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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听完之后,颔首问小厮:“朕听你说话口齿清晰,也懂得拜圣驾,你是这园子的管事?”
小厮答道:“小的是七公子的亲随,名熠彤,前些日子跟主子出门去了北方,今天小的先一步赶回来,是为了打点清明节祭祖事宜,听说园子里迎来了圣驾,怕别人不懂得回话的礼仪,这才自荐过来。”
朱元璋边听边点头,思忖着,这个孟夏氏是个贤淑有德的女子,气派也显大度,最重要的是,她施恩于难民,难民也感了她的恩。倒叫韩放从从中间插了一脚,弄得本来就有怨言的难民更仇视官府,更加埋怨他老人家了。可他老人家也有难处哇,国库永远是瘪的,银子永远是不够使的,他就是一文钱掰成两文花,照样有遍野的饿殍。最可恨的就是那些贪官,饿死百姓,愁死皇帝,只喂肥了他们……
该惩罚的要惩罚,该奖励的须奖励,这样一方面能平息民愤,另一方面,难民都把她塑成娘娘,供进庙宇里去了,倘若不收进他们老朱家的名下,那这么一个野路子的娘娘,时间久了不就成了精怪了?收她入皇室,那么她的那些美德和善举,不就变成了皇家的善举?
想到这里,朱元璋再也不作犹豫,将今天早上就提起来的收孟夏氏做干孙女的事重提了起来,早晨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一言,他那时都没打算道出自己的身份,认孙女也就是说完就抛到脑后的小事。
可现在他却是真的萌了表彰功臣孟家的女眷夏氏的心念,先叫了大内侍卫中的其中一个提笔记个草卷,才沉声宣旨道:“孟夏氏,与朕一见如故,还做了几件很合我老人家心意的事——阿、阿嚏!”这时,清园的冬衣姗姗来迟,披在了万岁爷的龙躯上,于是他接着说下去,“朕家的老四朱棣家,生的几个孙女都太硬气了,没有一个像女孩儿家的,老四从前就跟我说,他想要一个乖巧可人的女儿,而今日既有这个缘分……孟夏氏呀,你就认老四当爹,认我老人家当爷爷罢。”
第三天晚间的时候,就有册封的旨意下来,封孟夏氏为正四品清宁郡主,封孟瑄为仪宾,赐住清宁郡主府;封生母蓝氏为四品恭人,表彰孝徳。夏暖燕叩谢之后,留宣旨的公公吃茶,对方推了事忙,于是她让下人将封好的红包给那公公,对方掂了重量,笑逐颜开地下去了。
“蓝氏?”青儿研究着金黄灿烂的圣旨,先纳起闷子来,“难道是他们打拼音的时候打错了?可拼音是民国新文化运动的产物呀。小逸,他们是不是把你娘的姓名给搞错了,要不要拿去让他们改一改?”
夏暖燕含笑答道:“古往今来没听说有退圣旨回去改的道理,蓝氏是我上次见聂淳时,我与他计议定了的名姓,为的就是让娘改头换面,新活一回。还有,罗家姑太太罗川芎,在官家户档上是已婚配的妇人,就算聂淳帮她办妥了和离,那她也不是待字闺中的那一类了。依律法,诰命夫人受封后不能改嫁,否则就要被褫夺封号,议处罚银。”
“怎么还有这么可恶的事?”青儿撇嘴,“男人当官就能三妻四妾,女人当个诰命,就得一辈子捧贞节牌坊?”
夏暖燕点头叹息道:“这是自然,但凡官员之正室才能受封诰命夫人,领一定数目的俸银禄米,等那官员死去,皇帝肯给他夫人钱财,帮他养家活口,当然是看在他从前兢兢业业的份上,若他夫人倒守不住改嫁了,那皇帝册封诏书上的‘贞徳’岂不成了一句笑话?其实,如果我娘在受封前就嫁了聂淳,那这个就不碍了,因为她这个情况特殊,宋朝也有可比照的先例,没有说母凭女贵,反而拆散母亲配偶的道理。我只是怕他们那边还别扭着,不赶快给我娘弄妥‘扬州蓝氏’的身份文牒,速速签下那份婚书,甚至,娘可能现在还没跟夏阜和离……也不知娘她现在怎么样。”
青儿同情地拍了拍她,安慰道:“上帝关了你的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一扇窗,虽然你两个爹没良心,娘也不负责任,可你生的美丽又聪明,还嫁了个帅老公,算是补偿了。对了,你是正四品,那孟瑄的‘仪宾’不也是正四品了?他当将军时是几品,跟你一起升迁了吗?”
