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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暖燕一瞧来人是那个帛儿,本来就烦乱的心绪更添三分急躁,轻哼了一声绕过她去,心中愈发不满,此女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为荷像只八条腿的螃蟹一样透着横?
  青儿突然得了急症,让她也顾不得跟这个帛儿多作交流,绕过去走花廊的另一头,冷不防脚下一绊,就向左前方一栽摔倒了,而左前方是……一片荆棘雪茶!她心中突地一跳,低头时见到一只撤回去的橙色绣花鞋,鼻端也是撤走的炎炎香气,身体向左飞去,手臂如张开的一双翅膀,划出两道风的痕迹。
  若是就这样倒在荆棘雪茶上,受点伤是小事,可青儿那一头是急惊风呀!她心头一急,一个旋腰接力,猛然向右冲去,虽然内力只余一点茶渣,不过好在外家功夫这两年里也不是白练的。这一冲,不只她自己避开了花廊左侧的荆棘丛,更将拿立在旁边冷笑的帛儿冲进了花廊右侧的荆棘丛。后者骤然花容失色,无从借力地虚抓了两下,就一屁股坐进一片迎风傲雪的茂密荆棘雪茶中。
  “你……”夏暖燕也着实没料着有次变故,不过这个女人刚刚伸脚绊自己是事实,自己撞她入荆棘并非存心也是事实。被一个娇滴滴的弱娘子绊倒,实因自己不适应没有内力的疾跑,像个风一吹就改变方向的风筝。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真是至理名句。
  那个帛儿惨叫一声,瞬间被生有尖刺的荆棘包裹住,看情形,不光整个后背都尖刺伤到,连带她的玉色俏脸也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她痛得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滴花了精致的妆容,夏暖燕才注意到,这帛儿其实是画着很精心的细妆的,不过化妆的技术很高超,因此远观和近看,都几乎瞧不出她化过妆。“要我拉你出来吗?”夏暖燕平静问。
  “你假好心什么?!”帛儿洒泪怒叫,“夏暖燕,咱们的梁子算是正式接下了,本来我更加喜欢三公子,不过为了你,我非嫁给七公子不可!”
  “……”什么跟什么呀,夏暖燕一头雾水,女子的婚嫁一辈子只一次,当然要挑自己喜欢的人才对,为了一个称不上对手的对手,就要转换丈夫的人选?可她不是舞姬吗,她哪儿来的资格选?再者,若刚刚自己被绊进那侧的荆棘丛里,彼此的梁子就结不下来了吗?就算自己不追究,孟瑄也不会不过问吧……既然她说不用帮忙,那么,自己还跟她废话什么?青儿最重要。
  这样想着,夏暖燕绝尘而去,丢下在茶花和尖刺的亲吻中饮泣的帛儿,自去茶室找了银针。在茶室里面,也能隐约听见帛儿的哭声,好在此刻灯烛已熄了一半,伺候的人也全走了,没人见证她“行凶伤人”的一幕。而孟瑄带着棉耳朵,睡得像个乖巧的兔宝宝,安详甜美的睡颜,简直是诱人犯罪的存在。
  饶是时间紧迫,夏暖燕仍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蛋才走。孟瑄,好一个命犯桃花的男人,你说你多麻烦,睡得像死猪一样,还有两个女人为了你而“大打出手”,差点儿两败俱伤。
  走出茶室,远远望了帛儿那边一眼,见她的哭声还没喊来援助,她再问一遍:“要我拉你出来吗?”
  “滚!”她咬牙吐出这样的答案。
  “……”好吧,那她真没什么可说的了,索性绕远路从另一侧回暖房,连荆棘丛都不过了。清园地广人稀,占地大概有罗东府的一半儿,亏他们四个月就竣工了一个小型园林;罗东府的日常活动人口至少一千五百人,而清园听说才百十号人,而且入夜都得去外院的下人房歇着吧……那么,就让那帛儿姑娘自己慢慢哭叫吧,最近的茶室,孟瑄听不见,萧素心睡得香。
  每次觉得心里有点儿生气的时候,她都得告诉自己,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三十多岁,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遇过,不能跟xx岁的人计较,她太幼稚了——对关筠、凌妙艺,乃至上次在澄煦落水案中栽害她的祁沐儿,她都这么跟自己说过。这样一想,那个“滚”字也不那么刺耳了。头一次来孟瑄家做客,别给他添麻烦了。
  回了暖房,卯着一口气,做出一副要撩起袖子,大干特干的势头,可一进内室她却愣住了,青儿她……没事了?还在抱着个鸡腿啃,冲着她笑呵呵招手道:“小逸!你上哪儿去了?快过来过来,咱们接着聊天!今天不聊个一醉方休,我是不会停下吃饭的。”
  夏暖燕眉心突突着一根筋,攒起一些好耐心问:“刚刚怎么回事?你的头不疼了?还是你逗我玩呢?”
