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楚锦站在鬼神殿前的青石砖上茫然看了一圈四周,他觉的心中隐隐约约蒸腾起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却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楚锦下意识就要去碰自己的手腕,没有摸到印象中的红绳子,他呼吸抖了抖,这才反应过来他把红绳子给了段玉坤。
“玉坤,”楚锦在口中轻轻念了一声段玉坤的名字,缓慢的叹出一口气以后抬头,看向了头顶天空,“我忽然有点担心你。”地府终年不见日光,阴气笼罩暗无天日,面无表情的鬼卒压着面色麻木的亡魂一串一串的往里走,楚锦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些东西就忍不住有点茫然,刚才心中不好的预感让他有点心慌。
也不知道段玉坤现在在三途河怎么样。
想到这里,楚锦没有多犹豫,直接化成一缕黑烟转瞬就去了三途河岸边。
三生石的本体还立在那里,上面刻着满满的名字,楚锦盯着石头看了一眼,旋即就想到了自己从前刻在上面的名字,楚锦动了动眼睑然后漫不经心的笑笑,他一甩袖子就召出了守着三生石的石灵。
那三生石的石灵就是和段玉坤说自己是三生石的东西,他成功把段玉坤从前的记忆都挑了出来,还把段玉坤的心绪搅成了乱麻,感觉到了楚锦在招自己,石灵就把段玉坤一个人留在了幻境里的楚宫中,自己独自现身在三生石前。
“原来是天君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天君见谅。”石灵恭恭敬敬冲着楚锦行了大礼,等着楚锦冷漠的冲他点点头,石灵这才站了起来。
楚锦认识这里,当年他魂归冥府,佛祖早早降下莲座在三途河旁等着他,楚锦却置若罔闻,他不愿转生,狠狠在三生石上刻了段玉坤的名字,一笔一划,深深刻在楚锦骨子里。
后来楚锦作为北阴天君归位,整个人心性大变,孤身直闯轮回台,盗往生镜,后面受业火的罚,一身神格尽毁,天君重伤,不灭的执念化为一座红城,只剩一口气的楚锦拿着一根红绳子缩在红城中,一过就是千年。
这一千多年楚锦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过下来的,佛祖说他堪不破,允之也这么说他,一段尘缘而已,他楚锦旷世天君,何必纠缠不放不舍弃?
一千多年了,楚锦本来以为自己漫漫一生都要守在红城中,守着他和段玉坤那点记忆,大雪纷纷的黄金台,烟雨朦胧的汉城,他好像还是能和段玉坤手牵手慢悠悠的往前走,走很久。
楚锦最难受的时候,自欺欺人的吓人。
他扛着业火带来的伤痛孤单单待在红城中,手中攥着空气唤着玉坤,一字一句如同滴血。
到了后面阴阳司那边有了段玉坤的消息,楚锦埋在心中的所有悸动一夜之间抽芽发枝,迅速将楚锦的整颗心脏都紧紧的缠着,不松开
业火罚楚锦爱不得求不得,见段玉坤一面魂魄损三分,楚锦的神格本来已经被毁,能撑着一口气千年温养有了点起色,可就在这时候,楚锦得到了段玉坤的消息。
他不想等了,他要他的段玉坤。
红城中靠着自欺欺人度日实在是太艰难了,楚锦受够了,也不愿意受了,魂飞魄散也好,灰飞烟灭也罢,与其在红城中再独自一人过漫无天日的数不清的年月,楚锦宁愿自己站出来,他本来就欠段玉坤一个来世平淡安康,死也能死在他身边,楚锦觉的自己或许还真的是赚了。
楚锦摇身一变,就从北阴天君红城城主变成了个凡尘中的灵异文作者,有个能催自己稿子的编辑,有写不完的稿子,有应酬不完的出版商,还有每天一回家一张眼一闭眼看见的都是段玉坤。
这种日子是真的好啊,楚锦觉的自己值了。
其实也没什么值不值的,自己开心了就好。
段玉坤开心就更好了。
佛说堪不破,楚锦难受,那么好的段玉坤,骨子里都带着檀香,谁能舍得勘破。
三生石的石灵站在一旁看楚锦,他本体其实没有脸,三生石上刻了太多名字了,这石灵随时都能化出这些名字主人的模样,却偏偏不知道他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一句可怜。
石灵不可怜,他看楚锦可怜。
回想了一下鬼王的交代,石灵就冲着楚锦拱了拱手,他开口:“天君,阴阳司的段正使如今已经进了三途河深处,您有定夺吗?”
