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直挺挺倒了下去

  林青照此时完全无心情去看二哥的结婚典礼,手里端着盘子,眼睛却一直远远地盯着赵洁和尚向前。他俩依然在喜笑颜开,似是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就在此时,青照忽觉得,自己对尚向前由之前的羡慕,竟然变成了硬生生的嫉妒,他甚至后悔自己当时专门叫了尚向前来参加婚礼。
  这一切,林宏吉全部看在眼里。他走到青照身边,低声说道:“青照啊,我们哥几个这么些年了,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但现在世道变了,向前马上会是大学生了,总归是不一样了,我们都得想得开!你忙你的,别三心二意,刚刚你差点就把一盘子肉倒人家身上了。我去找向前聊两句。”
  青照还未来得及阻止,就看到林宏吉带着大东、建设,推搡着向前去喝酒了。赵洁这会儿也寻着她“娘家人”的一桌坐下来了。
  在大家的起哄闹腾之中,结婚典礼很快就结束了,来的客人们有的已经喝了不少,划拳的声音越来越大。林青星正带着媳妇挨桌敬酒,后面跟着拿酒瓶负责倒酒的林青高,看样子,青高也是醉醺醺喝了不少,时不时拍着自己的脑袋。
  在众人划拳的一片吵闹声之中,忽然有人唱起了歌。只见林宏吉拉着同桌的林青照、尚向前、大东、建设站到了院子中央,喊了一句:“录音机呢?放《冬天里的一把火》!”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林宏吉率先和着音乐唱了起来,“哥几个,跳起来!”
  “每次当我悄悄走过你身边,火光照亮了我。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
  伴着音乐的节奏,院中央摇摇晃晃的五人跳起了费翔的舞步。林宏吉使劲地摇摆着他的大卷发,踢着他的喇叭裤,其他人也跟在身后追随着他的节奏。费翔的这一把火烧得真是热烈,五人的步伐、动作时不时地一致起来,齐刷刷地,看上去就像电视里明星跳舞一般,惹得院子里人连连鼓掌叫好。歌声、音乐声、掌声、喧闹声充盈着院子,再热烈一些的话,院子都要炸了!
  林青照跳得也很投入,但他会时不时看一眼赵洁,发现赵洁也在笑着、跳着、欢呼着。
  气氛越来越浓,越来越沸腾。就在林青照将目光再次洒向赵洁时,发现青星和青高过来敬酒了。青照正欲摆过头收回目光时,眼角里的拿着酒瓶子的青高——竟直挺挺向后面倒了下去。
  在周围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林青照几个阔步,跳了过去。
  车厢内铺了被褥,厢沿上坐了林玉松和贾兰花夫妇,林青照就开着手扶拖拉机出发了。这个当口,大家都知道,林青高突然倒下去,绝不是喝醉酒的缘故。自打上次被刘长善打伤,在雷三的药铺处理之后,除了头上有一小道不长头发,左耳背到脸颊处有一条“小蜈蚣”外,林青星似乎已无大碍。只是他会时不时突然喊叫着“头疼”,转瞬的功夫,则又不疼了,似是像有一道轻微的电流划过一般。这情况林玉松自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小毛小病他见多了,因此并未将此当成紧要之事。未防不测,他本打算等老二娶完媳妇,抽个空当带林青高去县城医院做个彻底的检查,毕竟脑子里的事,一个疏忽就是涉及到生死的。
  只是天作孽的事,哪是能够预料到的呢?再去找雷三,显然是无济于事的,只能直奔县医院了。贾兰花正托着全身发烫的老三的头在车厢里摇晃,不停地将打湿的毛巾擦着青高的身体。林玉松看着不省人事的三儿子,心中尽是自责与恐慌之感。老三,一米八的个子,是自己的四个儿子中最实诚的一个,劳动干活从来都是认认真真、毫不含糊的,别人常常夸的“好小伙子”,那是确确实实的。不想这么大一条汉子,今天竟成了这样,怎么叫都不答应。
  “林青照,再开快点!”林玉松已经焦急难耐了。好在现在有了这拖拉机,或许还能来得及。换做以前,再去借别人家的,或者是去乡上等车,那不把人活生生等死了才怪!
  林青照加大了油门,拖拉机带着个拖车飞奔在386国道上。这个时候,若是形容拖拉是惊了的野马,再合适不过了。虽说跑在柏油马路上,但拖拉机似乎是无法抓地一般,左摇右摆,拖车厢更是颠簸地要跳起来了。一车三人,哪还管得上牙关都被震痛了,只是渴望着快点,再快点。林青照竭力把持着方向,保持车的平衡。
  一路往北,从下午快两点钟出发,到荣昌县城的时候,太阳已经从头顶被颠到了远处的山上头。正月的下午,虽光辉仍耀,但冷风过处,如刀切肤。陇上农民脸颊上沉淀的红黑,尽是此冬日之寒刀、春秋之干爪、枯夏之烈焰交替肆掠的结果。所以映着侧边的光明,三人的脸看上去竟像是还未被煎熟的牛肉一般。
  荣昌县人民医院是一座白体三层的楼房,一到跟前,一股冷清的药味便刺鼻而来,令人心潮翻滚。林青高当即就被送进了急诊室,还没等林玉松做多一点的陈述,“啪”地门一关,只剩下几人焦急地在外转圈。
  约摸五分钟后,一个白褂医生“吱呀”推开了急诊室那间厚重的米白色的门。瞅着大夫一边脱下口罩,一边长呼了一口气,贾兰花心觉情况坏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苦,“我的青高啊——”一声长哭响彻在医院里。林玉松和青照也哽咽地颤抖着嘴唇,难以出声。
  医生抬头一震:“哭啥啊!你儿子还在检查治疗中,情况还不清楚,死不了!小伙子怎么晕倒的,赶紧说说!”
  贾兰花心中汹涌的疼痛霎时间平静下来:“今天中午,我二儿子结婚时,他跟着敬酒,就突然倒了。这和他喝酒有关系吗?我觉得和之前被人打过两铁锨有关系!”
  “这也是我要问的。我看他头上脸上都受过伤,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弄的?”
  “86年7月,也就是有三年半了!当时和别人打架,被砍了两铁锨。”林青照赶紧接道。
  “那会儿怎么看的?”
  “哎!当时觉得来县里太远,就在我们庄子上的一个药铺瞧的。大夫说是脑震荡,不要紧。”林玉松言语显得十分软弱无力,“他这两年有时候会突然头疼,‘噌’的一下,就又不疼了!”
  “最近他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对了,青高最近还有些感冒。”
  看着三人乞求的眼神,医生微微笑了一下:“没事啊,现在情况还不清楚,你们不用太担心。留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就行,你们还得看着办一下住院手续,等会有人叫你们去交钱,把钱也交了。”
  正欲转身,医生又回过头:“最好也再多准备些钱吧!”
  “得多少钱啊?”贾兰花匆匆扫了一眼丈夫的眼睛,弓着腰向前了一步。
  “先准备5000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