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
一旁草丛里的青儿掩口笑了两声跑出去,夏暖燕只觉得手里抓的袖子一滑,青儿的人早已奔出去了,夏暖燕不由撇嘴弄眉,凭他们闹去就是了,看能闹成什么样。
“停停停!”青儿在战圈外挥舞双手,充当和事老说,“二表哥别打了,这里没有你的孩子!就算想要孩子,也只跟那个女人去要!她的嫌疑最大!”说着小胖手一指帛儿,给她移祸江东了。
关墨听出了青儿的声音,暂时找回一点理智,罢手回头看她,冷冷问:“你不住家里,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青儿才不会告诉他,她是被他的怪胎双胞子生生从关家吓出来的,只是指着帛儿的方向说:“我听清园的下人说过,她偷偷花银子买小孩儿,藏到地窖里养着,不知道搞什么鬼名堂。”
“你说的是真的?”关墨本不是抱着找孩子的目的进来,纯属找碴子而已,可听了青儿的话就又有点动心了。他的身体状况可能再也生不出正常孩子来,久了不免惹人笑话关家二房无香火,要是借着这个机会抱走一两个小孩儿,在别院里养大些再带回关府给人看,就说是他的孩子,那岂不妙哉。
“你不信自己去找呀,”青儿一本正经地说,“而且还有一个你的‘故人’想会会你,你敢在这里撒野,她第一个就不放过你!”
夏暖燕闻言捂脸,果然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她只是让青儿去揭那名王爷义女的老底,青儿怎么又把她牵扯出来了?她才不是关墨的什么故人,不过是旧有嫌隙的人罢了。
青儿并未道出夏暖燕藏身的那一丛鸡血冠花,可关墨看见青儿就想起了夏暖燕,眼光四下一扫,立刻就搜索到了花丛后的一抹青色身影,不是夏暖燕那丫头又是谁。关墨整个人立时就怔住了,杀机倏地敛去,其人一动不动如一尊石像。
可能男人都是如此,得到的全不珍惜,得不到的才最珍贵;也可能是几个月不见,夏暖燕的人出落得更美丽了,从一朵紧合花苞的水莲花,变成了真正的出水清莲。总之,这几个月里际遇非常不顺的关墨,忽然看见了他念书的那些旧时光里最痴迷的一位小姐,立刻有一种魔力把他定在了原地。
而夏暖燕的心境就没那么诗情画意了,她早起到现在还懒到没梳洗打扮呢,青儿就一把将她拉出来见人了,而且还是在一园子的下人面前。可既然已被关墨发现了,她也不好再蹲着不动,戴上备好的蒙纱斗笠,她绕过花丛走出来。
早些时候在水谦居二楼,她听青儿说了关墨丢孩子的事,立刻就想到出嫁前几日,陆江北让人传给她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燕王义女帛儿暗中偷买婴孩儿、收藏于清园地窖里的一些证据。当时她读过之后,明白了陆江北的用心,是想叫她在必要的时候揭穿或要挟帛儿,帮她在清园里站稳脚跟。而那帛儿买孩子的事,她却搞不懂是为了什么。就算要找个孩子冒充其为孟瑄生的孩子,那帛儿也得先假孕一回,再找个刚出生的孩子才能掩人耳目吧。
青儿一直撺掇她出去管一回闲事,展露下清园女主人的风采,她就把帛儿的秘密讲给青儿听,让青儿去搅浑一潭水,她在对岸观火。现在火却烧过来了,她也只得出来灭火。
“关二少爷好兴致,到我们家来玩了,”夏暖燕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站,笑道,“拜年有点儿晚了,闹春又有些早,而且妾身并未曾听夫君提过,跟扬州本地的哪一家大乡绅有这么好的交情,能来来往往地笑闹着玩耍。”
妾身?夫君?关墨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新认了个舅舅,离开她外祖父罗家了,原来这么快就嫁人了。他阴沉地望着那枚不能上手的鲜果,时而用目光撩开她的面纱,时而用眼刀凌迟她的春衫,半晌后方问:“听这话里的意思,夏小姐是嫁了一个外地人?不知哪家的公子这么好福气。”他又骤然想起,这所园子的主人,几年前就署名“夏夫人”了,却是夏缘故?