  “来嘛来嘛~~小逸,”青儿招一招油乎乎的小手,“我刚才疼,可现在一点儿问题都没了,精神还很好呢,咱们接着商量,怎么才能让孟瑄奋不顾身地给你要个好名分。我听淫贼说,孟家的规矩非常森严,要是你只是侧妻,遇到正式场合,你害得给他磕头哪。难道你想给那只沙文主义的猪磕头,在众目睽睽下?”
  夏暖燕叹一口气,问:“柳穗呢?昕园里被蜂蛰肿脸的人是谁?”
  “张三李四吧,她汇报过了,我没仔细听,”青儿满不在乎地说,“我让她去睡觉了。刚刚你说什么,未来有个孟瑄来找你,还丢了半条命?”
  夏暖燕点点头问:“你读到的信里面写了什么?你夏时读了那封信?我是收在暗格里的,你怎么给我掏出的。”
  青儿笑道:“你那算什么暗格,白墙上一个方形的大布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之前孟瑛也整锅端出来给孟瑄看,孟瑄不肯看又给你搁回去了,不过掉出一个他都没注意到。我进屋捡起一瞧,上面写着‘禁断’,以为是‘禁忌之爱’或者‘十八禁’之类的小人儿书,就拆开瞧了一眼。”
  “那……孟瑄受伤那晚你明明就在呀,为什么,”夏暖燕小心翼翼地问,“你会失忆,不记得当时在场的人了呢?”刚刚提到孟瑄四叔孟兮,青儿就抱头喊疼,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是孟兮的“神功”造成的后遗症吗?
  “我有什么不记得的,”青儿自信满满地说,“在场的人,除了孟瑄、淫贼孟瑛,还有那个风扬也来过。他给我们报信说,你出了点儿状况,要让高绝照料一段时间。然后,孟瑄独自在你房里用超物理学的内功气功疗伤,不知道出什么毛病了大喊大叫,将你院子里二十个下人都吵吵起来,要去察看你屋里的情况,我灵机一动将他们锁在屋里,费了好大力气才想到这么绝妙的主意呢。感激我吧,小逸?”
  夏暖燕垂眸,她果然是不记得了,孟瑄的四叔。她说的故事,和那日里孟瑛说的,版本的轮廓是一致的,只是少了一个孟兮的存在,怎么会这样?这是孟兮搞的鬼吗?他为什么不让别的人记得他曾露过面?而且,他怎么能办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孟兮,孟兮,他究竟是什么人……
  恰在此时,柳穗又匆匆走进来,问:“小姐,花丛里的那个哭叫的女人,是不是那一个帛儿呀?她在骂你呢!说是你一把推她进去,想要图财害命!怎么办?再吵吵下去,所有人都要被吸引过来了,岂不破坏你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
  夏暖燕心念一转,轻轻问:“孟老爷,你曾见过吗,柳穗?”
  “孟老爷,你曾见过吗?”夏暖燕看向柳穗。
  “孟老爷?”柳穗笑眯眯地歪头,“我还没跟小姐您进孟家门儿呢,上哪儿去见孟老爷呀?”
  这可真是活见鬼了,离船登岸之前,柳穗还口口声声说着,“老爷也上岸办事去了,给小姐您叫了一顶紫纱小轿,说想回罗家还是想去城郊别院看七少爷,听凭您自己决断”,这会儿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怎么可能?夏暖燕确认道:“孟瑄的四叔,孟老爷,你真的没印象了吗?”
  柳穗一脸茫然,青儿扑哧一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帅哥,迷得你成了这样,你追问起来没完没了的,我倒真想看看。”
  夏暖燕哑然,你已经看过了呀,青儿,孟瑛与孟兮都提过你,你却丝毫不知了。闷了一会儿她才问柳穗:“那个女人伤得重吗?她流很多血吗?你说她在骂我?骂些什么?”
