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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暖燕忖度帛儿心思,含笑道:“贾大夫第一回诊视了她是喜脉,就没有改口的道理,就算后面再摸出问题,他嚷嚷出来,岂不是自打嘴巴了。”
青儿点点头:“是啊,那个贾大夫也不是医术高明的人,上回我咳嗽两声,他给我吃甘草一点儿不见效。你给我煮了碗玉竹水就好了,还说是肺前的火气,越吃甘草越上火,那贾大夫这些全不懂,可见不靠谱。”
“帛儿将贾大夫留在他那里的意思,”夏暖燕分析说,“就是已经有个大夫全天候看顾她,别的大夫就不必插手了。这样再也没有人去拆穿她的把戏,她就能消停上几日了——也真就只能装几日,我摸着她那个脉象,虽然像极了喜脉,可药性短促,撑不了两天,她说不定攒了许久的葵水就憋不住下来,到时就要在冯奶娘面前穿帮。真不知她骗人这两天有什么意思,孟瑄回清园之前就装起来了,可见不是装给孟瑄看的。”
青儿原本还有一二分疑惑帛儿怀孕的事,今见夏暖燕这么自信的表情,也没有了疑虑,只询问:“孟瑄跟她没什么吧,咱们对付帛儿,他不会横插一脚管闲事吧?”
夏暖燕手边就有笔墨,她做了两个阄,抓了一回,拆开一看,上面写着“不管”,于是她笑道:“卦上说了,孟瑄不管这些小事,咱们只要别太过分,随便教帛儿姑娘学学规矩,过两天就有人要将她来领走了。”
“谁?!”青儿诧异地问,“她是燕王送的礼物,谁能领走她?”
“那是在陌茶山庄时,舅舅跟我提过的……”夏暖燕含笑啜着香茗,将要再说什么时,外面又进来个婆子,带进个丫头来。
夏暖燕认得,是青儿甲乙丙丁中的四个,那丫头行了个礼,还没说话就先哭开了:“小姐小姐,可算找着你了,金甲银乙出事了!昨天下午,关家那位三小姐派了个人来怡红院,说是小姐你搬出关府住有一段时日了,因为搬的匆忙,因此落下了好几件包袱衣裙和首饰没拿……”
“衣裙首饰?”青儿奇怪地打断她,“怎么可能!我就算忘了我的命,也不可能丢下这些在关府。那里的地方踩一下就觉得脏,我扔到火堆里也不扔给他家。满丙,金甲银乙出什么事了?”
夏暖燕拍她一下,让她不要打断丫头回报:“关筠做惯了撒谎的把戏,你且听她说完。”
满丙擦泪回道:“关三小姐说很长时间找不到你的人,也没有合适的丫头打点你房间的东西,叫怡红院中出一两个小姐的心腹丫头,打好了小姐你的细软,给你捎带了去。于是金甲银乙两个就过去了,到现在一天一夜也没再回来。我和内丁愁得没法儿,不知是去关府要人还是怎样,最后议定了先来这里回禀了小姐你再说。”
青儿听完后大为光火,怒骂道:“放她的狗屁,什么长时间没找到我的人?她前几天还死赖在清园里住了一天,第二天闷声不响的走了,亏她说谎话不脸红!她骗走金甲银乙做什么?丫的,我跟她拼了!”
夏暖燕虽然也觉得关筠一出小动作,就一准没有好事,不过见青儿这么激动,她理解青儿此时的心情,可这样子也不是个处事的长法。“”于是她劝阻道:“关筠好歹是名门千金,她既然敢用自己的名号,光天化日的叫走了金甲银乙,她就不敢把那二人怎么样。否则你不去跟她拼命,她也自己给自己添了个恶名。”
青儿还是跟吃了火炮一样,炸声说:“她敢动金甲银乙一根毫毛,我把她十辈子的丑事揭出来,写成小报贴满大街小巷,让她一辈子嫁不出去!我都嫌恶得紧,都躲着她走了,她怎么还自己吃饱撑的找事儿!”