夏暖燕微微一笑,为青儿扫盲:“公主的驸马和郡主的仪宾都是虚衔,几品都不当真,有些俸禄也都算在公主、郡主的账头上了,夫妻俩领一份俸禄。孟瑄的军衔,我倒真没细算过,不是从五品就是六品,在军中只按‘将、帅’论上下级,倘若皇帝让一个九品的掌帅印,那九品官也能调动四五品的。”
两人正说着话,分享着夏暖燕受封郡主后的喜悦,突然听到院子里乒乒乓乓响成一片,二人对视一眼,出去察看,只见院中央一蓝一白两道光影纠缠在一处,一会儿跑天上去,一会儿又落地上来。青儿还没反应过来,夏暖燕却已猜出,那是两名高手在交手。但见他们之间也不互通言辞,就是闷着劲的打,虽然打出来的招式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可却不带半分杀机,甚至还有一派赏心悦目的优雅。
奇怪,那是什么顶级高手,一下子竟冒出两个来,还跑到她家院子里比武?夏暖燕偏头问青儿:“前天,段晓楼他什么时候走的?”
青儿答道:“他扛我出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只是我吓得不敢回去,就放弃了继续参观朱元璋,让他送我回水谦居来。到了这里,我想多探听点他的情况,就留他喝茶聊天,然后我们就聊了一下午,直到你回来之前五分钟,他都还没走呢,我也不知道怎么一转头他就没人了。”
“整整聊了一下午?”夏暖燕十分诧异,青儿和段晓楼?感觉怪怪的,不由问,“你们聊些什么?”
“聊人生理想。”青儿一本正经,让夏暖燕一时无言。
这时,天上的蓝白两道影子在空中定格,夏暖燕和青儿举头仰望,蓝的是段晓楼,白的是……孟瑄?孟瑄他回扬州了?不是要去青州两个月,怎么只走了十天又回来了?难怪熠彤也回来了。
青儿冲空中那两位高大如神祇的俊美男子挥臂,呼叫道:“别打了~~都是自己人!孟瑄,你再打架你老婆该生气了!段晓楼,你怎么在别人家做客还打主人?”
她的调停果然管用,孟瑄和段晓楼住了手,先后从空中回到地面上,孟瑄对着她们的方向解释道:“一直都想切磋,今天正巧碰上了就试试。”段晓楼也补充道:“男子之间比武,跟你们女儿家斗草差不多,只是兴趣使然,无关恩怨,两位不必受惊如此。”
青儿她们不知孟瑄段晓楼二人怎么变得这么合拍了,顿时都惊奇不已。夏暖燕给孟瑄见了礼,问:“爷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好歹让人提前打个招呼,家里修缮屋顶,连爷你住的外院堂屋也在换琉璃瓦,一时恐怕收拾不出,暂时不能入住。”
昨天那场变故过去之后,当天午时后,皇帝就移驾回扬州了,扬州知府韩扉听说爱子的死讯,不但不敢愿,还在驾前说了三车子的好话剖明心迹,皇帝审到最后,只命将跟韩放去清园抄查时牵头的几人关押候审,此事就暂时告一段落了。并没有传出,皇帝召宁王见驾或下旨斥责宁王的消息。
韩扉暗抹一把冷汗,听师爷董过光讲述完韩放之死,以及孟瑄小妾夏氏受封郡主的新闻。第二日,韩扉又让泥瓦匠人推着十车琉璃瓦、白粉漆桶到清园,非要为清园修葺屋顶、粉刷外墙赔罪不可。当时接待匠人的是青儿,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她就叫那些人进来鼓捣了。
夏暖燕听说后心中觉得不妥,就算韩扉是真心为韩放的作为道歉,那清园都不大适合修缮——才受封郡主就大兴土木,听起来也不好。可匠人已经叫进来,少不得让他们做一圈再走,据工头说是个五天的小工事,今日才做到一半。
当初孟瑄修这园子的时候,就相中了这种琉璃瓦,都已下货定了,那边又推搪说没有,他才临时换做另一种。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家常小事,知府大人是从夏得知的。
而孟瑄回园时见着那些泥瓦匠,也是微微皱眉,暗中让人多看紧他们一些。韩扉失了儿子,不思迁怒别人报仇,却帮郡主修葺起房顶来,这不是太反常了。此刻见夏暖燕问,他解释道:“过两日是清明节,我不能抽空回家参加祭祖洒扫,因此打算在这里设一坛,不拘形式祭一祭也就罢了。”
夏暖燕点头道:“既如此,妾身再安排一间净舍给爷住,如今没修葺屋顶,又一应器用都齐全的屋子也有不少,不过想问一问爷打算住几日。若是只停留上两三天,又动那些没住过人的新屋新楼,就太折腾了,还不如住客房更便捷,您说呢?”
