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8

  那九名侍卫得令,一道道身影冲天而起,直冲入阵中,口中大喝着“拿刺客”,将二门外的韩放的府兵也惊动了。夏暖燕见那九个人是皇帝吹哨子叫来的,肯定没有水货,又见地形狭窄,不利于他们发挥,于是拉动机关消息掣,只减去几棵梅树,阵法就四散了。登时,庭院内的视野开阔,朱元璋站在门口,也能看见中庭那边九名侍卫搏击一个黑衣人的场景。
  夏暖燕早已拉着青儿进了屋,一人持一柄西洋镜在最安全的地方观望,夏暖燕看得连连摇头,好厉害的黑衣人,才一个人而已,竟然力斗皇帝的九名亲随,还隐隐处于上风,再这么打下去,不消半柱香的时间,那黑衣人想要杀出重围,想顺利逃跑是没问题了。
  她都能看出来,那老战将朱元璋岂有看不出的道理,想到叛贼的一个探子,一个兑去他九个,他急火火地指使夏敬先:“国舅你也去,一定要生擒此贼!”
  夏敬先的亲姐姐夏在梅入宫二十余年,熬到年老色衰,仍只是个婕妤,夏家从来也没在夏婕妤的头上沾过什么光,只是空有个好听的名儿罢了。此刻听朱元璋唤他一声“国舅”,夏敬先万分受宠若惊,立刻冲进战局中拼命,可被两下子不知敌我的拳风扫过面颊,他灰头土脸地来回报:“臣年老体衰,有辜圣望,待护驾完毕后就请辞谢罪!”说着张臂站在朱元璋身前,做出母鸡护小鸡的姿势。
  朱元璋一脸嫌恶地瞪视夏敬先,鼻中哼笑:“我七旬老人没说自己体衰,你不到四十就衰起来了,难道素日被酒色掏空了?真丢进大明武将的脸!”
  夏敬先有苦说不出,他年轻时文武双全,同时考取了文武双料科举,文科举的成绩还更优胜一些,谁料家中老父却……唉……
  西洋镜后的青儿看到此情此景,扑哧笑出声来,用胳膊拄了拄夏暖燕,悄声道:“他们互掐呢,那两个负心人。”
  夏暖燕没闲心看别的风景,只蹙眉叹气道:“那九个人留不住黑衣人,这可如夏是好?”
  “留住留不住,关咱们什么事?又不是咱们的儿子要造反,要杀老子。”青儿不在意地笑道,“不过他杀了韩放,倒是出了咱们一口气,那韩放真是失心疯了,手里才多大点儿权,就参与起谋朝篡位的风云事件来了。对了,他到底怎么死的?刚才我眼花没看清。”
  夏暖燕摇头:“不是你眼花,是那个黑衣人太快了,我也没看清他从哪儿来和怎么出手的,可我看见韩放中招后捂着他的肋下,掌间不见血迹,却有黄绿色的胆汁。”
  “你是说,刺客打破了韩放的苦胆?”青儿又惊又怕,“怎么还有这样杀人的手法,听上去忒恐怖!”
  夏暖燕蹙眉道:“这个元凶对我有敌意,又是皇帝某儿子一方的势力,青儿你说,这方势力是谁?若此人今日不授首,晚上我还能安稳闭眼吗?”
  青儿忧心的同时,又指出:“我当着朱元璋提起常诺公报私仇,你怎么不趁机告他们一状?他们打着官府的名义来咱们家坑骗粮食,有好多目击证人作证呢!你不是说,他们是要拉了粮食去做军粮,再谋划着造反篡位吗?”