夏暖燕又细细问了满丙一回,可还有什么别的蛛丝马迹没有,满丙想了一下,抽泣着说:“别的倒没什么,只是那个传话的婆子旁边跟的丫头,很像是祁小姐的贴身丫鬟。本来金甲银乙的事多,没打算自己过去,叫了个妈妈过去,可那名贴身丫鬟突然插嘴添了几句,说小姐你落下了不少金珠宝贝,散落一床。我们一听是没有数目的金银,不比寻常收账要账,还是自己去收最放心,金甲银乙这才全过去了,谁知一去不复返了!”
“祁小姐?”夏暖燕挑眉,“祁沐儿?”满丙点点头。
青儿磨牙,一副想咬人的架势:“大盐商的私生女,害死关瞻的事没人跟她理论,是因为关瞻为人讨厌,她死了也没人再扒拉这些。祁沐儿又在我的丫头身上作什么鬼,她有能耐直接来找我单挑!”
夏暖燕反复拍她,安慰着:“你别一出了事,就找这个找那个单挑拼命的,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祁沐儿那个女孩子,我看着非常不简单,不像是一般有心眼有算计的闺阁小姐,而且我在澄煦时一向不招惹是非,她看我的眼神却很不对头,怀着深仇大恨似的,这也是怪事一件。对了满丙,你们走失了金甲她们,都没遣人去关府看看吗?”
满丙擦泪答道:“内丁叫人去看了一回,关府占了好几条街,到处都是门,贸贸然的我们也不敢往里闯,现在怎么办,小姐?”
青儿拍案而起,叫嚣道:“老虎不发威,当我是软包子了?我也叫关筠尝尝我的味道!”
夏暖燕一把将青儿按下去,给她斟一碗水仙茶熄火,先叫苏子领着满丙去洗把脸吃顿饭,又出二门去,让人找一找熠彤或熠迢。回到桃夭院时,她一进门,就见青儿拈着一支笔,口中念念有词地写着些什么,她上前笑道:“方才要跟关筠拼命,这会儿怎么又文静了?”走过去一瞧,但见满纸一二三四的罗列着关筠的“罪状”,连哪天在公众场合用扇子挡着剔牙,哪天看见乞丐就捂鼻子之类的瑕疵也写得分明。
夏暖燕轻笑一声,阻止青儿再做这些幼稚举动,道:“就算你写的是事实,也没法儿附上证据,夏况大街上的人也不知关三为荷人,你贴小报有什么用?还是想一想,关筠怎么知道你开了怡红院,又出于什么目的骗走并扣留金甲银乙,这样还更有用处。”
青儿气哼哼地说:“不用想了,怡红院跟高绝家是邻居,你上回不是说,关筠去高宅看凌妙艺?我猜,一定是她无意中看见金甲她们,暗中一打听,知道是怡红院的管事,就算猜不到怡红院是咱们的大本营,也八九不离十了。至于关筠为什么绑架扣留,坏人干坏事,不用理由她都喜欢害人,夏况我那天给她没脸,她记恨我,就拿我的丫头来出气!现在也不知上了几遍刑了,啊啊啊!”
夏暖燕看青儿又要冲动起来,复又劝一回:“要真是如此,那也不是大事,我叫了几个小高手过来,先把人救出来,咱们再寻法子找关筠评理、讨债。你兴得再厉害,也光嘴上厉害,放你进城去找关筠,再搭配一个祁沐儿,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就请你稍安勿躁……”
“娘子,你找我?”
男子的声音在十几丈外传过来,夏暖燕回头一看,是熠迢到了。其实去找人的事,她更属意熠彤,觉得熠彤更识时务,而且又是土遁人,打个地洞去拜访关筠,岂不便宜?不过想到熠彤是孟瑄的心腹之人,自然须得办更重要的事,都有好帮手来了,她也别挑挑拣拣了。
于是,她大略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着重说明了,青儿旧日住关家时,与关三小姐十分不睦。想了想,她又补充说,关三也是个随其母那样的性子,表面一派和气,温顺刚劲的大家闺秀,心里面却天生带点儿狠毒,待人待事都是当时不动声色,一旦发难就来真格的,有些杀人不见血的果毅气劲。
青儿本来正埋头写她的“小黑本”,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来赞道:“总结得太恰当了,真是一点不错,不光关筠是这样的人,连她母亲也是差不多的脾气!从前我把关筠的娘当姑姑一样看,所以对她这样的行事只有佩服,还想跟着学两手,留着傍身。可现在,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开始对付起我来了,我才知道,这样脾气的女人有多可怕!”顿了顿,她又奇怪地问,“小逸你跟关筠没多少相处,怎么知道她比我还深?”
