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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故意弄伤自己,还是听见孟瑄和其他女子在一起的开心情景,而失神昏厥并磕伤,萧素心都委实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在加上,萧素心还拉扯着孟瑄的一个娃儿,怎能不让她联想起,当年母亲在夏家,也是这般光景,有了孩子以为能绑住男人的心,可没想到男人的心走了,就是走了,像草原上迷途的羔羊,轻易找不回来了。
再回内室去看屏风后的孟瑄,也是睡得非常沉,这一次,她主动去亲吻他的唇,也换不来他的半点回应了。孟瑄,多让人发愁的一个人哪,明明家里就乱得可以,女人也招惹了一小拨,还来要走她的心,真叫人发愁。
她多想让他就一直这么睡下去,而她就在一旁守着,静静望着,定格成不变的画面。人睡着,才能不涉足世事纷杂和人情变幻;他睡着,她和他才是两个人的故事、他一醒过来,就又要加入第三人的故事、第四人的剥夺,谁让孟瑄又对她深情依依,又总不让人省心呢。
“唉,”夏暖燕叹息一声,想要抽身而起,却在此时惊动了睡眠中的孟瑄,见他微微偏了头,好想快醒了,她连忙撤退几步说,“孟瑄你别再拉着我没完没了了,我还没用膳呢,青儿给我做了菜,预定要说一整夜话呢。”因为将闭目塞听的孟瑄当成绝对禁物和好色狂徒,所以心头一阵慌慌,撞歪了身后的屏风,连人带屏风,惊险地向后倒去。
然后被人从后方扶了一把,连人带屏风,整个被扶起来。站稳了身子,她道谢说:“谢谢,抱歉又给你们添乱,好好照顾他吧,我不在这儿搅和了。”心里以为来扶的人是熠迢或者谁,可转身之后,身后却是空荡寂寥,空无一人……没有人?
夏暖燕疑惑地原地打转看了一圈,宽阔的室内真的没有半个人影,那刚才谁扶了那一把?她疑惑地给孟瑄掖一掖被角,而孟瑄并未睡醒,只是睡眠中翻个身,口中模糊地嘀咕着:“这位妹妹好眼熟,从前依稀见过的……”然后又微鼾两声,又沉沉睡去,把夏暖燕弄得莫名其妙,他在做什么梦啊。
安置妥当,出门择了一间茶室对过的暖房,房中现成的茶水器用和被褥矮榻,很适合秉烛夜谈的一间屋子。她拉住一个路过的小丫鬟,吩咐她去给厨房的青儿带个路,又安排了几个时蔬菜肴让她交办给厨房。原本熠彤熠迢态度不恭,她也拿不准清园下人好不好使,不过现在一试,却是出奇的听话,那小丫鬟应一声“奶奶稍等,酒菜马上就来”,然后小跑着就去办事了。
推门进暖房,她脱了鞋歪到榻上眯着,朦朦胧胧有了睡意,睡了小半刻,便听见屋里有了青儿和丫鬟们的说话声,想是在布置杯盏菜肴。她心中又悔了跟青儿约好聊夜,此刻睡意浓浓,床榻又暖和,实在不想挪窝呢,只想躺被窝里,做个寄居蟹一类的小动物,在宽阔的、据说归属自己名下的清园,找个小角落寄居着,反而比面对一座偌大的园林更有真实感。
“来,起来了,妞儿。”青儿热乎乎的手落在她的脸上,听说手热的人,心也是热乎的,难怪青儿这么热心肠;自己的心肠比寻常人冷硬,莫非是因为常年手足不暖的缘故吗……胡思乱想着,只是腻着不想起来,于是青儿直接上手连人带被子的拖她,精神饱满地说:“别睡了,囡囡,咱俩多久没见面了,你怎么还能睡得着呢,难道你没想我想得茶饭不思,衣带渐宽?啊,伤心伤心了……快起来!吃完饭喝了酒再睡。”
于是,她不能再掩耳盗铃地装成寄居蟹,睁开眼睛时却有了惊喜,原来矮榻旁边摆了两张高几,各摆了十好几样她与青儿素日爱吃的菜肴,除了青儿简单实惠的家常炒鸡蛋和黄瓜拌猪头肉牛蹄筋,她面前的高几上摆的是三鲜木樨汤、夜合虾仁、虾籽冬笋熘茭白、香麻海蜇、鼎湖上素、雪冻杏仁豆腐、斋面根、素白菌、鲜蘑菜心等。床尾那边的高几上,摆着青儿爱吃的那些水晶肴肉、草菇西兰花、红烧赤贝、蜜蜡肘子、油淋仔鸡、炸鸡、馅饼、通心粉、香肠、土豆泥等。
两个高几之间还摆着小方几,喝的有正在用小炉温着的黄酒、烧酒、红豆砂糖水,以及热水滚着的香茗,辨其味道,大概是狮峰龙井,里面好像调了点蜂蜜和牛乳。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岂不将好茶给糟蹋了?
