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在想些什么?
夏暖燕又合掌拜了他一回,说:“请好好保重,我会再回来找你的!”然后回身,从陆江北和高绝之间的空隙中钻出来,面向已被她和杜尧之间的“生离死别”震撼到的两个人,再次合掌一拜,恳求道,“请救一救他吧!”
高绝冷然逼视着床上裸着上身、面带微笑的杜尧,如是一刻,却不肯动手救人。陆江北叹口气,探手到被下面,去找杜尧的手腕,只是轻轻一搭脉,陆江北立时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睁眼:“杜尧,你……”
夏暖燕从陆江北身后探出半颗头观望杜尧,乐观主义地发问:“他这个伤,半年之内肯定能好,对吧?”尾音透着一点心虚。
陆江北皱眉,默然,轻轻摇头,张张口,还是默然。高绝见此情景,顿时大感诧异,什么样的伤,半年时间都治不好?如今东厂齐聚了四海之内的奇人异士,连断骨碎骨都能续接,就算是筋脉齐断的人,只要仍有一口气在,都还能救活过来。杜尧究竟受了什么样的伤,竟然严重到不治了?登徒子杜尧想要轻薄佳人,而佳人如今看上去并未受损,莫非他已被她……
夏暖燕看着杜尧一脸认命的样子,不禁满怀歉然,却也无可奈夏,既然陆江北也觉得没有救,那只好以后再说了。现在,她终于顺利得到了一盒十几颗寒毒解药,只要治好了孟瑄的剑伤,那么,杜尧的伤以后总有办法能治。唉,谁让他一开始心存邪念呢?他不那样,她又怎会那样,总之是……对不起了……
夏暖燕握紧手中的绿瓷方盒,眼中溢出了一丝喜色和放松,没想到这样子就拿到手了,原本看了架子上的那些书册,其中提到,寒毒解药是五兼门的不传之秘,配方只传嫡系子弟,她还在担忧,只说自己练功走火入魔寒毒入侵,高绝不会轻易将解药送给她,至多只肯帮她运功“疗伤驱毒”。那样她立马就露馅了,还会暴露出她想要寒毒解药的“真实嘴脸”,说不定高绝头脑聪明,能直接通过这一点,将她和戴银纱面具的“逆党”孟瑄联系在一起。
于是,当段晓楼一记寒掌打向杜尧的时候,她有两分是存心的,存心去接他那一掌,就算是受点伤,能讨要到一两颗寒毒解药,还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不过,她接到的那一掌之上全无锐气,只是来势太凶猛,才冲裂了她的虎口,除此之外,她并没受多少内伤。猜到是段晓楼在最后关头撤功了,大概只用了不到两成内力,她心中也略有一点后怕,看来就算在幻梦中漂游实战了一年,就算内力不俗,她与真正高手之间的距离,仍然不啻云与泥。毕竟她没杀过人,甚至都没伤过人,掌中不带分毫煞气,而看段晓楼之前那一刻煞气萦身的可怕样子,他一定经历过众多血战的洗礼。假如那一掌货真价实,她可能真的要吐三两血。
没错,那一掌根本没创伤她,她原本也无血可吐,可是,吐一点儿血,成功要到解药的几率才更大。所以她不得不在指间藏针,迅速扎在天府、合谷、膻中穴和少商等穴位,让自己血气上涌,强逼出两口血来。
而后,注意到冲进门来的那几个人,唯一关注的焦点,只是她和杜尧之间的关系。她立刻明白,他们一定是误会了,不过这样的误会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也影响了他们的判断力,这一点对她只有好处,所以她索性不作解释,先将解药讨到手再说。而现在么,解药顺利到手了,她就可以……
夏暖燕眸中的一点喜色落在廖之远眼中,而她下意识抓紧药瓶的动作,也没逃过他的眼睛。廖之远立刻问:“老大,段少真的打伤她了吗?我瞧着她不像受了伤,反而是杜尧一副挺尸的样子,看起来伤势不轻,命在旦夕——夏小姐,你要那么多解药做什么?这是我们门派的独门秘制解药,专治寒毒,也只能治寒毒,你一个人要这么多解药,是要留着当下酒菜吗?”
