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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意志充满了她的胸臆,让她再也变不回,从前那个聪明而自私的自己。假如此刻孟瑄说:小逸,咱们一起跳崖殉情。假如他拉着她去跳悬崖,她也无力挣开他的手,这是为什么?
看着面露困惑的夏暖燕,廖青儿叹口气说:“咱们俩,再加上一个孟瑄,全都是连着活了两辈子的人。有了两次的人生阅历和体验,比起那种一口气活到八九十岁的人,咱们才是真正的‘人精’,对事情精明,对感情也精明,什么亏都不想吃,也不愿重蹈覆辙的三个‘人精’。”
她将孟瑛披在自己身上的花羽直筒斗篷摘下,披在假寐的夏暖燕身上,柔声说:“那天在桃夭院,我一听说,我们三个‘人精’里,已经有两个人抱团儿组队,丢下我一个人了,想到孟瑄那个臭屁的小子无声无息地就抢走了我家小逸,我真是有点儿不甘心呢。我还非常奇怪,三年来你都没变,也没动摇过,为什么才一小段时间没见,你就改变了自己一贯的信仰呢?”
夏暖燕半睁开眯着的眼睛,闷闷问:“青儿你说是为什么?我明明对日月盟誓,不可再辜负这第二次生命,为什么我突然间就败给孟瑄了?听说他和别的女子有儿子,又听说他跟一个舞娘有暧昧,我都生不起他的气来,也不想做惹他生气的事。只要一看见他傻兮兮地干坐在那儿,罗带缠着眼睛,棉套捂着耳朵,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在旁边静静瞧他,最好除了瞧着他,别的什么事都不做……青儿你说,我这是怎么了。这是为什么。”
“所以说,像你这样冷静聪慧的头脑,都有想不明白的时候,又如夏要求你娘那个脑子有点儿笨笨的人一下子就想明白呢?”廖青儿理性地说道,“不过这也怪不着你们,情啊,爱啊,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我自己当然也不是专家,不能提供什么专业参考意见,我只是想着,假如有一天,我也遇着那么一个能奋不顾身为他做什么都愿意的人,可能我也会改变以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信仰,和上帝与穆罕默德说拜拜,和男女平等说撒由那拉。其实么,人都是向往爱情的动物,没有人能例外。冷漠的你接受了热情的孟瑄,受过伤的你娘,接受了神秘男子a。就这么简单。”
胖乎乎的小手拍一拍她的头,轻轻安慰道:“别难过了,小逸,往好的地方想。不论他们同居的决定是怎么达成的,不论他们最终能不能走到一起,至少有一段开心在一起的时光。”
娘,她跟聂淳在一起,也会觉得开心吗?娘,她现在正在过着一种开心无忧愁的日子吗?可是……为什么不能走正常途径,这是她的忧虑之源,怕娘不能开心太久,不能一直开心下去……娘,你现在过得好吗?你想过我吗?
