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赵先见的挣扎

  在静静行驶的绿皮车厢内,有打扮时髦的青年男女,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故事讲述者,也有一言不发只顾着瞭望窗外远山远水的思索者,有婴儿不休不止的啼哭声,有食物散发的各种各样的香气,也有围在一起打牌的人们快活的气氛。虽说一片嘈杂,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烦躁。但明显地,赵先见是个例外。
  他靠窗坐着,极力地将目光安放在眼前的水杯上一动不动——他分明是想从热闹的外界中开辟一份宁静出来,从而能专心致志地思索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林宏吉此时也略略有些心悸,虽说他胆大无畏,但毕竟先前被赌徒剪了脚趾,还三番五次被追债,几次折腾下来,脚趾伤口发炎加重,一只脚差点都保不住。后来有了青照等人的关照,他的脚虽是康复了,但留在心中的刻骨之痛,他是无法忘却的。此番自己琢磨着赵先见让他来西安的目的,想着赵欢,想着那些面目狰狞的家伙,他多少有些畏惧。
  林宏吉还在悄声嘀咕关于赵欢的事情时,赵先见挪到了他们面前:“我还没来得及详细跟你们说这次带你们出来要干什么。一方面,我是想趁这个机会带你们参观下汉斯啤酒厂,了解一下大麦芽究竟是怎么用来酿酒的。今后你们要是想在这个圈子里面做生意、做事业,这些事,还有相关的人你们都要熟悉。所以我也带你们见见一些领导,你们先打个照面,以后有很多合作的机会。另外一方面……就是我个人的私事了,也是为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赵先见叫上二人到车厢连接处,悄悄地说完赵洁给他打电话的事后,叹起了气:“现在金城市那边还在抓他,这你们也知道,谁知道他跑到西安来了。按理说,就算赵欢有不慎纵火的重大嫌疑,却也不是什么非常大的罪,他也不至于一个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西安来,也不至于见自己的妹妹也躲躲藏藏。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又干了什么更加不能饶恕的错事,才被迫从甘肃躲出来。听他找赵洁说的那些话,总感觉他像是要跟自己的妹妹做最后一次告别一样——毕竟他们兄妹俩的关系还是很好的。这一次我也不敢叫公司的其他人出来,万一赵欢真犯了什么大事,被说出去是躲在西安的话,抓住之后那就不是坐几年牢的事了。这件事上我还是最信任你们俩,你们都不会有别的心思。我五点见客户,到时候实在赶不过去,只想请求你们去学校帮我看看。在赵欢约定的时间里,你们先悄悄过去,看看他究竟找赵洁干嘛。”
  “那赵洁会不会有……”林宏吉插了一句。
  “有烟吗?”戒烟许久的赵先见突然问起来。
  林宏吉取出烟给点上,赵先见长吸了一口,继续说道:“那不会!赵欢其他事会干,但对赵洁,他一直是一个全力保护妹妹的哥哥。真要是赵洁遇到什么事,你们也能保护她。如果他找赵洁没什么特别的事,我想让你们当面给赵欢转达几句话。问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告诉他爹爹妈妈都很想他,他妈妈等他都把眼泪流干了,他爹爹以后再也不会打他骂他了!叫他回来吧,勇敢地面对自己的错误,别再到处乱跑了……”
  一个看似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大老板,一个历经各种磨难而永远挺立的男人,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父亲,此刻两眼角的泪水已经滑到了脸颊。
  “有时候啊,看着你们俩,我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样。你们都一般儿大,都一样的身子骨,我多么希望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是自己的儿子啊!可他偏偏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赵先见声音很小,却颤抖得如同他拿烟的手一般,“我这个当爹的,也是对不住他,从小没教好;临了到这样关键的时候,都不能去见他一面。我是有多想去找他跟他说说心里话啊……但是我没办法,县里受了灾,我这个事情不能再办砸了……来的路上,我写了一封信,要是他执意不回的话,就帮我把这封信给他吧!”说着,赵先见从怀里掏出了叠好的一沓纸,塞到青照手中。
  车厢里的空气依旧闹腾得十分活跃,欢声笑语依然连绵不绝,谁又能察觉到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在经历是做父亲还是做公事的挣扎之后,在车厢的某一个角落声泪俱下呢?
  几声响亮久远的鸣笛后,下午三点多,火车停在了西安。下车后,赵先见立即往啤酒厂赶去,林青照二人也不敢懈怠,匆匆穿越过大城市的繁华,来到西安外国语学院门口。他们没办法进去,无奈之下,等着学生放学,才混进人群里进了校园。几经打听,方才来到学校操场两侧的大树附近,悄悄地来回逡巡。
  七点刚过的样子,赵洁穿着一条草绿色的白色碎花的连衣裙,背着书包,徘徊在两排树下。她看上去很不平静,走一会儿,就往四周张望;就连操场上打篮球的同学们突然传来的进球喝彩声,也会让她紧张地回身观察。
  林青照和林宏吉在高高的看台背后,一直注视着赵洁及周围的人。八点渐渐临近,赵洁显得更加局促不安。远处的二人看着手表上的分针一点点挪动,一格又一格,指针终于竖起来了!可是哪有赵欢的身影呢?
  八点五分,八点十分,八点二十分……时间已经把暮色拽下来了,可赵欢依旧没有出现。赵洁也已不再走动,她站在原地,使劲往前面横着的路上望去——她有些失望了!
  操场上打篮球的喧闹声也消失了,暮色越来越沉。赵洁往远处看了最后一眼,准备转身回去。
  “小洁!”
  赵洁兴奋地回头,只看得赵欢左右两手各拎着一个差不多到他大腿处的鼓鼓的编织袋,上衣被汗水浸透得贴在身体上,喘着大气,站在她身后几米处。
  “哥!”赵洁激动地跑过去,抱着赵欢的肩旁大哭起来,“你去哪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