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莫急

  说着又跟宁渊赔笑道,“小女孩不懂事,老身素日把她惯坏了,不过亲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身可以全权做主,这门亲事我绝对赞成!”
  宁渊的声音略带着点失望:“夏小姐本人不点头么?既如此,渊亦不愿强人所难……”语声转轻,渐至于无,把老太太的心吊到半空中,失声问:“宁公子反悔了?”宁渊摇头说:“我只是怕委屈了夏小姐,不愿把亲事强加给她,若是她本人自愿,我的初衷不改。”
  老太太闻言,一阵眼刀刮向夏暖燕的脸:“家里几个小孩儿里,老身最疼的就是你,现在给你寻了一门这样的好亲,你都不点头应允,你是打算永远不嫁人,去山上陪你娘吗?逸姐儿你嫁给宁公子当侧妻,你娘知道了也欢喜,你闹脾气之前也想想你娘吧,她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你身上呢!”原本这些都是祖孙间的私房话,可金龟婿眼看就不咬饵了,老太太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全当众喊出来。
  夏暖燕尚未答话,宁渊却插嘴纠正道:“不是侧妻,是侍妾——原本听说罗府家教良好,渊又仰慕夏小姐的容色,才破格求娶其为侧妻。可如今得知其母的不良行迹,有道是上有不正,下必效焉,而娶妻娶贤,将这样的女子娶回家做妻子,渊心中实不大踏实。可阅遍天下美色,也没有几个能盖过夏小姐的,所以假如老太君肯把夏小姐赠给我做妾,我愿下聘万金,就当买下这位绝色美人了,老太君意下如夏?夏小姐,你觉得呢?”
  场面一时尴尬起来,虽然一个无足轻重的寄养外孙女怎么处理都无关紧要,价钱合适的话卖了也行,可罗家是书香门第,现在大家又是在罗家祖祠里,怎好进行这些人口交易?老太太暗怪宁渊讲话不分场合,又猜他可能对外孙女的操行失望,才会如此不给面子,一时进退两难,不知是否该应下这笔买卖,还是另约个时间商谈此事……
  不知宁渊是不是戴了一张面具太过皮厚,以致口无遮拦,又道:“三年不见,夏小姐已长成大姑娘了,隔着一层面纱也可见其倾城之色,真是可喜可贺。渊此次赴扬,不曾带得妻妾在身边,几日下来实在空落,若老太君对万金将夏小姐卖出不满意,那不如就让夏小姐陪我几晚,一夕一千两银子,银货两讫,出手无悔。这样,十夜之后,贵府就有万两银子入账,而夏小姐完璧归赵,还做府上的三小姐,老太君意下如夏?”
  这些语调平平的话把众人都惊到了,一时间连反应都欠奉,个个都张大嘴巴彷如给宁渊检查牙齿。
  罗白及动了真怒,要上去痛扁痛扁再痛扁宁渊,却被夏暖燕拦住。他不解地低头看她,她的眸色波澜不惊,只是摇首不让他过去。而老太太反应过来宁渊的意思,也是有点想怒却不敢怒的意思,这宁渊究竟什么来头,说话口气可真不小,把罗府小姐当暖床用,用完再“完璧归赵”?
  风扬是整间祠堂里最最吃惊的那个,他不安地瞥一眼夏暖燕,拎着宁渊的领口就往外跑,匆匆丢给众人一句,“抱歉,他喝多了,这话不作数,我们先告辞了,你们继续断案吧!”
  罗白及强自压着怒气,低声问夏暖燕:“为什么不让我揍他?”
  夏暖燕的声音和眼神一样波澜不惊,淡淡道:“揍他太便宜他了,就算要揍,我也不想假手于人。”此人喜怒无常,犯不着让罗白及得罪他。
  罗白及默了片刻,用只有二人听见的音量问:“你在屋里听见了么,方才我……在院里说的那些话?”