“人吃五谷杂粮,大家都是饮食男女,”廖青儿语出惊人地说,“一时擦枪走火也不是没可能,宽容一点儿吧,他们又都不是小孩子了。给他们点儿自由空间,以后会真相大白的。”
黄昏日暮清,凝霜目轻回。暮色已经模糊起来了,之前堆砌着层层晚霞的天空,也渐渐平淡下来,没有了色彩。
傍晚的天空并不灰暗,而是有一种明丽的洗蓝色,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一弯新月悄悄升起,在它的周围,还有几粒碎星闪烁着微弱的光霭。
夏暖燕轻轻叹息道:“我没有嗔怪我娘或者聂大侠的意思,只是,我担心娘会被伤害,就算聂大侠不做伤害她的事,我也担心,关筠和凌妙艺会盯上这件事,做出对我娘不利的事情来。青儿你知道的,娘跟我不一样,她太脆弱了,连一句重话都吃不住。我想保护她,可偏偏连他们住那儿都不知道。”
“姓关的和姓凌的都知道?”廖青儿溜眼圆睁,“那两只阴暗的老鼠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她们真讨厌,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就得了,她们老把鼻子往别人家的门缝儿上凑什么,能不能别那么阴暗,”她咬牙切齿地嘀咕着,仿佛也跟她们有一段宿怨,“两个阴人,垄断着一批生产资料,她们自己不事生产,只能说一句‘懒人没救’,还拖着不让别人奔小康,真是吃饱撑的,要是社会上全是她们那种人,生产力靠什么发展,社会又靠什么进步……”
于是,夏暖燕将那日深夜去高宅,结果主人不在家,只有高绝的小姨子凌妙艺来造访,两人秉烛夜谈的情况道出。并讲出,关筠带着她的嬷嬷经过市集,看到母亲拎着菜篮买鱼买菜,有可能被关筠的人跟踪了,还有可能被跟踪到家,摸到家门口了。
不过廖青儿最先注意到的是:“咦?嘿嘿,你大半夜的去找高绝干嘛,快说快说,你和高大侠之间那不可不说的二三事~~~”
“什么事,就是我本来就知他不在家,才去他家找点东西,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夏暖燕不受影响地说,“凌妙艺和关筠嘲笑我娘亲自买鱼的事,我也有点奇怪,娘她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我两辈子都没吃过她煮的一碗羹,她说不爱闻厨房的焦火气。娘自己买鱼,多腥哪,是否是她身边无可用之人了,饿极了才会自己去买?”
廖青儿搭着夏暖燕的肩头笑道:“这话听着可有点儿酸溜溜的味儿,你这颗聪明脑袋怎么这会儿变笨了,你娘也是颇有家财的贵家女,真要饿极了,饭馆满大街都是,点心铺子烧鸡店猪蹄煲,还怕吃不饱吗?就假设她手头没钱,买个烧饼馍馍一文两文,她怎么不去买现成吃的,小逸,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夏暖燕讷讷随着她问。
“因为她在谈恋爱呗,”廖青儿用专家式的口吻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减去一半儿,全都加到情商上面去了,这个时候的女人有一种超常的奉献精神,特别喜欢给恋爱对象打个毛衣呀,做几个爱心小菜呀,按摩按摩呀,圈圈叉叉呀,等等等等~~~所以说,买鱼的这个事儿,据我分析,就是她徜徉在爱之河中,一时冲动做出的事,可以看成是她和那个聂姓大叔之间过的很甜蜜的标志。那个男人要是对她不好,她干嘛煮鱼给他吃?喂他砒霜去吧。”
“……”夏暖燕默默了一会儿,合上双眼,接受了这个解释,“过的甜蜜么,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廖青儿趴过来,用指背摩挲着那个愁绪萦怀的少女,微笑说道:“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这就是爱,心里糊里糊涂;这就是爱,能抛弃人生的脆弱,再也不觉得苦。她找到她的幸福了,你也找到你的幸福了,这是好事呀。你有了孟瑄,还有了我,就算你娘的爱稍微稀薄一点儿,总是不顾及你的感受,把男人当成生活的重心,那就……当你上上辈子的时候欠过她的,所以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是在还债,这样一想,你心里就好过点儿了吧?”
“还债?”夏暖燕叹口气,“那我欠娘的可真不少呢,上辈子也是我间接害死她,可能这一生都还不完。”
廖青儿做一个“法海合掌”,语带深沉道:“没欠过债也做不成父母和子女,万丈红尘,亿万生灵,要是你们什么仇啊、怨啊的都没结下过,佛主也不会将你们搭配到一块儿。我上辈子的妈就说过,生下来的孩子,不是来报仇的,就说来报恩的。你当然就属于后者啦,你娘有你这样的闺女,是她天大的福气,她现在不明白,早晚也能参悟透谁是对她最真心的人。至于你的心酸和委屈么,就全都倒给我吧。”
青儿笑眯眯地单臂环住身侧的人,把温热的鼻息吹拂到在这一刻显得纤弱异常的少女面颊上,“你缺母爱我也能给啊,小逸,我最喜欢小逸了……”两人蹭了一会儿脸,青儿想起什么,低叫道,“你今天还没吃过饭吧?早晨下了船就见不着你了,我是在饭馆儿里吃的,边吃就边想,你可能又为了减肥不吃东西了,恋爱中的女人都没长胃,也觉不出饿!”