反正,最让夏暖燕开心的地方,就是她不用下床,不用离开暖烘烘的被窝,就可以暖暖喝一口三鲜木樨汤了,还是青儿贴心,安排得这么周到。寒冷的冬季,从暖和的被窝中抽身离开,总觉得恋恋不舍呢,虽然“据说”,她如今的身体是寒暑不侵,不过对于温暖的向往,是从心底里萌生出来的,跟身体的坚韧程度无关。
她深呼吸一口食物的香气,笑容中洋溢着烛光的明黄:“今年没觉着什么年味儿,一直觉得好像没过年一般,原来是推迟了月余,赶到今天这一天来了。”
高几旁候着的小丫鬟斟茶奉上,笑道:“原本一听熠公子说,奶奶进园子了,咱们厨下就张罗开了,三重三叠的席面儿也做上了,可青姑娘一到厨房,却相中了我们底下人的几盘卤味。听说是拿给七奶奶吃的,我们哪里敢大意,于是又按着青姑娘说的您爱吃的两样菜开灶赶做,奶奶您尝尝味道,大厨是爷从京中带过来的,可有手艺呢。”
青儿也在另一侧坐了,笑道:“咱们这两桌子,阳春白雪也有,中里巴人也有,都合并在一块儿了。孟家到底是世家贵族,连卤猪头肉都只能是下人年节的零食,我说是端给你吃,他们都不让,说什么‘要是如此怠慢奶奶,回头肯定要卷包袱回京了’。原来,这里的下人有一多半都是孟瑄从孟家挑来的下人,难怪做事一板一眼的,透着股迂腐劲儿。”
夏暖燕听后,含笑为青儿释疑:“伺候的人在扬州本地挑,得去青草牛市的京城专场,否则那两位孟爷怕很难习惯,毕竟两地相距百里,生活习惯还是有差异的,青儿你刚到关府时,不就觉得中庭摆鱼缸招财、晚上点药油熏蚊子,这些都不习惯吗,这都是扬州人习惯了的风俗。”
青儿瘪嘴嘀咕道:“那个药油最讨厌了,烧出来不是汽油味儿,就是香椿芽味儿,亏你们怎么能闻得下去!”
“再有,猪头肉本身不算是下等食材,”夏暖燕慢慢啜饮红豆水,笑道,“从外面购进的猪头,挑了最新鲜最好的,将上面的肉分成上、中、下三等。其中上等的,就是专门做给孟瑄孟瑛他们吃的,其次的做成风干肉,再挑剩下的,就卤了当大伙儿的年节宵夜。其实主子吃的和下人吃的也没至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是同样的来源,区别只是作法不同,给主子做的菜最讲究精细。”
青儿又吐槽:“不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才够痛快吗?这叫青春,青春懂不懂!”她愤愤消灭了一根蜜汁香肠。
夏暖燕挟一根菜心吃完,又笑说:“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做菜时多用点心,把肉尽量切细一些,这对养生是很有益处的。孟家家学渊源,更会讲究这个,将他们的底蕴融入到家中日常每个细节里。青儿你要是对‘那个谁’有什么企图,可以从现在就开始学着点,到时住在孟家才不至于临时抱佛脚。”
“宇宙中那种亮闪闪的星星叫恒星,比如太阳啦,等等,它们的年龄在十亿至百亿岁之间,”廖青儿吃着馅饼讲天文,“你们古人大约不知道十亿是多少吧,反正是一个大得无法想想的数字。小逸呀,像太阳那么长寿的星星,我们那儿的科学家还一天到晚的算它什么时候死,更别说只能活几十年的我们了。”她也不管屋里五六双耳朵,有没有一双听懂她说了些什么,深沉叹气道,“所以说,生命多短暂哪,难道我们就要用如此短暂的生命,去讨论孟瑛那个没节操的淫贼吗?”