  夏暖燕当然听见了,尽管那日在澄煦碰见柏炀柏,对方张口闭口把罗白及和彭渐一样,列为情窦初开、知慕少艾的傻小子一类,她却不以为然,觉得罗白及过两年就跟某侠女相恋私奔了,他的红线不搭在自己这里。可方才在祠堂里面,听得罗白及谓众人曰“我喜欢三妹妹”,她哑口无言,不知是柏炀柏的眼光太毒,还是她的反应太迟钝。
  罢了,正面承认也无妨,反正他有他的真命天女,有月老给他搭好的红线。夏暖燕点头道:“谢谢你帮我说话,二哥哥,我也很欣赏你的淳朴和直率,我很高兴做你的妹妹。”
  两人说悄悄话的当口,孙氏也跟老太太咬着耳朵说:“夏暖燕又不是金子做的,那宁渊居然一晚一千两买她伺候,好大的手笔,我看那人来头不小,天下的富商有千千万,可是如此挥金如土的屈指可数,跟朝廷都连着亲戚。咱们巴结上他只有好处,别说酬金如此丰厚,就算分文不取他的,能博得客人的欢心也值得。”
  老太太皱眉:“他要正正经经带着聘金来下定,哪怕娶逸姐儿当个妾,老身可能也会答应他。可是他居然作此请求,如此瞧扁罗家,还说得理所当然,我不喜欢这个人。”这事要是传开,罗东府岂不沦为他人的笑柄?
  孙氏嘴脸险恶地说道:“拿女儿和妻子待客的风俗自古有之,盛行于春秋,风靡于魏晋,怎么会惹人笑话呢,这其实是很常见的待客之道,在北方非常流行。那宁公子是从北方来的,习惯了此道,才会有此请求,而且人家公子一表人才,让逸姐儿跟他也不辱没了逸姐儿。”
  旁边捧着个喝干的茶杯一直空喝的孟瑛暗暗皱眉,罗府怎会有一号如此奇葩的人物,说出这样奇葩的话来,既然让自家女儿陪客人睡是这么合理的事,她怎不把她的女儿贡献出来。北方拿家中女人待客,出的也是歌妓和婢女吧,谁家出女儿了。王爷怎么搞的,他不是迷夏暖燕迷得不轻吗,怎么当众给她难堪?
  老太太摇头否决:“我原意是打算将逸姐儿嫁在本地,将来她娘老了,她回门照顾她娘也便利。可我属意的风扬不肯娶她,说只拿她当妹妹,我一时没物色到好人选,才会被外地客商宁渊的求娶侧妻打动。我想着一切以逸姐儿嫁得好为主,若是嫁得好,远近的问题也可以让路,可如今这亲事告吹了,要怪只能怪川芎糊涂,摆弄巫蛊之物,连累了逸姐儿的名声。唉,及哥儿的心思我早就瞧出了两分,实在嫁不出去,就把逸姐儿给他做个姨娘吧,这样就自娶自嫁,不必发愁远近的问题了。”
  孙氏不明白老太太怎么这样重视远近的问题,只是顺着她的话,继续进谗说:“左右逸姐儿她娘那种操行,逸姐儿也嫁不出去了,及哥儿将来要娶妻纳妾,也不差她一个,让她先陪宁公子几天,以后再给及哥儿也是使得的,还能让罗府跟宁公子攀上交情。”
  孟瑛听得暗暗吐血,什么狗屁逻辑,小姐跟客人睡一觉,家里人就跟客人有交情了?这不胡扯嘛……瑄弟那小子看样是真喜欢上了那丫头,他要不要帮他保住那丫头呢?
  老太太果然是年纪大耳根软了,竟然没有断然驳回孙氏的疯狂建议,还说了句“让我想一想”。令不远处的孟瑛觉得祠堂中坐得气闷,觉得罗家是一群疯子呆的地方,腾地站起来告辞道:“打扰多日,实在不安,瑛要告辞了,多谢贵主人的盛情款待。”
  老太太闻言,慌忙站起来说:“如此深夜,瑛公子你怎么说走就走?令弟不是外出办事未归,你不等他回来再走?待他回来,我们如夏给他传话,瑛公子你打算去哪儿过夜?”