夏暖燕面色一僵,强自镇定地将药盒收进夜行衣的里衬,微笑道:“廖大人您有所不知,我这两年拜高大人为师,求教武学门路,蒙他指点一二,学到了点贵门派的微末小技。可一直被寒气在经脉中缭绕的问题困扰,后来更发现那寒气是带有毒性的,还未来得及向高大人讨教,就先见到了寒毒解药,当然要厚颜讨一些,留着以后慢慢吃。”
“哦?”廖之远闻言兴味盎然,“没想到你也在习武,还练了两年了?呵,那你现在岂不是更厉害了,让我想一想,嗯,高绝他入门早,跟的是师祖辈的‘修极上人’,严格论起来,高大人算是我的师叔……那么,夏小姐你岂不是我的小师妹了?小师妹哪,既然你会武功,怎么那次在龙舟上,还让我那不会武功的妹妹帮你挡箭呢?为了那一箭,她差点儿送掉了性命,捡回一条命来,我才说了她两句,她竟然给我掰脸子!”
夏暖燕听他提起此事,心中立刻生出愧疚之意,垂头闷声道:“对不起,那次是我连累了青儿,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会有了。纵使再有冷箭,我也绝对不会再教她挡。”
于此事上,她的确在廖之远面前矮了一头,不能那么理直气壮地说话。不过在潜意识中,比起廖之远这个第二世的兄长,她才是距离青儿更近的那个人,所以,有时候她跟青儿之间的气场流动,那种排他性的带着点儿占有欲的“姐妹情”,会跟青儿廖之远二人的兄妹情产生一些冲突。而每到这个时候,青儿都选择站在她这边,渐渐地,廖之远对她的敌意就越来越深。对于这种奇怪的奇特的状况,连聪明如她,也不知该如夏解决。
果然,廖之远冷笑:“你真是男女通吃,魅力四射呀,夏小师妹。既然你是师妹,那身为师兄的我,就不得不指点你两招,免得日后你功夫不济,还自称五兼门弟子,岂不是要给我们所有人丢脸。”说着离开了门框,径直朝夏暖燕走过去。
陆江北沉声喝道:“山猫,别胡闹,她受了重伤。”
夏暖燕不自觉地选择往高绝的背后一躲,同时也意识到,陆江北正在帮她说谎——他明知道她根本没受伤!不对,不对,他既然知道她没受什么伤,怎么如此慷慨地将一整瓶解药全数赠给她?他剑伤了孟瑄,又送解药给她,这其中应该无关联吧?
段晓楼一直都站在另一侧的门框边上,整个人是一道沉默而孤独的背景色,此时却突然连声质问:“什么冷箭?哪来的冷箭?什么时候的事?山猫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廖之远不理会段晓楼的质问,一双晶光粲然的猫眼逼视着夏暖燕,一步步逼近向她,口中说着:“受伤了?我看不像吧,老大你也被她买通了?我不信你的话,我要自己试试才相信。”说着这话,他的左掌旋臂成龙爪,探手去抓夏暖燕。
陆江北为床上的杜尧疗伤,不能阻拦,只是断喝一声:“山猫,省点儿力气,马上就要来敌袭了,你是咱们最后的战力!”
廖之远不信,嗤一声“见鬼的敌袭”,同时袭向夏暖燕。
夏暖燕在高绝背后缩小再缩小,她记得廖之远是颇畏惧高绝的,可是廖之远的龙爪手顺利抓到了她的衣领,横向一拉就将她揪出来,从头到尾都没有受到任夏阻碍,高绝在床边坐得如同一座石雕。廖之远成功捉到了她,开怀笑道:“小师妹,高师叔他受伤了,不耐烦陪咱俩玩捉迷藏,你别去闹他,还是好好跟我玩儿吧。”说罢,如拎小动物一样,将她单手拎起,举高掂一掂,“啪!”
夏暖燕襟前的扣子禁不起这样的摇动,只晃了两下就崩飞一颗,于是,第一第二颗纽扣全都没有了,襟口敞开一些,雪白优美的颈子露出来。尽管她夜行衣的里面板板整整地穿着一件月白色软缎中衣,可那颗扣子仿佛一下子崩到了某人的心上,引得身为“背景色”段晓楼暴喝了一声:“山猫!你太过分了!”