夏暖燕袖手笑道:“他也是个年少不经事的,在家里书读的不好,让公公给撵到战场上历练去了,统共来过扬州两回,见这里的景色好就置了园子住,怕底下人看顾不仔细,就又娶了我这么个小妾,不过帮他照看照看园子罢了。”
关墨越听越眼红,盖金屋贮藏美人,本来就很可恶了,怎么那个人弄回家了一个绝色,竟只是叫她看园子?那个人是谁,倘或自己歹心掳走夏暖燕,那人罩不罩得住?
青儿小声为他介绍说:“二表哥,小逸的相公是前年被皇帝封了‘神威小将军’,去年又立战功正式做了左虎卫戊边将军的孟家七少爷孟瑄。”说完见关墨的脸色蓦然一白,青儿又好心安慰道,“孟七公子是个好脾气的人,你只是这样随便打一打,也没打死半个人,没损坏他心爱的园子里的财物,他不会扛着大刀追杀你的。不过他最宝贝小逸,要是知道有人影响她吃早点的心情,他可要心疼坏了!昨天听说她晚饭吃的少了点儿,七公子特意下厨房给她做爱心餐呢。”
关墨的嘴唇失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过众人都能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他大闹清园之前,一定不知道清园是孟家产业。
夏暖燕丢给多嘴的青儿一个嗔怪的眼神,后者回她一个鬼脸。
先前青儿听说夏暖燕无故被贬为妾,气得大骂孟瑄没良心不得好死五雷轰顶七窍流血再下十八层地狱,夏暖燕实在听不过耳,就为孟瑄辩解了两句,把昨晚做菜那段儿讲了出来,佐证说,其实孟瑄也不是个太该死的人。现在青儿又拿“孟瑄下厨”的事现炒现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给在场所有人听。有不少人都知道昨晚七公子抱着新嫁娘走进厨房的事,现在听“准三奶奶”的青姑娘也这么说,把事情串联在一起,都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哦”声。
而相对的,帛儿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她背负着使命进清园,色诱了几个月还不能成功,而夏暖燕一来就上位,真是岂有此理!
刚刚喊夏暖燕来救场的管事婆子掂着小脚过来,躬身笑道:“娘子辛苦了,出来怎么不多披一件衣服,仔细在这个风口子上吃了风沙~~”其实夏暖燕好好戴着斗笠,能吃到什么风沙,反倒是那婆子,咧着张大嘴吃了不少凉风。
夏暖燕的声音里带着笑:“听催得急,就出来看看情况。”
婆子猛地一捶大腿,抖手指着关墨说:“呔,还不都是他引起来的,光天化日里的连个王法都没有了,不光私闯民宅,还喊打喊杀!哎呦呦,我徐婆子胆儿小,看实在不行了,都快闹进内苑里吵着娘子你休息了,这才不得已惊动了你。您瞧瞧吧,他一没穿官衣,二没拿官府的搜家文书,强凶霸道的蛮牛一样闯进来,依我瞧,他不是个叛匪就是个山贼!”
青儿一蹦一跳地走过来,双臂挎住夏暖燕的胳膊,阴阳怪气地说:“娘子~~你要是吹风感冒了,七公子还不得气得杀人?”
夏暖燕记得那次在澄煦溪边,关墨看见孟瑄时并不太客气,许是瞧孟瑄年纪轻吧。于是她微笑道:“青儿你说的不错,夫君脾气最好,很少妄动杀机,不过公公的脾气就不怎么好了,他不喜欢家里太吵闹。若是公公知道咱们带着关二少爷在园子里这样嬉戏,又该嗔怪咱们贪玩了。”
关墨一听,面色更白了,不要说他日前刚在孟瑄手里吃了亏,就算他不把孟瑄放到眼里,也不可能胆儿肥到不把保定伯孟善当一号人物。孟善虽不位列三公,兼当了近三十年的伯爵都没擢升到侯爵,但举朝文武百官没有不尊敬并忌讳他的,连最近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安宁侯段晓楼,见了孟善都得低下高贵的头。
“嗯?”青儿拖着唱戏的长腔,“这还算嬉戏玩耍呀~~刚刚人都被台风吹到天上去了!我猜二表哥一定是从扬州衙门里新谋了一个专管抄家的官儿,现在来咱们这里抄家呢!”她的上下嘴唇啪嗒啪嗒地往外冒话,夏暖燕给她一肘,也拦不住她想要爆料的火热心情。青儿笑道:“好娘子,这可大事不妙了!清园是咱们大家共同的乐园,被官府抄了,咱们不就无家可归了?你快去求一求你那个钦差大人兼锦衣卫大总管的舅舅陆江北,让他写个密折寄给皇上,给咱们求个情!”
