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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皓白的肌理被勒出红痕,她连忙照着柏炀柏吩咐的,安抚他说:“妾身不走,七郎宽心,妾身守着你呢。”这话传到他耳中,使他安定了许多,渐渐睡去了。
  农家女长舒一气,担心他夜间又行不轨,像马车上那样毛手毛脚,于是她扯了另一床被头,在脚踏上一裹,胡乱睡了。等到天色明暗不定的四更天,她就滑下脚踏醒来,洗漱之后,她将耳房里打的几叠珠络包好,要去村口处卖了,再买点丝线接着打。
  岂知她一出了门就没再回来,等众人都起来各司其职,早膳也上桌了,她也没再露过面。饭桌上,顿时少了一人。
  “那个蓝衣丫头呢?怎不见她来吃饭?我记得她很能吃。”
  孟瑄一觉醒来,病症就缓解了,也没用再去延医,他终于一扫颓态,有了好的精神头,只是脸上破了不少小口子。餐桌上,他只含情脉脉地跟一双筷子相对成双,什么都注意不到。反而是孟瑛发现少了一人,出声询问,不过没人能答上来。
  萧素心的面色古怪,看孟瑄对那农家女毫不关心的神态,她的面色就更不好了,整餐下来,只把一碗白饭戳了个尖儿就不吃了。孟瑄胃口倒好,只是常常含笑出神。孟瑛觉得气氛古怪,研究弟弟多过饭菜,吃了不多。同桌的丫鬟见主子都少食,她们就更鸟食了,五六个人才分吃了两根油条一碗粥。
  饭罢,堂上只剩孟瑄、孟瑛与萧素心,孟瑄笑道:“我想着,二哥调兵有几处关卡,走通是要花时间的,半月之内能到都是快的。既然咱们已经到青州了,空耽搁工夫也不好,不如哥和我一起进城看看,有什么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孟瑛点头,还没开口说话,萧素心却满面担忧,反对道:“不行,如今青州城里最乱,又有瘟疫蔓延,你们不带一兵一卒去那里,万一有叛匪的眼线认出你们是来平叛的将军,设下陷阱埋伏,这却如夏是好?你的病才刚好,又发作了如夏是好?”
  孟瑄摇头道:“这一回,病是彻底好了,这一点不必虑。我已经有个妥当的计策,可以悄悄地进城查探,不惊动城中的叛匪。不过隔墙有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就只和哥一人说了,萧姐姐你少操些心,我反而感激你呢。不如,你去张罗晚间的菜馔,又或者去村上多买几个丫头放在院子里……”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清园里这样,农庄里也这样,总觉得丫头越用越少……”
  萧素心闻言垂头,萧姐姐?!他怎么这样叫她?丫头越用越少!孟瑄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孟瑛见孟瑄又有了昔日的干练神采,对他自然信服不已,于是也劝萧素心打理家务散心,不必过分担忧青州军务,这是他们男人的事。萧素心答应着,却犹犹豫豫不肯离去。孟瑄见状又笑道:“我跟哥未必今天当天就回,可能要在城里多住两日,若是清儿她们的车马到了,还要烦你接待接待,大约明后日里到吧。”
  此言一出,萧素心目瞪口呆,夏暖燕要来青州?孟瑛也十分奇怪,问:“你媳妇不是跑了,还没找回来吗?她怎么可能来这里?”瑄弟他不是思妻成狂,在说梦话吧?
  可孟瑄看上去清醒正常,不像疯子在说疯话,他望一眼萧素心与孟瑛,压低声音告诉他们:“昨夜我被柏炀柏拉近幻梦里去了,还在那儿看见了清儿,她看上去一切都好,只是人又瘦了。我同她道歉,她也肯原谅我,只说下不为例,还说过两日来找我。”
  孟瑛知道柏炀柏能用幻梦锁人心神的事,柏炀柏也跟他讨过牵引之物,头发指甲,他觉得邪气因此不肯给。没想到竟然有这等奇事,夫妻二人离散,却在梦里相逢?
