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烟雨朦胧
段玉坤这次算是体会到了楚锦真的心狠起来是有多狠，他守在楚锦待的那处院子门口一动不动，只等着楚锦让他进去，但是什么都没有，院子里面安静的几乎没有生气。
就连允之都没有任何动静。
盯着紧紧关着的那扇门，段玉坤只觉的那扇门等会一开就有可能是允之走出来然后告诉他楚锦已经走了。
院中的楚锦躺在床上，他意识一会有一会没，昏昏沉沉恍恍惚惚，有时候觉的自己身旁站着的人是段玉坤，惊的他立马张开眼睛，然后就看见了允之。
“感觉怎么样？”允之紧紧皱着眉头，他看着楚锦的模样真担心这人下一秒就断了气。
楚锦慢慢摇头，瞳孔中带着一点浑浊的样子。
允之叹气，拿了只玉瓶子从里面倒出药来塞进了楚锦的口中。
“南阳天君新炼出来的，他让我拿你当小白鼠，试试看药力如何。”允之淡淡开口，楚锦人缘好，到了今天这一步了，想帮他的人还挺多。
楚锦也不管这药是什么，胡乱吞下去了就笑着开口：“那你改天见了他得和他说说，我北阴神殿里埋的那两坛子老酒早被我喝了，泥下面的坛子里装的是水，让他别惦记了。”
允之瞪了楚锦一眼，也没说什么。
“说起南阳天君，”楚锦轻轻磕着眼睛，他眼神涣散，“南阳三百年前生辰上来捣乱的狻猊其实是柳随风的，我逗那东西玩的时候没拴好给跑了，没想到闹了南阳府，那是狻猊的锅不是我的，他不能怪我……”
“你抽空去和柳随风说说，他纹身技术差死了，给我纹身的时候差点疼死我，让他早点改行，该回天上归位就归位吧，别祸害人了。”
楚锦还在那里慢慢的说话：“我走了以后，记得我的人可就真的没了，允之啊允之，你是我弟弟你不能忘了我，隔三差五逢年过节记得给我烧纸钱。”
允之什么话都没有，最后轻轻说了一声好。
院门外的段玉坤衣服被雨淋的湿哒哒的，额前的头发上都挂着水珠。
挺可怜的。
楚锦沉默了好一会，才问允之：“玉坤走了吗？”
允之摇头。
楚锦又安静了下来，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心疼的厉害。
“你让他进来看看你吧，”允之动了恻隐之心，“喝几瓶黄泉水没事的，让他看看你，陪陪你，你这样子把他关在门外，对你对他都很残忍。”
楚锦执着的摇头。
他有时候算的很精明，就是段玉坤喝了黄泉水进来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好转，反而白白让段玉坤疼半天伤半天，得不偿失。
允之最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许久之后才问楚锦：“一直让他淋着也不太好，你不心疼吗？”
楚锦闭上眼睛装死。
怎么能不心疼，他心疼的快死了，胸腔中有刀子再搅，脆弱的魂哪里承受的住这么大的悲痛。
楚锦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长生的长命锁没用，南阳天君的仙丹没用，柳随风搜刮来的奇珍异宝没用，红城中珍贵的药材神兽没用，没用没用通通都没用。
楚锦大口大口的吐着血，他觉的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是红色。
大限将至。
“我给他送把伞。”允之带着鼻音，他努力别开了脸忍住快落下的泪水，轻轻对着楚锦开了口。
院门外的段玉坤感受着冰凉的雨水已经快要麻木了，忽然觉的头顶的雨停了一样，他茫然抬头，然后就看见了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撑了一把油纸伞。
段玉坤顺着伞柄看见了来人。
是个和尚。
段玉坤对这人有印象，这是圣诞节那天借着给楚锦算命的由头坑了楚锦两三杯奶茶的假半仙。
“正使，”和尚笑笑，“好久不见。”
段玉坤动了动嘴角，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和尚也不介意他不理会自己，随意的笑笑然后说话：“院子里的人是红城城主吧……或者是北阴天君？”
段玉坤还是没说话。