“什么?!”楚锦猛的转头,段玉坤居然,已经进了三途河!
不准备继续和石灵废话,楚锦掠起袖子黑雾一样入了三途河。
楚锦催动往生镜像找到真鬼王的踪迹,往生镜别的东西都没有出现,偏偏镜面上就浮现出了三途河,这地方显然有古怪,又或者能在里面找到鬼王的踪迹也说不准,但是三途河中玄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困在里面一辈子。
心中记挂着段玉坤,楚锦根本就没注意到周围已经开始无声无息改变的环境,还有他身后三生石石灵脸上意味深长的表情,等他再次回神,一恍神脚下漆黑的泥土不知不觉成了汉白玉的地砖,楚锦黑色的长袍袍脚拖在地上,楚锦环视四周,心跳都慢了半拍。
许久之后他才勉强的回了神,眼前的场景格外熟悉,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那种熟悉,轻轻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楚锦缓慢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在,楚宫。
大楚皇宫。
楚锦其实现在整个人都有些茫然,对于眼前这个地方,楚锦心中简直有千百种的滋味。
当年的楚二皇子,到后面的楚怀帝,楚锦觉的那一辈子就好像是大梦一场,醒了以后却觉的痛彻心扉。
他一步一步顺着石墙往前走,脚下的路是拿汉白玉铺成的,楚锦一步一步往前,最后停在了佛楼外的姻缘树下。
楚锦脚步顿住了。
姻缘树下的段玉坤听见了动静缓慢回头,他也看见了楚锦,瞳孔收缩一下,段玉坤嘴角扯起牵强的一点笑意。
“宝宝,”楚锦展开自己的双臂,他款款深情看着段玉坤,“你还好吗?”
段玉坤没有动,他盯着楚锦不说话。
楚锦艰难的动动嘴唇,他觉的自己面前的段玉坤有种陌生的感觉。
可他眉眼确实是段玉坤的眉眼。
楚锦缓步走进段玉坤,小心翼翼把他揽在了怀中。
段玉坤由着他抱,却没有给回应,一双好看的凤眼恍惚没有神采。
段玉坤有些发懵。
这么好的楚锦,怎么可能伤害他啊,这么好的楚锦,怎么可能是从前那种残忍无道的暴君形象?
段玉坤肩膀轻轻发抖,楚锦感觉到了,他把段玉坤抱的更紧了,段玉坤有种快没有办法呼吸的感觉,却又觉的无比安全。
楚锦身上的味道像是有魔力一样,就是能让段玉坤安心。
楚锦轻轻拍照段玉坤的后背,安抚着他似乎是有点暴走的情绪。
许久之后段玉坤才轻轻开口:“楚锦,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听了段玉坤的话,楚锦愣了一下,旋即莞尔一笑,他揉了揉段玉坤的头发,低声开口:“又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你……想他做什么?”