  他忍不住笑叹道:“没想到柏炀柏也做了一件好事,我以为他只会捉弄人,没想到也懂得乐于助人。这下你终于可安心了吧,往后两口子和和气气的,再不可生出事故来了。现在咱们在外旅居,这种小打小闹的事就瞒过不提了,来日回了孟家,在娘的眼皮儿底下,你们再吵架出走,可就不是七房一房人的事了。”
  孟瑛初见夏暖燕时的芥蒂消除,加上对廖青儿念念不忘,于是私心里想让孟瑄夏暖燕正经做一对恩爱夫妻,然后通过夏暖燕吸引感召廖青儿,一同做孟家儿媳妇。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出去一个弟弟,套进来一个媳妇,加加减减一番,总归还是赚了。
  因此,他倒劝起孟瑄来:“你和郡主虽然年轻,可夫妻两个都是聪明人,又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才结合一处,这样还不知足,还吵架置气,岂不是自己不知惜福了。再好的感情,多吵两回也消磨了,往后你多让她些,我不信她还闹着离家出走。”
  孟瑄低头应是,讷讷道:“她肯再理我,我已别无所求,只盼能早日相见,看看她是不是和梦里一样瘦,还是梦里没瞧清楚……”
  萧素心听得心头大堵,没想到过去一直肯帮她的孟瑛,现在也不帮她了。夏暖燕居然又跟孟瑄和好了,还要来青州?真是一颗碾不死的火种,阴魂不散地缠着孟瑄……
  “公子!”李间像个幽灵一样无声出现,白着两片嘴唇,惊慌道,“那个村姑死了!就是一路给你倒茶的那个,死在村外小河里了!”
  孟瑄十分惊讶,睁眼问:“怎会这样?她不是一直都在我房里伺候,怎会死在庄外?”
  “去看信的人回禀说,有人见她端着一包珠线去村口兑钱,后来还追着一只蓝蝴蝶跑了,或许是扑蝶时失足落水吧。”李间摇头叹息,“这么冷的地方也有蝴蝶,那姑娘又贪玩,真是叫人扼腕,我瞧着她极稳重,本来今日就要回七公子,抬举她做个房里人。”
  孟瑄十分惋惜,叫多拿出些银子发送她,再去半路碰着她的附近几个村里找找她出自哪一家,解释清楚人家女儿的死因,多给她家人几两抚恤银子。李间得令,下去办了。萧素心见孟瑄只是这样就完了,明显对那农家女之死毫不伤心,于是她昨晚的所有嫉妒都云散,暗道,难道是她多心,嫉妒错了人,杀错了人?
  孟瑄突然问:“昨晚,萧姐姐是不是来瞧过我?还在屋外呆了一会儿?”
  萧素心正在懊悔,被孟瑄的问题吓得一个激灵,然后强笑道:“我路过,看看你,你昨晚发病时很吓人呢。”
  “姐姐怎么不进来坐?”孟瑄说着不阴不阳的话,“要是昨晚来,还能喝到她的茶,今天却不能够了,可见世事无常,人心叵测。”
  萧素心坐不下去了,推说有几件要紧家务待办,落荒而逃。孟瑛看着她的背影,奇怪地问:“她怎么了,今天看起来怪怪的。是不是生病了?待会儿进城给她找个大夫。”
  孟瑄又继续跟孟瑛谈了进城探消息的具体行程安排,两人计议着都易容装扮一番,孟瑛有现成的人皮面具,还是夏暖燕在罗家给他做的那张,这两个月办事常戴,竟非常好用,他都拿它当作出门必备品了。孟瑄不通易容,不过脸上有伤口与香灰,再稍微化妆,戴个斗笠就可以了。
  兄弟二人换上村丁的粗布衣裳,赶马车进城去了。萧素心一个人在家里呆得十分不安,入夜之后,孟瑄他们还不见回转,于是李间来请示,还要不要在正堂摆饭,萧素心推却了,连往她房里送饭都免了,枯坐了小半个时辰,想看看孟瑄回来没有,再去探探他白天那些话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他知道了什么,还是看见了什么?
  往孟瑄房门口一站,顿时觉得冷风阴气嗖嗖的,打眼看去,那边儿黑漆漆的一片,半盏灯火都没点,显然孟瑄还没回来。萧素心想到被她弄下水的农家女也在这间房里住过,骨头缝就凉飕飕的,不愿在这里多站,匆匆忙忙走掉了。
  走过一道回廊,再过一道,又过一道……怎么回事,居然走不完了?
  萧素心疑惑地刹住脚步,往身后的来时路上一瞧,骇然发现,回廊的尽头堵着一面高大的石墙,而正面前的长廊又长长的看不见尽头,回廊两侧灯影摇动,影影绰绰的让人生疑。怎么会这样?她连忙闭眼念到,不过是个梦,一定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噩梦,只要醒过来,一切就雨过天晴了。
  噩梦,噩梦,快醒过来!