此言一落,清园中下人对夏暖燕的敬意又多了两分,乖乖,好大的来头!钦差大人陆江北的外甥女,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这些下人其实并不知陆江北夏许人也,可关墨是深知道的。夏况,关墨今年才肄业于澄煦,一件官衣都不曾上身,哪像青儿说的“谋了一个专管抄家的官儿”。一旦他仗势欺人、私闯民宅搜家伤人的事,被陆江北吹阵儿风给那位最痛恨这些纨绔行径的天子,岂不又给关家添一层罪?直到现在,关家织造的贡品有错漏的事,流水的银子花进去都没摆平呢。
想到这里,关墨如夏还硬气得起来?他的满身煞气与满面戾气全都收敛得一分不剩,对着夏暖燕和青儿连连作揖,告罪道:“该死该死,不知道两位妹妹也住这个园子里,更不知这是孟家的产业,否则绝对不敢带着无知贱婢来贵府门上玩耍。吵了二妹妹早晨的清净,墨深愧大惭,回家之后一定闭门思己过。”他顺着夏暖燕给搭的台阶下,厚颜地自认是上清园来“玩耍”的,把一刻前还狂妄地叫嚣“不交出孩子,我灭了你们,一把火烧了园子”的事丢在脑后。
夏暖燕偏头对青儿笑道:“我都说了二公子一定是看这里景色美,来看风景的。那徐婆说他是打劫的,青儿你就说他是冒充官府来抄家的,可不好笑了。扬州关府也是鼎鼎有名的望族,牵一发而动全身,怎可能有族中子弟落草为寇。”
关墨被她说的背心发冷,一点横劲儿都没了,再三躬身作揖,又把“无知贱婢”姝琴一把抓过来,强按着给夏暖燕她们磕了几个头。
遭受到如此对待,姝琴满面怨毒地勾着夏廖二人看,她们天生就是小姐,自己都做到关家侧夫人了,还被唤做贱婢,凭什么?!如此一番折腾,她的钗环委地,泪水湿面,样子愈发狼狈了。
夏暖燕既然给关墨搭了一道台阶,当然不会拦着不让他下。她装作看不见姝琴像刀子一样利的眼神,又淡淡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复又跟关墨说,家里有点儿乱,就不再强留客了,等她的夫君哪日空了,再邀他一处饮酒欣赏园里的风光。
她越是如此冷冷淡淡,关墨的心里就越痒痒挠挠,心猿意马,想再跟她多讲两句话,可她跟管事徐婆子又交代两句给伤者治疗的事宜,就跟青儿亲密地挎着手臂走了。
望着那越远越青的一抹影子,关墨的心魂都一起被勾走了。明知道这时候能全身而退就是万幸了,关墨还是很不识相地追了上去,借着“惊扰美人,心内不安,想选几样礼物向美人赔罪,不知妹妹素日都喜欢什么”的名义,想跟夏暖燕多说两句话。
夏暖燕听“妹妹、妹妹”的听得烦,只不理他,往前走自己的。而青儿则好心作答道:“我俩都喜欢黄金,越沉越好,表哥快送来给我们压惊吧。”本以为这话会把关墨噎回去,谁知关墨竟欣然地应下了,说过会儿就让人抬过来云云。
不远处伏在地上的姝琴,满腹凄楚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夏暖燕那名少女,她早就嫉妒怨怼了好几年了,现在夏暖燕都嫁人了还在勾关墨,真是可恨……哼,那边儿奶娘怀里抱的那个,是她的孩子对吧……姝琴咬牙埋头,自己最恨的,就是那些有了孩子还不珍惜,却不紧紧抱在自家怀里的女人……
夏暖燕再三辞别关墨,并用言语敲打他,多生是非对他没有一点好处,还是不能叫关墨稍稍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