段玉坤别开了脸,最后不留痕迹的推开了楚锦。
楚锦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怀中温润带着寒香的身体离开,楚锦脸上一闪而过一点茫然,旋即就明白了什么,他攥了攥手指,把前因后果放在一起想了一下,然后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楚锦想着躺在寝殿中重伤的鬼王,又想到出现在三生石旁边三生石石灵,所有的东西都带着被人安排的味道,楚锦敏锐的很,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所在。
“先和我出去,”楚锦沉声和段玉坤开口,“出去以后,我给你好好解释。”
可是段玉坤不喜欢他解释,他把楚锦的手推开了,许久之后段玉坤才哑着嗓子开口:“我感觉我现在需要好好静一静才能知道怎么样能继续面对你。”
其实楚锦想说火锅来着,没有什么事情是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不是,一顿不行就在请一顿,他刚准备和往常一样耍个贫嘴就把这件事情给糊弄过去,但是楚锦还是感觉到了从段玉坤眼中迸射出来的眼神。
那种眼神让楚锦都不太敢随便乱折腾。
最后楚锦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看着段玉坤沉默了一会,才低低说了一声:“玉坤,我欠你一声抱歉。”
是真的该道歉啊,楚锦遥遥的想着当年,当年当年当年,有过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候楚锦才多大,他不受宠,就没有这么多名啊利的争执,可偏偏又不受宠,宫中吃穿用度总要差别人一截,照顾他的太监宫女眼神中都带着轻蔑。
楚锦一个小孩,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他母亲早早的就去了,父亲贵为皇帝,更是不搭理他,楚锦就一个人缩在楚宫深处,阴郁,狠毒,这小孩子年纪不大眼神中就有凶光。
后来在黄金台上,楚锦看见了一身世子打扮的段玉坤,段玉坤是真的好看啊,众星拱月一样,年纪不大的楚锦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这个月亮神仙一样的人居然勾着白玉酒壶走到了他的桌前,还饶有趣味的和楚锦说话。
“我好像挺喜欢你的,”那是的段玉坤意气风发少不更事,“给你喝酒啊。”
一来二去这两人居然成了朋友,南韩最受宠的小世子和大楚最不招人待见的二皇子是朋友,多少版本的故事在宫中流传,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下着大雪,段玉坤就每天晚上点着一盏热乎乎的灯来楚锦这半冷不热的房子中闲聊。
段玉坤长的好看,性子率性洒脱,他常常给楚锦带着一壶酒或者一盒茶,和楚锦面对面坐着闲聊,段玉坤喜欢楚锦的眼睛,锋利狠戾,有股子气势在里面,看得出来是个有野心的家伙,眼前龙困浅滩,也不知道是韬光养晦还是别的什么,可段玉坤就是觉得自己稀罕这么个人,而且稀罕的不行。
楚锦也喜欢段玉坤,段玉坤身上有紫檀木的香气,他的谈吐举止还有那股子香味,哪一个不让楚锦心猿意马?
后来南韩的老国主要回去,段玉坤作为小世子自然也要回去,他和楚锦先还挺不舍的,两个人聊天时志趣相投互相很对胃口,段玉坤五音十二律宫商角徵羽信手拈来,随意那片柳叶子都能捣鼓着一段悦耳的声音出来,楚锦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见多识广博览群书,很多地方和段玉坤简直一拍即合。
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暗暗的情愫就在这冬夜的雪和热茶热酒中缓慢发酵。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再到了后面,楚宫中出了变故,楚锦一人独挑大梁站了出来,换来的却只有猜疑,人情冷暖楚锦早就知道,他不稀罕,可是他从老皇帝看他的视线中读出了不信和嫌恶,楚锦愣住了。
老皇帝……是他唯一的亲人啊。
后面楚锦就有点变了,年少段玉坤从楚锦眼中看见的野心和戾气终于在一夜里,随着楚锦心态的变化勃然而发。
日月星辰都在变,更何况是人。
楚锦利用了段玉坤。
楚锦南下汉城,和段玉坤一起过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是真的好啊,他为利用段玉坤手中南韩的势力,假意接近段玉坤哄他开心,年少的悸动和相知到三个月的情愫暗生,楚锦把段玉坤拐上了床,甚至握住了段玉坤手中一部分南韩的势力。
那段时间楚锦觉的自己疯了。
他无心权利,也无心皇位,只是不想让自己那位父皇低看自己,楚锦狼子野心随时准备侵占朝野,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都在心悸这位不受宠的皇子,楚锦……是真的让人害怕。
段玉坤七窍玲珑心,他怎么能看不出楚锦的算计和楚锦的利用。
年少那点悸动被人当做角逐权利的资本和利用的手段,段玉坤说是不伤心是骗人的,他甚至从来都没想过,那个和自己在汉城中穿过烟雨的人,心中存的是利用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