  柳穗张张嘴又闭上,只道:“您还是别知道的好,贱婢就是贱婢,凭她巴结上什么王爷,也变不成金凤凰,骨子里透着股子邪媚劲儿,连我们这样的草窠奴婢,都比她像点儿样子。只是总叫她这么骂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快把夜都闹醒了。”
  “王爷?”夏暖燕蹙眉,“哪个王爷?怎么回事?”
  柳穗将下午时搜罗来的八卦道出:“我那看管葡萄藤的姑姑说,帛儿是上上个月跟着三公子七公子一起入的园子,到了这儿就横行无忌,逞能得没法儿,不光跟着公子们的熠公子装看不见,就连两个主子也默许了这个帛儿以女主人自居。她把持着外院的账房账本儿,还有园子外农田佃户的租赁款子,小姐,那些原本都该是你的呀!我还听姑姑说她不光抢了你的园子,还抢你的男人呢,前些日子一到天擦黑的时候,她就悄悄钻七公子的睡房,每次一进去,都是直到天亮才出来,曾有不少双眼睛都见到过!”
  夏暖燕笑了:“什么我的,我今天才到这清园来,人家都管吃管住了,我还想什么。”
  “可是,”柳穗愤愤不平,“地契和田契明明就……”
  夏暖燕和蔼道:“此事是个误会,人家买地盖别院却写我的名儿,原有个道理在里面。孟公子他们是京城人氏,身份文牒并通州官碟都写着‘应天’,原本,律法也没设置什么障碍,不许外地客商在扬州本地购置田产,反倒欢迎得很。毕竟咱大明最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全都住在京城里呢,像孟七公子那样的土豪,咱扬州老百姓最喜欢了。”
  “啊?”柳穗和青儿同时忽闪四只水汪汪的大眼睛。
  夏暖燕继续娓娓道:“不过我还很有印象,在洪武二十七年末,也就是孟公子他们客居扬州那年,扬州府衙失了一场大火,许多常规的盖个章子就能完事的小小公务,全都延宕了将近一个月,给孟公子以外地文碟购地也造成了一点不便。而孟公子又是个急性子的人,想要的东西不立刻攥在手心里,他晚上睡觉就合不上眼,因此才借了我的身份文牒,速速办成了此事,我隐约也曾听伊提过,只是没往心里去。”
  “是这样吗?”青儿不大相信,“我也是个百事通,倒不知府衙失火的事,也没听你提过孟瑄借你身份文碟买地的事呀。”汗呀,孟瑄变成“孟公子”了。
  “那时候咱们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夏暖燕硬邦邦地解释道,“后来府衙重建,公务照常,伊大概也打算过将园子转回自己名下,奈夏伊军务繁忙,走得也甚匆忙,因此就一拖拖了三年。相信伊这次离开之前,会将三年前没办完的公务清理干净,而我么,人虽然贪财些,但贪的是小财,且是该着我得的财,那些不该是我的横财,我多拿一文都嫌烫手。我如今也挣着了点小钱,土地、园子都能买点儿小的,可不敢昧下人家的家私。”
  青儿瘪瘪嘴不说话,一是不甘心将园子还给孟瑄,这么静谧幽雅的园子,她太中意啦,小逸有,岂不等于是她有?二是汗颜,孟瑄在小逸口中已经再次降级,连姓儿都没了,伊……吾为伊感到悲哀……
  夏暖燕笑眯眯地问:“柳穗,你姑姑有没有说,那位帛儿姑娘是哪位王爷好心送给孟公子他们的?好大的面子!王爷送的女人!难怪熠彤说,别让咱们跟人家过不去呢。”
  “呃……王爷就是王爷吧,”柳穗挠挠头,“婢子如此卑贱,怎好打听王爷的尊贵名号?一听说那个狐媚子是王爷当场认作义女,赠给两位孟公子,并玩笑了一句,说那狐媚子若是看中了二人中的哪一个,可以择一嫁之,到时他为她做主,不过不能贪心,只能挑定一个之类的云云。然后,两位孟公子就欢欢喜喜领了赏,带着那个狐媚子来清园了——这些都是狐媚子自己讲给众人听的,而当事人孟公子及其小厮,都默认了这个故事,想来是没什么出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