  夏暖燕轻笑斜睨青儿:“朱元璋就在百十丈外站着,你倒是说话一点不忌讳。”
  “你还不是喊了朱元璋的大名?”青儿反讥。
  夏暖燕沉声解释说:“首先,我说常诺骗清园的存粮,是坑孟家、助宁王,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臆断,不能拿出来当证据说给皇帝听。就算常诺、朱权二人在朝中私交密切,皇帝也不能光凭我一个无知妇人的话就把他的亲儿子定罪,我说的过火了,露了小人谗相,皇帝岂不多心,这些话是谁教我说的。二者,园中的那些‘目击证人’看到的是常诺和孟瑛在一起,孟瑛跟常诺一个鼻孔出气,让用硝镪水洒难民,让把粮食运走,这些是杜管家亲耳听到的,他并不知孟瑛是假的。万一我非常幸运地进谗成功,告倒了宁王,那么遭殃的不光常诺,还有孟瑛,不牵连孟家就是万幸了。”
  “可是,孟瑛人在北方,皇帝这么厉害,一查不久知道他是被陷害的了。”青儿还是觉得夏暖燕刚才心软了。
  夏暖燕转动西洋镜柄,一边调解视野,一边指出:“你也说皇帝手眼通天了,他的探子无孔不入,又怎么能查不出孟瑛从前的那些旧迹,就算孟瑛清白了这一回,那他从前的那些又怎么算?”
  “是哦,”青儿苦恼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帮那九个傻大个抓住刺客?你猜那个刺客是谁?朱权还是常诺?”
  夏暖燕凝目细细分辨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两个都不像,常诺的步法很快,但轻身功夫就次一些,他擅长使剑,腰带就是一把软剑,弹开即用,现在那名刺客要是手里有兵器,那九个傻瓜早就留不住他了,因此不是常诺。至于朱权……说不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武境到了哪一步,可他不像是做事这么瞻前不顾后的人,为了拿下一个孟家,他就自己上场搏斗,将自己暴露于幕前?这不像是他的一贯作风……”
  说到这里,她觉得耳畔一阵痒痒,蹙眉回头,登时吓走了三分魂缕:“段、段晓楼?!你在这儿作甚!”青儿也吓得以为闹了鬼,她一秒前转头看夏暖燕,她后面还没人!
  段晓楼趴过来,礼貌道:“这望远筒能否借我用用?那个人我似乎认得,果然是宁王的人。”
  夏暖燕木讷地松手放开西洋镜,任段晓楼拿走瞧去。心中紧张的透不过气来,糟了,他来了多久,又听了多久?是青儿说什么“篡位”不“篡位”,还是她直呼“朱元璋”大名的时候?段晓楼他喝了那个孟婆汤,已经不认识她了,对吧?那他会不会向皇帝告密?
  夏暖燕与青儿面面相觑地对视一会儿,不知该对眼前事作什么反应,段晓楼看上去面色如常,挤在她和青儿中间的窗格前,拿着西洋镜向下“看风景”,既不显得太生疏,也没有从前见着夏暖燕时的那股子兴劲儿……所以说,他还是不认识她了,对吧?
  最后,青儿谨慎地开口问了:“公子,你来了多长时间了,有没有听到什么好料?”
  段晓楼只不理她,静静转动西洋镜的手柄,俯视那院里的情形,过一会儿松了手,仍将镜子递还给夏暖燕,正目瞧了她两眼,方沉声道:“那些国家大事非是你能议论得的,这回我窃立一旁无意中听得,听见了当没听见,下次就没这样的运气了。”
  说完,他就在二人眼前推窗出去,跳楼入庭院,打将起来了。青儿转头看夏暖燕,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算认识你还是不认识?”
  夏暖燕垂头,淡淡道:“可能不认识了,还好他天性善良,也不爱打小报告,否则这些话传去皇帝耳里,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说着,院中的战局里因为加入了一个段晓楼而扭转,段晓楼在旁观望多时,看清了那名刺客的武功路数,下场后杀手锏频频爆出,逼得那刺客也动用了真功夫,一下子让夏暖燕看出端倪来,哼笑道:“这位唆使了韩放,见对方不成材,又击碎他的胆囊的幕后高人,原来是宁王身边的上官明日。”
  “上官明日?”青儿也听夏暖燕提过一点幻梦中的见闻,对这名字有印象,“那个暗恋朱权,把你当情敌的男人?”
  夏暖燕不得不承认青儿形容的恰如其分,点头道:“没错,他前世给我下了很多绊子,我去伍樱阁做事,原本是充当宁王的传话筒,上官明日却想方设法派我出那些最危险的死任务,当时我还以为那是要磨练培养我,如今再想,他是想让我死的无声无息。我跟柏炀柏单独出任务的时候,每次都那么巧遇上敌袭,究竟是谁泄露我们的行藏,不用想也知道了。没想到隔世的仇人,他根本没跟我照过面,有了陷我于死地的机会,他还是背后捅刀子。”
  场下面,上官明日虽然把看家本领也使出来了,但始终敌不过有九名大内侍卫掠阵的段晓楼,他心中大为懊悔,早该在有逃跑机会的时候跑掉,一认出皇帝在这里,就该暗杀了韩放从速离开。没想到他天纵聪明英才,竟然在这里被困住,难道今日竟逃不掉了,要此处折翼?心有不甘!
