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祥之人
“嘘!小点声!你也想变成鳞布俐他们家的孩子那样半身残疾嘛?!”
少年面对这些人的冷嘲热讽,没有任何表情。他把昨晚的剩菜剩饭拎到狗棚,准备喂给里面的雪犬。
这是一种体型与马差不多大的野兽,是极北之地的“原住民”,能够在非常恶劣的环境中生存。它们生性凶猛,被迁途的伊穆摩甫特族祖先抓回来之后驯养,变成了日常出行的坐骑。
这里的少年少女们在成年后,必须自己猎捕一头雪犬、并且驯服它。这是沿用至今的习俗,也被视作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伊穆摩甫特族成年人的标志。
伊穆摩甫特族是极北之地的主要民族,他们多以捕鱼打猎为生。少年的名字就是从一种鱼的称呼里直接取过来的。他的父母希望他能笑口常开、快快乐乐,故而为少年起了「鳓」这个名字。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茁壮成长,伊穆摩甫特族的父母都会在打猎的时候带着已经记事的孩子一起。他们觉得这样不仅能够锻炼孩子的身体,更能让他们增加勇气。
也许是少年太过幸运,亦或者是他的父母太过不幸。在一次捕猎中,他们一家三口偶遇了野生的战熊……惨烈的哀嚎和野兽的怒吼引来了同村的猎人。当他们赶到时,只发现了两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和奄奄一息的战熊。在熊的身边,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他的手里正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一颗硕大的,野兽的心脏……
那时候,「鳓」8岁。
现在的少年已经快满18岁了。再有几天,就是他的成人礼。就在其他的同龄人软磨硬泡央求着父母帮他们去抓雪犬的时候。突然有一天,鳓牵着一头比普通雪犬大上一半儿家伙从雪松林里走了出来:这头雪犬,浑身都是伤痕,散发着慑人的杀性,吓得在河川边儿洗衣服的妇女们落荒而逃。
迎过来的民兵也被眼前的一幕吓的够呛。打从这之后,鳓在村子里彻底变成了“牞黑嘜砪”,大概意思是:不详的人。
人们开始在背后议论,甚至开始怀疑少年的父母根本不是死在战熊的撕咬下,而是少年杀害了他们!
同龄的人们也在大人们的影响下,开始疏远少年,用恶劣的言语嘲讽他、辱骂他、用石头丟他、冲着他吐口水。遇到这种情况,相依为命的爷爷总是会护在少年的面前。
有一次,村里的孩子头儿朝他丟石头,结果砸破了爷爷的头。看到鲜血顺着苍白的头发不住的往下流!鳓的意识就在这里中断了。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丟石头的少年已经被打的满脸是血、鼻子塌陷,嘴里的牙齿不知道还剩几颗。扔石头的那只胳膊也被扭成了正常手臂不可能的角度。他被头上缠着绷带的爷爷从后面搂住,就这样被民兵们一齐拖走。
“这不是你的错,鳓。”因为双方都有错,对方还攻击老人(这种行为在极北之地是绝对的禁忌)。于是,事情各让一步也就不了了之了。爷爷领着鳓走出牢房,带着慈祥的表情、温柔的抚摸着少年的脑袋。夕阳的光辉,映射在爷爷被岁月蹉跎的脸上。就像是一张晒干的鱼皮,布满皱纹。这个笑容,也是唯一能够让鳓安心的宝物。
自从那次冲突之后,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躺在床上的时间和爬起来用掉的时间几乎差不多。少年每次想要帮忙,都被老爷子呵斥道:“我还没死呢!别碰我!”
虽然爷爷这么说,但是少年在这一段时间里,一直是寸步不离的守护着爷爷。直到前一天早晨……
那天,爷爷很反常:他竟然能正常的爬起来穿衣洗漱,不用帮忙就能自己擦脸,还有力气自己叠着被子。吃的也比平时多一些,在没有搀扶的情况下,拿着渔具出去钓鱼,还跟鳓炫耀着自己的战果。
夜晚,他让鳓做了他最喜欢吃的烧鱼,老爷子开心的吃着肉、喝着酒。那一夜,爷孙俩几乎没睡。鳓一直默默的听着爷爷讲述的故事、传说还有以后生活要注意的事情等等等等。
“不要因为自己的血统而自卑。”老爷子的话语越来越没有力气,他叮嘱着少年:“你是伊穆摩甫特族的战士,就算遇到再大的挫折、苦难,都不准哭!”说道这里,老爷子艰难的换了一口气。
“答应爷爷,就算没有人陪着你!你也能自己活得好好的!答应我!”说道最后,老爷子的声音已经沙哑破音。
“我答应您。”听到这句话,老爷子露出了平时的笑容,颤巍巍的抬起右手,放到少年的头上。
“有你这句话……我就……”声音戛然而止,老爷子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少年无声的握住那只皱巴巴的手,泪水掉在已然离世的老人手背上。
“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爷爷。”抽泣的声音像是决堤前的堤坝,再也挡不住快要溢出的悲伤……少年趴在老人的腿上嚎啕大哭。
回忆着这几日的过往,感觉就像是在做梦。连葬礼仪式都记不起是怎么结束的,回到家里,鳓拿起爷爷平时最爱的烟袋看的出神,这一看,就是一夜。
“得去喂噶岚迪了。”这是少年给自己的雪犬起的名字,在伊穆摩甫特语里的意思是“大个子”。他拎着隔夜的剩饭剩菜,无视那些冷嘲热讽,来到屋外的狗棚。这里面的构造,类似马厩,不过栅栏要比马厩的围栏坚固许多。里面关着的大家伙已经摇着尾巴等在那里。它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这在雪犬里是非常稀有的。驯养雪犬,不能喂太饱,也不能喂它新鲜的食物。要不然,它很有可能会袭击路人。它们体力非常好,适合长途跋涉,这也使它们成为极北之地最常见的坐骑之一。
为了避免它们伤人,雪犬的主人要定期打磨它们的指甲,出行时还要给它们套上嘴笼。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会出现雪犬伤人的事情,也是不可避免的,毕竟它们属于野兽,是具有兽性的。只不过,眼前的大家伙显得格外温顺。鳓打开铁栏,雪犬乖巧的走到旁边让出路来。鳓放下木桶,饿了一晚上的雪犬也没有扑上来、而是等到鳓说了一声“吃吧”之后,才规规矩矩的走过来蹲坐在地上吃了起来。鳓用手摸着噶岚迪的毛发,他似乎并不知道雪犬在吃东西的时候有多危险。
大家伙没有发出警告的低吼,反倒是发出呜呜的悲鸣,以为少年不让它继续吃了,耷拉着耳朵一脸哀求的看着鳓。意识到这些的少年把手拿开,大家伙才敢继续吃东西。这对一只没有被驯化过的雪犬来说,太反常了。少年以为自己抓到的是比较听话的那种,所以并不在意。
少年并不知道,其实他抓来的,是雪松林里的雪犬头领……这个大家伙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温顺,只是野兽的本能告诉它:眼前的这个人类比它搏杀过的战熊还要可怕!所以,必须服从。
“喂!干嘛哪?”狗棚外面传来女孩子的声音,鳓关上铁栏,走出狗棚。
“你好。”眼前的女孩,是村长家的千金,也是为数不多在这种环境里依然跟鳓接触的人。
“啊!”女孩盯着他说道:“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有事吗?鲮。”鲮应该是女孩的名字。听到这些,少女拉住鳓的手,不由分说的拽着他朝村长的房子跑去。
“听阿爸讲,有旅人要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