如今几乎已和段晓楼等高的孟瑄含笑负手,扬起下巴,点了点她身后的水谦居,笑道:“虽然清园在你名下,但清儿你不会这么狠心,让为夫去睡客房吧?我大概在清明当天就走,中间停驻三日,就在水谦居住好了。”
夏暖燕点头称是。关于孟瑄的住宿问题讨论妥了,四个人一时默默无话,站在庭院里吹了一会子风,青儿戳下夏暖燕,笑道:“你相公旁边站的那个也是位将军,你怎么忘记招呼他了?他说不定是皇上派来传旨的,还不让着他进去喝杯茶?”
夏暖燕依言,让段晓楼进屋喝茶。
段晓楼笑辞道:“我不传旨,只是那一日皇上看园子里长的一种红山果鲜艳可爱,想采些吃又忘了,今天想起来,又支使我过来。”
夏暖燕连忙笑道:“夏用让大将军跑一趟,只消传个话去,妾身自然采了最新鲜的山果孝敬他老人家。”
“我也就是顺路跑个差,”段晓楼解释说,“看一看上次未看全的景致。”
夏暖燕点头:“那敢情好,将军是打算住下来参观?用不用妾身安排一间干净的客房,把风景看全了再走?那山果,妾身再打发了妥帖的人送去扬州就是。”
段晓楼偏头看孟瑄,孟瑄一笑道:“既如此,那我与段将军去前厅饮几杯尽兴,你们慢慢收拾安排。”段晓楼点头说好,于是他二人亲密无间地肩并肩往外走,夏暖燕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对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徐徐施礼,缓缓收礼。
青儿冷眼旁观,先不说孟瑄小哥怎么变这么奇怪,但看段晓楼,怎么都不像不认得夏暖燕的样子,那天拉着他问了一下午,都没问出个一二三四来。段晓楼,真是个迷。假如他完全忘了夏暖燕,他的态度不会这么生硬,她印象中的段晓楼是很擅于跟女孩子打交道的。假如他没忘……那他现在的态度就更耐人寻味了……
孟瑄和段晓楼和和气气地商量着去前厅喝酒,但他们并未立刻就走,因为朱元璋要吃的野果子,就长在水谦居的对面几棵树上。段晓楼让孟瑄稍等,他自己就飞到树上摘果子去了,连盛放的锦盒都现成的从怀中取出,可见他真是为了摘果子才来——青儿这样判断着。
适逢厨房的人过来问事,夏暖燕刚好把孟瑄他们前厅下酒的菜馔安排了一番,她想再多看看孟段二人的情形,因此她也不进屋去,就站在檐下,把菜果品名一样样交代下去。青儿想尝尝皇帝朱元璋心仪的果子什么滋味,因此跑出院子去,和孟瑄一起等在树下,要等两个果子吃。气氛友好,田园气息在黄昏里弥散,但是一点不和谐的事,在夏暖燕的头顶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