  在纷乱的战局中挣扎着,他鬼使神差地又分神瞧了一眼上方的楼宇,在其中一扇窗格里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那冰寒入骨三分的恨意,只晃动了一下就闪开了。“”他愣了一晌,只觉得心神被牵动,还不能重新专注在战局里,他就已经被段晓楼一记手刀砍断了右边臂膀,于是,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失陷了。
  不远处的师爷董过光早集结了韩放带来的府兵,风风火火地闯入这里,跟负手站在庭院当中的朱元璋直直打了个照面,先是被吓傻了,等不傻了之后,携众伏地,长跪不起。虽然他既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皇上怎么到了这里,可他还是求告“皇上饶命!”
  听在朱元璋耳中,更加坐实了韩放勾结某藩王、图谋造反的大罪,一时气得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究竟是他那个儿子这样大胆,他老子还没咽气没阖眼,他就不安分地先拿天子座前的保定伯孟善开刀了?谁?!究竟是谁!
  朱元璋炸雷似的将这些话吼给师爷董过光,质问他们为谁卖命。而董过光一个小人物,哪里能接触到韩公子的大秘密?韩放投靠宁王不过几天,这是第一回合作办事,就被上官明日当弃子处理了,除了他之外,当真就没再有第二个韩家人知道他跟宁王之间的私下交易了。直吓得师爷董过光和一众府兵身抖如筛糠,哪里还有刚进清园时的凶横模样。
  段晓楼适时提醒皇帝,最知道内情的人,就跪在那儿伏法待处呢,于是,朱元璋又把一腔怒火喷向刺客上官明日,当胸一脚,比当年宁王踹夏暖燕的那一脚狠多了。上官明日面上的罩巾被除去,双臂被折断,极不自然地耷拉着,周身数得上名的穴道,被段晓楼拍了一遍,因此皇帝怎么踹他就得怎么受着。
  楼上,青儿刚想问夏暖燕,她们两个还下不下去凑热闹,却见夏暖燕面色凝重,不由询问道:“怎么了你,你的仇人落入法网了,你怎么还心事重重的?”
  夏暖燕苦笑道:“上官明日真够狡猾,他罩巾下的脸易过容了,皇帝不认得他是宁王的人,他自己也抵死不招认,那宁王就不会被牵连。等这一回的事过去后,宁王知道上官明日是在咱家折掉的,他最心爱的部下没有了,你说他该有多生气。”
  “可段晓楼不是认出他的背影是宁王的人了,段晓楼会说出来吧?”青儿满怀希冀地说。
  “疏不间亲,他只是皇帝的臣子,没有确实证据,你觉得他敢把这样的话说给皇帝听吗?”夏暖燕蹙眉,“皇帝是个最多疑的人,什么事都得反复琢磨过十回才罢休,他难道不会想段晓楼指证宁王的用心吗?段晓楼在长夜阁的顶头上司可是燕王,皇帝会想到什么地方去。”
  “那……我下楼去装傻,”青儿又提议道,“我去嚷嚷出来,上官明日是个易容货,再把洗颜水洒到他脸上!皇帝认识上官明日的脸吧?”因夏暖燕今天易了容,她也多带了两瓶洗颜水。
  她这里说着,那里人就往外冲,酝酿着装傻大姐的心情,夏暖燕又好气又好笑,连忙一把扯住她,制止道:“你还装傻呢,你当皇帝真傻不成,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精明的人了,否则怎么轮到他做皇帝,怎么不是别人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青儿急了,“难道这次又要放过朱权?”
  夏暖燕沉吟着低声道:“说不得,只有试一试了。”说罢她走到一楼的花房,四下端望找到水箱,把她随身带的洗颜水和青儿身上的全都倒在里面,然后按动了庭院中的洒水机制,齿轮链条缓缓移动起来。青儿看后受惊掩口,那个按钮她上次也试过,按了之后,就会天女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