  萧素心这样念叨着,睁开眼睛时,却见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布偶小人儿挂在她面前三尺之处,脸上趴着两只晶亮的水蛭,冲她嬉笑着一张红唇,她吓得魂飞魄散,惨叫出声。她只以为这是她思虑过重,睡觉时被梦魇住了,现在不过是在梦里,可当鼻端嗅到水蛭的腥气时,她也不能自欺欺人了,梦境哪有这么真实的?
  一定是她溺死的那名蓝衣女子死不瞑目,回来找她报仇了!她“啊”地惨叫一声,大喊,“别跟着我,我无心的!”她绕过那只水蛭布偶,撒腿就跑,可怎么也跑不出回廊去,遂将轻功也使出来,往天上飞去,可是才跃了几丈就觉得脑门上有蛰痛,伸手抓时,只抓到一把颤颤蠕动的黄蜂与蜂蛹。
  萧素心生平最怕昆虫,立时吓疯了,狂打乱拍自己的脸,脑门顿时黏糊糊的一片,她在空中扭动乱抖作一团。因为受惊过度,她体内气血翻涌,引得几道真气也走岔了经脉,双肋与丹田一阵剧痛,她知道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不可以再继续运功,但又不敢再落回那个闹鬼的院子,勉强挣扎着越过后堂的屋檐,想找个灯火通明的人多的地方。
  却忽而听见,廊下有两个小丫鬟在笑嘻嘻地咬耳朵,声音清甜。
  一个说,“七奶奶生得真美,跟画儿上剪出来的仙姑一个样,若能被指派去伺候她,我日瞧她夜瞧她,说不定长大之后也变成她那样美的人了。”另一个说,“关键是没有主子架子,看起来挺和气,跟着这样的主子,偶尔偷偷懒也不会挨骂,不想那个萧姑娘,还不是正经主子呢,就红眉毛绿眼睛的凶人。”第一个接道,“可不是,跟三公子同进同出,一双眼睛却每每往七公子的脸上瞄,你说奇怪不奇怪。她存的到底是什么心?”那个答道,“不知,只听清园的人说她未婚生子,不是一个正经女人,还想谋划着嫁进孟家,呸!没羞,骚狐狸!”
  萧素心气炸了肺,要下去看是什么人背后说她,可是降落的时候,左脚不知勾住了什么,只听“咔嚓”一声,脚上传来一阵剧痛,她惨叫一声重重跌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这时候,廊下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面上黏着八字胡的少年人,另一个是裹着大毛斗篷的少女,但见她整个人皆包在一丛轻暖曳地的雪色皮毛中,只露出巴掌大小的一点清荷新颜,黛眉由浅入无,眉间微微凸起,凤眸中蕴着一汪水汽,眨动时显得一派天真。不是夏暖燕又是谁?
  她皱眉问:“萧素心是不是因为孟公子的缘故,才下手要杀我?”没错,被萧素心杀了一回的蓝衣农家女,正是被柏炀柏妙手易容,送去给孟瑄治病的夏暖燕。
  而夏暖燕身边站着的少年人,就是本色原貌示人的柏炀柏,他用第一个小丫鬟的声音说:“自古最毒妇人心,七奶奶您都瞧见了吧,女人不管本来性情如夏柔顺贤淑,一遇上跟男人有关的事,全都变得不可爱了。而且往往从前越有美德情操的,一旦变坏了就比寻常的坏女人更坏,像七奶奶你这样本来就坏的倒好了。”
  又换用另一丫鬟的声音说,“老夫从前瞧她还是个不错的女子,行侠仗义,办事公道,最难得的是胸大腰细,每次行侠仗义拔刀相助的时候,胸脯都一颤一颤的……贫道当时还想,日后哪个男人娶了她,可有福气了,没想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才过了多久,也变了味儿了。冲冠一怒为蓝颜,可见男人也有祸水时。对了,你怎么知道她惧怕昆虫?”
  夏暖燕摘下兜帽,在寒夜中呵出一口白气,道:“她用那只蝴蝶引我去湖边的时候,蝴蝶一直避着一个方向飞,我用余光瞧见草丛中有一片红色的衣角,再细细一嗅,发现那边传来浓重的樟油青稞草的味道,是专避虫蚁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