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披星戴月
躺在一把米黄色帆布躺椅上的林青照心里暗自感叹道。他将躺椅搬到窗户底下，安卧其中，就是为了静静地享受这冬日的暖阳。在这个万物凋零的季节，到处是一望无际的辽阔。澄澈如洗的蓝天下，是大片大片的黑土地，空旷的土地顺着视野延伸到很远处。能够将目光阻挡住的，就是土地尽头的青山，从中间向着两边慢慢低矮下去，这或许就是祁连山吧？按理说连绵不绝的祁连山脉是横亘数百公里，可是为什么它短得可以看得清两端的首尾呢？是或不是的问题，他始终没搞明白过。那就不去想了，闭起眼睛，静静地感受到时间在脸上爬行而过吧。上午慵懒的光束透着窗帘间不小的缝隙穿梭进来，林青照分明感觉到脸上热辣辣的阳光从右侧脸颊慢慢地挪到了鼻子上，又到了左侧脸颊上，这种缓缓转动的变化，他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得到——这是阳光的步伐！这是时间的步伐！
“时间过得真快！”
他不由喊出了声音。赵洁去往西安也有几个月了，看向前的回信，他们二人倒是在自己的小天地中幸福满满。赵洁走之前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日，正如林青照内心的刀割之痛也就在昨日一样。赵洁婉拒青照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痛。别人常说心疼，可他始终也想不明白心怎么会痛呢？原来那只是未到伤心之处。这一次落到了自己身上，他不想吃饭，不想说话，也不想做其他任何事。他只想睡着，睡着了，这种感觉就没了；他恐惧醒来，醒来了，这种感觉立马又回来了。心疼的滋味，究竟要持续多久？一个月还是半年，甚至一年？里面甚至有心疼一辈子的，林青照悲观极了。
林青照生怕别人知道，这或许是一件羞耻的事。但是他急切地想摆脱这种剧烈的难受，最终只好去找林宏吉。林宏吉一听，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别人都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你这连米的芽都还没发，就都结束了。就这八字没一撇的事，你还能这么难受？”
林宏吉一边嘲笑他，一边给他支招：“这种事，也很好办。狠住心多做事，很快就忘了！”只能用这个办法了，但是有加油站的事还不够，他的时间还是会被伤心分出去一部分，他想做更多的事情。
赵洁为什么根本不喜欢他这样的？青照心里很清楚，他们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是什么给他们二人划分了如此不同的道路呢？是文化知识。那就回去念书去！青照下这个决心的时候，想了很多缘由：
本来我小的时候就喜欢念书，若不是被压着放羊，现在肯定也是高材生了。况且，赵洁出现之后，一直调侃我是“李清照”，为了有个李清照的影子，我还真学了很多李清照的词，什么“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一类的，还是很有意思的。还能写那封情书……后来又断断续续看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些初中的课本，要说我也是蛮聪明的，这些东西一学就会。当时只是想学点知识跟赵洁套近乎，现在却慢慢发现学的那些东西倒是深深影响了我。前几年的时候还总想怎么穿好看一些，怎么把头发捋顺一些，怎么做些潇洒的事勾搭一下旁边的姑娘，将来怎么好好赚大钱。自从和“李清照”攀上关系后，我倒是觉得自己在学习这方面很有天赋，也渐渐喜欢上了读书学习，最重要的是，我的思想发生了巨大变化，现在听到赵先见这样的人说什么服务于社会，发展经济之类的话之后，我心中竟然也涌起了热潮。是的，我喜欢有关于文化的事业，我将来也想为我们周边的文化事业发展而做出贡献，每每想起这些，我心中就无比激动和幸福。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果真是如此啊，我感觉现在自己的心里、脑海里不再是种地、盖房子的事，更多的是怎么多学一些东西，怎么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对，梦想，这是一个多么时兴、遥远，但是又让我充满干劲的词。有了梦想，我甚至觉得这阳光——这晒了二十多年的阳光——都充满了暖意，似乎能给我无穷的动力。或许，实现梦想，便是书本上所说的“体现自我的价值观”的重要一步吧。
要做大事，要成就一番事业，要将自己的价值发扬在社会上，那就要继续深入学习。可是光靠我自学，效率实在太低下了，以后也没有正规的文凭，今后行走起来肯定会有各方面的阻碍。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为什么不去重新上学呢？
对，去上夜大！
夜大在荣昌县城，去一趟也得20多公里路，这是非常遥远的距离。开加油站这半年以来，林青照赚了不少钱，所以他当即便买了一辆摩托车。失恋之后的躁动，使得林青照无法停歇，他“披星戴月”的历程便开始了：9月份的时候，晚上八点钟，天还没有昏黑下去。此时的他，早已骑着摩托车，一路驰骋来到了夜大。两个小时的学习时间，林青照倍加珍惜，文字、字母、符号源源不断存储进了他的脑中，他想吸收得更快、更多一些，就像禾苗拼尽全力吸收土壤的养分，让自己茁壮成长一样。下课之后，星夜便彻底地笼罩下来了。林青照这个时候时常仰望天际，那广袤无垠的天空，那么高远，那么深邃，那么澄澈，就像“她”的眼睛一样。那满天的繁星，一闪一闪的，似乎便是“她”永远吸引人的目光。他长吸一口凉气，使它融入肺腑，跨上摩托车，蹬几脚点火，便“呜——”地开上了马路。马路尽头是月亮，那皎洁的光映照得马路也像是盖了一层霜一样，会是“她”的快乐点亮了夜路吗？日复一日，不知不觉间，三个多月过去了。林青照一天天看着月亮从一个玉盘，变成桃核，又变成被咬了一口的饼，再变成镰刀，再到弯钩，最后又饱满起来，这一个个轮回告诉他，他一直在路上，时间也在路上。渐渐地，看到月亮，看到星星，他不再想那是“她”的眼睛和目光了，他在想，这是月亮绕着地球公转，而它自己也在转动，它不停地转，不停地变化，就像这世界不停变化，人的内心不停变化一样。一人、一车、一条路，来回往复，林青照有了更多的思考。
“她走了也快有四个月了！”林青照想着，此刻似乎是要睡着了。也就仅仅四个月，从九月初他还有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到现在他想起赵洁，内心无非就是有一点小波澜而已，青照十分诧异自己内心的这个变化。原来，再大的疼痛，也是可以这么快痊愈的。他不由得自我嘲笑了一下。
阳光的步伐已经从他脸上，转移到了他身上。他迷迷糊糊打起了鼾。
“快进来啊，进来！”
门猛地被推开了，林青高跃进了屋子。他的一只手还在门外，挥动着手臂，叫门外的人进来。
林青照被青高的喊声惊醒了，他睁开眼坐起身来，出奇地盯着门口。
一个穿着立领斜襟旗袍式红色上衣，喇叭袖，点缀以白色菊花瓣，淡黄色头发扎着马尾的女孩，低着粉嘟嘟的脸，小碎步挪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