伍一出现,围观的人群又有了无数的谈资。尤其是登徒子们,个个成了评头论足、看马说牛、上知来龙下知去脉的行家!谁个的车,哪个的人,定会在酒桌上面红耳赤理论个清楚。
接下来几天,赶来的车马更是高峰,一队一队,川流不息。红的黄的花的旗,白的黑的灰的马,目不暇接,轱辘辘轱辘辘一大片,都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铺掌柜说得没错,这远宁城,不要说宿店没有空,就连道路两旁挤满了人,到晚上,为一块露宿地也会争个你死我活。
再两天后,稷轩他们就到了。虽说没见着娜伦的车队,但术循退房时还是大赚了一笔。只要娜伦没过去,连宁的宿价就不会跌!
见稷轩送的贺礼,金银珠宝车载马驮,足足有六十乘!术循忍不住问稷轩道:“父后,怎么送了这么多呀!”
“嚯嗬,我还怕少了呢!”
“就为个弥月,这么多贺礼还嫌少?!”
“要说仅是个弥月,当然不少,但这次不一样,只能多不能少!”
“为什么?”
“呵呵,神皇的第一个孙子,肯定有大事宣布的,到时你就明白了!”
转移了话题后,稷轩问起术循近来的情况,术循大概说了一遍,别的没什么,听到术循和妫玥成了亲,稷轩说道:“嗯,这事儿快了点,好在还没办礼宴。术循,这选正妻的事可不能马虎,你叔母也在为你物色,等你挑好了,我帮你好好操办一下!呵呵,你现在是神司了,不能轻漫了这事儿。”
……
外面的世界已忙成一片,作为事主,少神皇泠,也变了许多,不再是四处游玩不落家门了。自从嬴容怀孕,他就跟老神皇一起,守护着她。毕竟,当父亲也是件新奇的事。
九月怀胎一朝落地,嬴容生的是个男孩,泠给取名为乑,与“瘾”近音,有了小孩当然过瘾。乑一出世,整个宝月就更加忙碌,要花费的没个数,多少都不嫌够。
转眼,就到了乑的弥月礼,场面之隆重自然不用说。神皇叜给乑起了个“长孙皇”的称号,足见他对乑的重视。泠关心的问题很实在,谁个来了,谁个没来,有没送礼,送的什么礼,这些他自然会在心里记着的!
神都的大喜事,众神众人自然都会倍加重视,但也有例外。神皇叜见娜伦和金轮两位神君只派了神司来,便问道:“噫,娜伦和金轮两个怎么没来?”
金轮神司出列回答道:“回神皇,浴阳神殿的猪圈倒了,金轮神君正忙着抢修,抽不开身,请神皇及少神皇见谅了!”
“哦,那娜伦在忙什么呢,我好久都没见到她了!”神皇又问道。
“回神皇,娜伦神君要值夜班,请不了假,所以没能来!”娜伦神司回答道。
“哦,上夜班挺辛苦的,叫她多注意休息!”神皇点头说道。
一旁的泠,听到这种解释,气得火直冒,愤然说道:“父皇,他们纯属胡说八道,想不来就不来,根本没把神都当回事!”
“哪里,不会的,他俩向来敬重神都,正巧有事不能来,要理解,要理解!!”叜连忙和声和气安慰道。
“以后再说!”泠狠狠地说道。
接着拜贺的是后族。最先是大后夏泽,送的礼也最多。接着是嬴熊,上百匹马,还有一根小金杖。再是禹安,几十匹马。到稷轩时,泠见术循又在队列中,便问了一句:“噫,那个谁,你怎么又排队了?”
“回禀少神皇,曜妘神授我召云神司之职,所以刚才站在了曜妘神之列,现稷轩是我义父,所以也应站在父后之列!”
“哦,那你得送双份的礼哟!”
“是,少神皇,术循已另备薄礼,并且对神皇的拜会礼也一并带来了!”
泠看了一眼术循的礼单,甚是满意,对众人说道:“你们看,这才叫诚心!不像有些个,光是出嘴不出力!”
再及至看稷轩的礼单,泠更是不禁笑道:“呵呵,轩后,看来你是真用心了!”,原来稷轩写礼的竹片礼单,捆起来竟是一大抱,得用两人抬!
接下来是鹿尧,与稷轩的礼单形成鲜明反差的是,他的礼单只有一根!嬴容忍不住拿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奴一千”,这价值可不小!于是当即笑道:“嘻嘻,你俩个倒有意思,一个多得成捆,一个就一根,故意用的心思吧!”
送礼真的是一门学问。到妫岑时,嬴容就有些不开心了,说道:“妫岑,你就送个三瓜俩枣的,什么意思呀,当是给神都施舍吗?!”
“禀嬴容夫人,我已是尽洪荒之力了,决不敢有轻漫神都之意呀!”妫岑急着解释道。
这时,高座在上的神皇叜,笑着打圆场道。“呵呵,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礼不在多少嘛!”
礼宴散却,客去人空,泠便找叜说道:“父皇,我看你真是老了,一些人明摆着不把神都放在眼里,你这神皇哪还有什么威严可讲!”
“泠呀,这就是你还不懂了!神皇的位子很快就是你的,所以我也不得不提醒你,当神皇一定要会装糊涂,这样我闪昊甫家才能长久!现在开始,你也要多学学怎样当神皇了!”昊甫叜说道。
……
正如稷轩所说,弥月礼上,神皇叜宣布,将在乑周岁时就传位给泠。新神皇继位,一般会提选新的大后,连带着,宝月许多重要的职位也会轮换,因而宝月所有贵族,心里都开始各自盘算了。稷轩之所以要突出这次送礼,当然是在未雨绸缪,智书的推断果然是先人一着,算到神皇会提前传位,甚至连术循的礼也给他备好,成功地让泠也注意到了他。
由于事涉神皇继位,乑的弥月礼后,宝月上下更是忙碌。泠也很忙,宴请不断,那些神后贵族、城守官吏,每天轮流来访,白水城更是热闹非凡。
连宁城的宿店也是订宿不断,许多公子哥一订就是一年!