夏暖燕听青儿如此问,才发觉,自己一时忘情,就把关筠之胞姐周菁兰的特性全说出来了。而且很巧合的是,她的遭遇也跟青儿十分相似,一开始遇上了周菁兰那种杀伐果断的女子,觉得又强大又聪明,当朋友很可靠,当师父能学着不少东西。可等有一天,那位女枭雄不拿你当朋友的时候,你才知道,有时候选个青儿这样带点儿笨的忠心朋友,自己的命才能更长一些。
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又回头对熠迢说:“我写一张帖子,署上我舅舅陆江北的名号,戳着他的一枚小印,你只自称是他的随从,拿着帖子叩门要人。她若不承认,你再转帖子给前院的关老爷,就说,锦衣卫走失了一起重案的重要证人金甲银乙,现有确实证据证明人在关府。关老爷是谨慎小心的人,就算他不十分忌惮锦衣卫,也是怕这种没事惹得一身骚的无厘头事件。这么两下里一催,估计人就该到手了。”
熠迢拿了帖子,应下了就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青儿担心地问:“要是关筠不把她们藏在关府,那又该怎么办?”
夏暖燕含笑安慰说:“别上火,熠迢也不是傻子,他跟了孟瑄多少年,这样指名道姓又地方去的寻人事,他若办不好,还好意思回来见咱们俩?先等他的信儿,实在有阻塞,我安置妥了园中事,明后日里陪你一起进城找丫鬟。”
青儿的这几名丫鬟,就好比是夏暖燕的蝉衣薄荷,使久了就有几分真情意,因此听说此事的当天夜里,她就翻来覆去的没睡好。因为她择席,所以择到最后,还是很没出息的来睡夏暖燕的贵妃榻了。
夏暖燕在里屋贵妃榻上陪孟瑄睡,他们两个听到青儿辗转反侧的声音,也是有一点失眠,尤其孟瑄大侠也不用睡多少觉,他见夏暖燕眉头微微蹙着,眼睫也在颤动,知道她受到青儿的感染,也难以入睡了。于是他侧躺着移过来一些,用一双温暖干燥的宽厚大掌,紧紧护住她的双耳,不叫她听见青儿隔一阵就传一声的吱吱压床的声响。
夏暖燕只觉得渐渐被屏蔽进一个无干扰的清洁世界,不但是噪声没有了,连她的人也跟着所有噪声一起融化掉了,融化为一片没有形状的云朵,随风漂游到各处,那种感觉又清爽又没有羁绊……
直到天明睁眼,她才觉得睡了一个近半月来最香甜的清眠,回身去看孟瑄的卧处,又是空的,看来他并不怎么需要用睡眠养神,只是想依从常人的习惯,才每晚上床躺一回。
夏暖燕踩上软鞋去看青儿,见她躺的四仰八叉,鼻鼾声极重,眉头揪揪着,睡得很辛苦的样子,于是不忍叫醒她,反而在她的睡穴上下了两针,让她再多休憩一会儿。盥洗用餐后,晨光已经大盛,夏暖燕就去让苏子打听,熠迢回来没有,过来回的是“没有”。
她料想,昨天午时后派出去的熠迢,快马赶去城中、拿帖子叩拜关府,这些都是能当天做完的事,假如顺利找回了人,那么熠迢必然雇了马车当天赶回,或昨晚太晚了,城门关了,就歇宿一夜,天明出城门来,现在也该妥妥到了。既然没回来,那就是此事遇到了阻滞。青儿待会子睡醒听闻,肯定更不安生了,还要往更坏的地方想。
这么一番琢磨下来,她决定今天里敦促修葺房顶的工匠竣工,黄昏前离园,再叫一二个能办事的婆子看好了“秋心一叶”,防止帛儿再出什么幺蛾子。这里安排妥当后,明天她就跟青儿一起进城去,找青儿之余,还能顺便打听一下蝉衣等的消息。孟瑄虽许下了帮她找,可他终究贵人事忙,最多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