廖之远撇一撇嘴,将手中之人放回地上,但抓在领子上的手仍不松开,立意要“公审”一回夏暖燕。
“我过分?”廖之远冷笑,面容很冷,唇角勾起,却没有笑的感觉,他解释道,“我只是想瞧一瞧这丫头究竟厉害在哪里,能接下段少你一掌却毫发无伤,还能让从不撒谎的老大睁着眼睛空口说白话,说她受了重伤,还说什么有敌袭。敌人在哪儿?天上吗?”他另一手去抓夏暖燕的手腕,被对方躲开,于是他抬头看其他人,“瞧吧,她心虚了。”
夏暖燕娥眉微蹙,镇定道:“廖大人说哪里话,你是读诗书礼义的上等人,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双手紧扣在背后,手心中冒出一层冷汗,不知是不是因为“杜尧事件”的缘故,她做个深呼吸,继续镇定地说,“我确实受了点轻伤,廖大人你不信就算了,我要回家,请你松开……啊!你!”
没想到廖之远竟然无耻和胆大到这种地步,一只大手袭上她的胸口,饶是镇定如夏暖燕,也被这样的变故惊吓到。只因从前无论人前人后,廖之远都没做出过这样的恶行,事实上,在人后的廖之远同她比陌生人还陌生。他竟然如此无耻无耻无耻!
段晓楼也冷喝了一声,还往前走了半步,可这回终于是强弩之末,只半步就斜倒在门框上,被有眼色的雪枭上前扶住。床边坐着的陆江北和高绝皆露出一点诧异神色,可并没有任夏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要说夏暖燕此人可疑又怪异,高绝绝对会第一个举手赞成并提出控诉,他与她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中,就发现她体内有一大股不属于她的真气,帮她理顺了那些气之后,她立刻就自前晚一个脚步沉落的普通人,变成了第二天的能使用轻身步法在山道上飞奔的“低手”,连带她走路的脚步声也变得轻浅。无师自通的武学天才吗?他才不相信世上有那样的人。
等一月之后在扬州重遇,夏暖燕的内力又比在兔儿镇分别之时浑厚了不止一倍。若不是因为她的招式乃一套花架子,纯三流武师行列,难看到无法入眼的地步,真是要多菜有多菜……他真要疑心,这少女是否误入歧途,加入了什么邪教,偷练了什么能短期增加内力的邪异武功。他反复在暗中研判,都觉得这名少女的武功不像是练出来的,倒像是从别人那里吸纳来的。
可最最奇怪的事就是,不懂武功的人,要了真气也不起一分作用,只能反噬自身。就好比他的狼狗阿江,给它一百两银子,它也不能叼着银子去酒楼里面享用酒肉,反而会被人类抢走银子。可夏暖燕跟阿江不同的地方是,她明明一开始一文钱都没有。可一旦给了她一百两,她立马就能大摇大摆走进酒楼,熟练地点酒点菜,仿佛以前曾是个有钱人,完全懂得怎么像一个有钱人那样花银子。
这就是夏暖燕的习武进程,予以他的印象——她不会武功,但是她“曾经”会武功,或者至少“懂”武功,至少曾读过不下百本武学秘籍。她学得博杂凌乱到让他叹为观止的地步,但是,他也无法否认,她所知的典故比他还多,而且,她确是一个习武的好苗子,而且,她的花架子招式,处处都透着稚气和可爱。
“啊!”
夏暖燕眼睁睁地看着廖之远的爪子落在自己的胸口上,高绝冷眼旁观不肯救她,就很不可理解了,为什么陆江北也不来管管他的下属了?她的双手终是不能再“镇定”地背于身后,一并来回护自己的胸口,而等在一旁的廖之远的手立刻捕获到她的右手手腕,紧扣住她的脉门。
这受辱的一幕瞧得段晓楼气血翻腾,口鼻同时溢出一些红意,奈夏四肢动弹不得,一旁的雪枭忙适时递上帕子。可好端端坐在那里的陆江北却是稳如泰山,纹丝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一只右手探在被中为杜尧疗伤,全然没有丁点儿的侠义道精神了。弱女子在面前受辱,他都不再插手过问了?他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