这次没看到娜伦,下次就更值得期待!
只说术循,五大都城都拜会过了,正式成神,本该是忙着营职谋身的时候了,但出乎稷轩意料的是,术循还是以历练为名,四处散游。其实他是想再找到一个人。
双星下凡,他只见到了玲珑,还有一个,是有必要去找找的。于是,带着术焱和天羿,开始行走于宝月各地的城池村郭之间。
再说冎广,礼宴上看到术循已是手持法杖的神司,而且一事三礼赢得了泠的关注,他心中自然波澜不平。因为在他看来,术循跟他一样,是从无名之辈爬起来的,我非差于你,岂能忍差你一等?!术循能当上神司,金子肯定花得山多,自己虽说没有稷轩那样的富后做支撑,但只要有足够的令子,能在神皇面前露个脸,更往上爬一层那不是没可能!宴席上,嬴容看礼单时的各种表情变化,作为有心人的他,虽然站得远,但还是被他注意到了。
没有贵族的身份,金子就是最好的通行证!于是,一回到远宁,冎广便冲曹衙们吼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城守的位子,可足花了我十寸金子的!这都一年了,你们不仅没给我赚回来,反倒还叫我亏了不少,你们是不是想害我一辈子都窝在这儿呀?都快给我去催令子!不然到时剥你们的皮!”
城守说了要剥皮,曹衙们自然更加卖命了。可惜,远宁实在太小太穷,已经搜刮了一年,即使再刨地三尺也难收到令子了。不得已,冎广只好亲自带队出马,挨家挨户搜了。
到了什匠陂,冎广见窝棚有十来户,大人却只有卿严以及几个女人,冎广喝问道:“谁是这里的长老?”
“我是!”卿严忙站出来回答。
“怎么才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有两个在做城役,其余的都出门谋生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出去趟宝?!都给我叫回来!”这时,听到卿严的窝棚里有响动,冎广当即戒备地喝问道:“嗯?棚子里还藏有人?!”
“哦,是我婆娘生病了,在棚里不便出来!”
见曹勇们确认的确是个重病的女人在棚子里后,冎广便斥道:“看你们,这么多小孩,大人却都跑去趟宝,是不是连城赋都不想交了?!”
“大人,不是我们不交,你看,这里四下贫瘠,连吃的都找不到了,还哪来东西交赋呀,再不出去就只有都饿死了!”
“少啰嗦,我看你们是故意躲起来想抗赋!告诉你,现在开始,按人数,大人小孩都算,要是交不出赋令,就统统绑了充奴隶!”
“大人,哪有这么小就要交赋令的,再说我们根本就没有令子呀!”
“大胆贱民竟敢顶嘴!”冎广顿时骂着照着卿严就一鞭子挥了下去,接着大声喝道:“我说要交就是要交!你还敢说找不到吃的?这么多小孩你怎么养的?!”
“大人,孩子们也是在靠吃树皮草根度日呀!”卿严痛楚地说道。
这时,铁锤天不怕地不怕,拿出块树皮咬了一口,冲着冎广说道:“看,这个你吃不?!”
“给我滚开!你们吃什么我不管,反正按人数,交令子!”
“大人,他们都还是小孩,哪有什么令子呀!”
“现在是小孩,过几年就不是了!我再说一遍,统统得交!”
“我们没有令子!”铁砧站出来说道。
“没有就带走!”
这时,铁婶几个立即站出来护住道:
“大人,不关孩子们的事!没有令子,我们几个去充役!”
“什么?你们女人也想去充役?!”
“大人既然能叫小孩交令子,那叫女人充役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你?!好!看你们嘴硬,就让你们去充役!”冎广气得切齿说道。
役活一般都是扛木打石、筑墙采矿的重活,而且干役活的都几乎赤身裸体,女人哪能到那种地方,所以在宝月,女人是不用充役的,即使是奴隶。但是远宁城的城守冎广,打破了这个先例。在什匠坡绑了女人,在其他村邑自然也会绑女人,由此,女人上工地做役活,也成了远宁的一道奇观。
役活,连男人都难以承受的苦累,女人则更是无法承受的。
卿荷的亲娘,没几天,就死在了窝棚里,时年二十九岁。
木婶,木墩的亲娘,铁砧的奶娘,一个月后,死在工地上,时年三十一岁。
“孩子们小,我们不能死!”铁婶和石婶几个在工地上咬牙苦撑。
连女人们也都去充役了,什匠坡只剩下些小孩子。石奘、成栋、铁砧三个,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们的担子,这一年,石奘七岁、成栋六岁、铁砧六岁!
铁砧发现,越是没吃的,所有人却是越能吃。也不知道父母们调到哪儿去充役了,孩子们每天一醒来便是去找吃的,草根树籽游虾爬虫,能吃尽吃。
什匠坡如此,许许多多的平民村落,皆是如此!
没有神的制衡,远宁城逐渐成了冎广的邑城。这里没什么值当的产出,人便成了“物品”,虽说不能够买卖平民,但冎广想到了个很好的词:借用!通过向别的城借用劳役,冎广的收入大为改观。
累死、病死、饿死,这些都只是小平民们的小事,无关大局。时间总是在过,不知不觉,神皇大典的日子就快到了。宝月上下每个角落,都在为神都的大事喜庆忙碌。
隔壁家的猫,又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