和尚不急不缓继续开口：“当日我给城主算命的时候就算到了今天……命数多舛，魂魄易散，再加上他自己给自己灌了黄泉水洗魂，理论上来讲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
“可你有办法，”盯着和尚许久，段玉坤终于眯了眯眼睛，他心跳的很厉害，“救得了楚锦，我赴汤蹈火什么都能为你做。”
听着段玉坤的话，和尚先是愣了愣，随后就笑了。
段玉坤面无表情看着他，能出入红城已经不是简单人物，知道楚锦是北阴天君来头就更不寻常，段玉坤正眼看了这和尚，秃头，额前隐隐约约有佛印，在红城的烟雨中若隐若现。
“正使不怕我骗你吗？”和尚笑着看段玉坤，“再说你凭什么那么笃定我有办法？”
段玉坤眼神冷的很，只要是这人能救楚锦，他做什么都愿意……他什么都愿意拿出来赌，压上所有，赌楚锦平安。
和尚动了动手中的纸伞，他淡淡笑着开口：“当日雪中，正使和城主助我，机缘巧合因果循环，我理应报答正使和城主。”
“地府有神兽叫谛听，谛听角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只要正使得了那个，就自然有办法救回城主。”
“就这么简单？”段玉坤皱眉。
“就这么简单，”和尚笑靥靥的，“只是说起来简单，至于取谛听角的代价，就看正使能不能承受的起。”
说完之后油纸伞消失，刚才的和尚也没了踪影。
段玉坤抿了抿嘴唇，他召出了往生镜。
往生镜中人影绰绰，段玉坤看出了自己的眉眼。
谛听假冒鬼王入主地府，楚锦又说真鬼王死了，仔细想想楚锦的话，哪一句不是让他段玉坤远离地府？段玉坤狭长的眼睛眯了眯，他手指在紧闭着的木门上轻轻碰了碰，段玉坤眼中带了一点决绝的味道。
地府危险如何，只要能救楚锦，段玉坤命都能不要。
红城外，佛祖的莲座浮在空中。
“我佛，弟子回来了。”撑着油纸伞的和尚冲着佛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佛祖端坐于莲座上，目光中带着悲天悯人。
他转眸看了一眼红城，楚锦修行千百万年，凡事因果定数都不好说，楚锦自己贵为天君功德深厚，业火罚他也好，他自己作孽也罢，或许他命中真的有转机。
沧海桑田，宇宙洪荒，生离死别缘起缘灭，命数这东西谁都说不准。
佛祖和他相识不知道有多久，眼睁睁的看着楚锦为了和自己的一个赌跳进了轮回，然后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光景。
佛祖双手合十，楚锦与他缘尽于此，将来的事如何，只看他自己造化了。
段玉坤在院门外守了很久，楚锦盯着屋外的雨出神发呆。
段玉坤说：“楚锦，你快来见见我，你最后见见我，我就走了。”
他的口气带着委屈，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走了，就有可能不回来了，”段玉坤早就没了外人面前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我要是回来了，你就可以好了。”
最后院门还是开了。
楚锦笑盈盈的站在雨中看段玉坤。
段玉坤看着他的脸，一瞬间恍惚的厉害。
“我送你。”楚锦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允之站在他身后看楚锦的背影，一瞬间没忍住，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段玉坤看着楚锦，楚锦精神状态好像不错，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苍白和憔悴。
不知道为什么，段玉坤心中浮现了回光返照四个字。
他手抖的厉害，没忍住就狠狠一把抓住了楚锦握着伞柄的手。
“爪子真凉，你体寒这毛病还真的没救了。”楚锦调笑着说话，他送段玉坤一步一步出城。
段玉坤哼哼了两声，问楚锦：“你还嫌弃我？”
“是啊，”楚锦朗声发笑，揉了揉段玉坤湿漉漉的头发，“嫌弃死你了。”
“嫌弃也没用，”段玉坤摇头，“等我下次来找你，我让你嫌弃一辈子。”
楚锦笑眯眯的点头，脸上表情都没有变。