淫贼……
夏暖燕喝汤呛了一口;两张高几旁伺候的三个小丫鬟,手里筷子和调羹落到地毯上忘了捡;门口有两个丫头抬了个圆鼓桌,桌上满是大摞小碟的点心和色泽晶亮的水果,手一滑就抬不动了,其他人连忙去搭把手抬过来。
一名丫鬟介绍道:“这是两位爷素日常用的点心,以枣泥、青梅、葡萄干、玫瑰、豆沙、白糖、香蕉、椒盐等为馅料,和牛油、精粉包好,用模子压成字形、佛手形、桃形、石榴形、桂花形。虽然不是什么精细的茶点,却最和三爷的口味,因此厨下一直都备着,奶奶你们尝尝,若是吃得惯,明日咱们再烤些新的。”
夏暖燕又跟青儿聊了点别的,忽略过了“淫贼”那一节,两人相谈甚欢,丫鬟们也笑吟吟地伺候着,不过夏暖燕就觉得,自从青儿的“淫贼”出口,丫鬟们对她的态度比先前热络了数倍,生怕她不够吃,每样菜吃几口就换新的,非常周到。
等吃得差不多,夏暖燕想跟青儿讲几句私房话,就把伺候的丫鬟遣到二门外面去候着,只她们两人喝酒煮梅,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低低说着两个人的话。
“在我老家,贫富差距大,一般老百姓吃上肉就喜气洋洋了,”青儿满脸的阶级斗争情绪,嘴里不停吃,也不停说,“谁能想到现在的古人更腐败,听说我要炒鸡蛋,他们立刻大惊失色地说,‘那种东西拿给奶奶吃,我们连京城的差事都做不用做了!’妈呀,那可是炒鸡蛋啊炒鸡蛋!山村小朋友一年才吃一次!”
夏暖燕安慰她说:“他们不是说炒鸡蛋这个菜本身不上档次,而是说你炒得太难看了,不适合上桌,毕竟咱们第一次吃他们厨房的菜,他们当然想给名义上的主子留给好印象。而且,古代的贵族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家,里面真正的主子也有限,腐败不到哪儿去的。要是你不能以正室的身份嫁给‘那个谁’,以后到了孟家,咱们可吃不着这么奢侈的菜肴。到时候按定例,姨娘的午膳,大概也就四菜一汤吧。”
“四菜一汤?”青儿评判道,“原来,一个古代姨娘的待遇,跟现代的干部出差餐一样啊。不过小逸你不是姨娘呀,你不是能做侧妻吗?改天咱们略施小计,敲打敲打孟瑄,让他吃点儿苦头,认清楚你的好处和闪光点,娶你当个正宫娘娘。”
夏暖燕摇头:“孟瑄吃的苦够多了,现在还在那边儿将养着呢,别去烦他了,能做他的侧妻,已经是孟瑄四叔亲自出面的结果了。对此我很满足,而四叔也教导说,人应该惜福。经过了这么多事,也见过了那么多的所谓爱情与悲喜婚嫁,能跟孟瑄走到一起,我真的知足了。”
“那个四叔啊?”青儿用锋利的牙齿撕扯鸡腿肉,嘿然问,“斯达舒?”
夏暖燕轻柔地搅拌着酒中青梅,介绍说:“四叔,就是保定伯的四弟,孟瑛和孟瑄的四叔啊——你不是曾经在桃夭院和船上都见过他的吗?形容极俊美的那一位中年男子。”青儿不是最喜爱品评容貌俊秀的美男子吗?
青儿满面疑惑地说:“谁啊?不认识,我认识的中年美大叔,就只有你dad那一个阴险男,其余的嘛,都过了保质期了,国师齐经谁的,二十年前曾是美大叔。孟瑄的四叔?让你知足当好孟瑄的一个小老婆?哼!听起来又一个封建老头子的模板,别理他,咱们定一套行动方案,飞虎队展开行动,保准让孟瑄给你争取个大老婆!”
夏暖燕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确认道:“你真的真的不忍的孟瑄的四叔了?那咱们一起坐船来扬州的时候,你在船上也没见过?他可是认得你呢!”青儿撞坏脑袋了不成,连孟兮那种人都过目而忘?怎么可能忘得掉,那种气势,那种信然的威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