“……”夏暖燕瘪嘴,自己还用减肥吗,没有可减的地方了。这几日伤病下来,她整个人变薄了一层。
青儿起身说:“你先回屋躺着去,我上厨房给你炒个葱花鸡蛋,热几个馍馍,他们卤了几大盘子猪头肉和牛蹄筋,我去切一盆凉拌,咱们晚上吃着酒聊天聊通宵。去,别腻在这儿了,夜风也起了,快回屋里去吧!”她一嘟嘴唇,在夏暖燕的光洁额头上“吧唧”两口,亲完觉得花香盈息,甜蜜温柔,于是又在两颊上也……还有那个什么上也……还没等撤开,就听见凉亭外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咝——”,长长一声。
夏暖燕和廖青儿双双回头,见是柳穗,慌慌张张摆着手说:“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吧!我……你们这种情况,我也能理、理解……我去干活儿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夏暖燕制止了柳穗丰富的联想和联想以及联想,平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因问道,“早些时候,那个被毒蜂困扰的齐公子,我不是曾告诉你一个‘白果方’么,你没有转告给来抬他走的人吗?怎么那边昕园来人说,那位公子的脸至今还是肿着的,人还是昏迷的?”
柳穗愣了一会儿,才从廖青儿亲小姐鼻尖儿的那一幕里回过神来,心中深深懊悔,要是自己再晚一会儿出现,会不会、会不会那个什么……她缓了缓神儿,疑惑地答道:“齐公子他早就没事儿了呀。小姐你走了没多久,他就自己醒过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那方子,他就谁都不理,自己站起来走掉了。见他的脸还是很肿,我就追在他后面喊‘有神医方!专治蜂肿!小姐留了神医方!’,可他走得很快,也不回头,转眼就没了人,也没回昕园治肿,我也没法儿,就跟着行李上这儿来了。”
齐玄余没回昕园?夏暖燕蹙眉,莫非,还有其他昕园的人被毒蜂蛰肿了脸,不省人事了?
柳穗继续说:“后来,我一到这里,就听说了两件事,一是这园子是七公子专门为你盖的世外桃源‘清园’,房、地、田,连全部下人的卖身契,全都归小姐你所有!”话音一转,她又说,“第二件事,就是清园里现住着一个鸠占鹊巢的女恶霸,那个叫绫罗绸缎的女人,她打算着要霸占你的清园呢,小姐!你可不能松口!”
“你说的是,帛儿?”夏暖燕挑眉,“她怎么了,不就是一名舞姬吗?你都听说什么了,从哪儿听来的?”
情报专家柳穗说:“我姑姑,亲姑姑,”她强调性地说,“在外围园子里管葡萄藤,她在清园管葡萄藤已经两年了,对这里的事了如指掌。我一向她打听,她一听说我现在伺候小姐你,立刻就将这个重大情报透给我了。”
夏暖燕没工夫纠结,柳穗的亲戚怎么遍地都有,沉吟一下说:“先不说她了,昕园那头,你再过去看一眼,不管伤者是姓齐的还是其他人,都给他吃桐油泡枣,让伤者吐上半日,毒自然也随着出来了。”见柳穗不拔脚,她敦促说,“救人第一,别的话留着明日离了此地再说吧,明天咱们回罗府,快去吧。”
“哦。”柳穗怏怏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廖青儿充满兴味地贴上来问:“你一点儿都不急呀,情敌呀,相中你的地盘和你的男人了……咦?清园居然是你的地盘?!”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一点,第一反应是,“你等着我,我去将厨房里的好吃的全都弄来,咱们饱餐一顿,好有力气去打小人。等着我,土豪!”说完就箭步冲出凉亭,一溜烟儿跑远了。
夏暖燕踽踽行出花木庭院,分花拂柳,走小径回到灯火烛明的茶室,先去耳房看了萧素心一回,她的人还没恢复意识。想是前几日累着了,眼底有两道淡淡的乌青,鼻息非常沉浊,再加上之前在她的三处睡穴下过针,估计这一觉要睡个六个时辰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