不知道为什么，段玉坤觉的自己心中特别没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搔着他的心脏一样，段玉坤掌心一片冰冷。
他下意识紧紧抓着楚锦的手不撒开，他总有一种感觉，只要是一撒开楚锦就不见了。
两个人穿过了石板桥，走过了河边长廊，看着红城多少楼台烟雨中，远远就能看见城门。
‘“记着我的话，离地府远远的，”楚锦轻轻开口，“自己好好照顾自己，马上过年了，别自己包饺子，馋了饿了找柳随风，他做饭好吃，蹭他家饭吃。”
“你这煮个粥都能半糊半夹生的，别把自己吃出个好歹，以后阴阳司连个正使都没了多尴尬。”
城门若隐若现，楚锦轻轻扬着嘴角，把涌在喉头的血狠狠咽了下去。
嘴角细细的流下一点血线。
滴在地上很快和雨水晕在一起。
段玉坤看见了，他忍着鼻子中的酸涩帮楚锦擦干净。
“真好啊，”楚锦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年我带你离开汉城的时候也下雨，你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说我不得好死却怎么样都不忍下割下去。”
段玉坤鼻子酸涩的厉害，花了好大力气才没让自己流下泪来。
“我上辈子真混蛋，做了那么多事情怎么到最后都没有好好问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楚锦想如果自己上辈子能多回头看看段玉坤，两个人之间能少多少爱恨纠葛。
“后来我把你关在楚宫，折磨你欺辱你，宝宝，你那时候多难过啊。”
楚锦眼中带着心疼和悔恨。
“我杀了你父亲，利用你夺权，最后毁了你的国家，把你囚禁在身边毁了你的骄傲，宝宝，我不是个东西。”
“你带兵逼宫前夕，我就想啊，我欠了你那么多，拿江山补偿你，你能不能原谅我，”楚锦最后还是流出了泪，“我想我把皇位让给你，让我自己卑微到泥土里，你能不能，给我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可你没有……”
“宫人在佛楼前的姻缘树下找到你尸体的时候，我觉的我整个人都要疯了，宝宝，你那时候就不要我了……”
说到这里楚锦就狠狠把段玉坤抱在怀中，他煽情煽的厉害，现在满嘴都是苦涩的滋味。
段玉坤也伸手抱住了楚锦，上辈子两个皇帝的恩恩怨怨都过去了，他眼前的这个不是别人，只是楚锦。
离城门几步之遥，雨比刚才下的更大了，油纸伞从楚锦手中掉了下去，落在一旁的水坑中。
楚锦和段玉坤紧紧的抱着，二人都闭着眼睛，隔绝视线，鼻息间只有对方身上的味道，耳边也只有对方呼吸的声音，能感受到的也只有对方的体温。
天地之间，也只有对方了。
抱了许久，楚锦最后轻轻把段玉坤从自己怀中推了出去。
他一死，段玉坤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忘了有他这么个人，忘了有红城这么个地方，忘了刚才那个只有他的怀抱。
“我送你出去，。楚锦莞尔一笑，所有痛苦都被他带走，段玉坤什么都不记得，真好啊……
一步一步，二人走到了红城门口。
段玉坤一脚已经走在城门外，楚锦陪着他，只差一步就出城。
四周好安静啊，就连淅淅沥沥的雨声都听不见了。
楚锦轻轻磕着眼睛，嘴角上似有似无的带着笑意。
红城的烟雨，红城的楼阁，转角的茶楼，巷子深处的铺子……一步出去，四野无声，前尘往事风烟俱净。
“楚锦！！！！！”段玉坤凄厉的喊着楚锦的名字，楚锦表情平和，慷慨赴死的样子。
楚锦现在只凭着他在红城中残存的那一点执念活着，他不能出红城，一出红城就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段玉坤茫然的抓他衣角，楚锦嘴角带着一点笑意，缓缓滑下了血线。
“你答应过我让我烦你一辈子的……”
“你说你要等我下次来看你的……”
“楚锦，我还没说我要原谅你呢……”
“你看看我啊！！！”
段玉坤不知不觉已经满脸泪水，他缓缓召出往生镜，顷刻间，上古神器的光辉照耀整个城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