  孟瑛四十五度角仰望房顶,道出自己的去向:“我想去怡红院找美人寻欢,贵府什么都很周到体贴,就是到了晚上太素淡了。”
  “呃。”老太太张口结舌地看着那个年不满十七的少年,顿了一顿,用商量的口吻说,“小公子你中意哪样的美人,老身让人给你送到洗畅园去,可好?”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如此放浪形骸,嫖妓都挂在嘴边当时尚,当初她年轻的时候,提起这些事,不管男女老少都要脸红的。
  孟瑛环视室内,先看一眼跟罗白及密语的夏暖燕,又看一眼老太太和孙氏带点儿八卦的眼神,最后把目光落在尚未恢复语言能力的罗白琼脸上,恶意地说:“就这位妹妹这样的就很好,二夫人说拿自家女儿待客是大明朝的风尚,不知道能不能让这位妹妹给我暖暖床铺,这几日天凉得紧,衾被睡上去凉沁沁的。”
  祠堂众人正在三三两两地讨论着方才那位叫宁渊的客人千金买三小姐一夜的风流逸事,忽而就听见房间的某角落爆出了惊人分贝的声响。去看时,只见二小姐撞倒了四五个圆凳,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二太太则慌手慌脚地搀扶着她,同时口中软语安慰不断。
  孟瑛瘪着嘴,酷酷地跟老太太道声“告辞”就奔出祠堂,气得老太太连拍大腿,今晚究竟冲撞了什么邪神,搅黄了一门好亲,又得罪了在府上住得好好的孟三公子,孙女琼姐儿也疑似中邪,至今不能张口讲话,真是见鬼了。
  孟瑛最后瞧一眼夏暖燕,直奔出祠堂大门去。
  原来,女子被要求陪睡,第一反应是扑上去打架?那么,夏暖燕的反应异乎寻常的平静,是因为她对王爷化身的宁渊芳心暗许了,正中下怀了,还是她怒而不发,打定了主意要日后再向王爷追讨这笔债?此时,夏暖燕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新月初升一般转过来,正好与他探索的目光对上,看着她那了然之中带着一点笑意的眼睛,他怀疑她听见了老太太、孙氏和他的对话。怎么可能?
  等孟瑛走远后,夏暖燕在面纱下微微笑了,没想到那位愣头青孟三少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他居然中意罗白琼?他也真开得了口,呵,这下他可把罗府人得罪了一半,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
  罗白及听着三妹妹委婉的拒绝之词,叹息道:“我早就知道此事是不成的,因此,我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怕这段单思从讲出来的一刻就被掐断了。三妹妹,我暗暗思慕你,你以后还肯同我讲话吗?你会否生我的气?”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你肯走到我的伞下来避雨吗?
  夏暖燕无声笑道:“二哥哥你多心了,我对你甚是感激,而且兄妹关系是长久而坚固的关系,有时候比夫妻更长久,就算有什么尴尬和误会,长久的时日也会冲淡一切,带来晴日,就像我的晴天娃娃一样。”
  “晴天娃娃?”罗白及转头望向廊下的那个小布偶,恍然道,“哦,那是一个‘扫晴娘’对吧?”心情阴郁的好想随着这场夜雨结成一片冰霜,强颜挂笑说着不相干的话,口一张一合,声音都不像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虽然跟通俗的‘扫晴娘’有些差别,不过用法是一样的,我在书上曾读过,卷袖搴裳手持帚,挂向阴空便摇手。那是西北百姓最常挂的布偶,妹妹你从未去过西北,怎么也懂得做这种布偶?”
  风扬揪着宁渊的领口,一口气拉到了祠堂后的林子里,一把甩开他的领子,沉声喝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你不打算要她了!”
  宁渊慢条斯理地抚平自己衣领的皱褶,轻笑一声,抬目看向风扬道:“那丫头真有点儿本事,竟然把你都撬到她那一派去了,我不过随便是逗逗她,你生的哪门子气,常诺,你该不会也喜欢上她了吧。”
  风扬“呼啦”挥开扇子,摇来凉风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两个深呼吸之后,他问:“你逗逗她?先当着罗家那帮人面前要求买她做妾,又让她陪你过夜,还开出了那样高的价码,你确定这还是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吗?罗家人万一利欲熏心答应你了怎么办?你不是喜欢她喜欢到非卿不娶,而且要明媒正娶吗。还是我意会错了你的想法,错帮你牵了三年的红线?”
  宁渊含笑从地上拈起一朵小白花,玩弄着说:“你莫急,此事我做了自然会负责到底,夏况罗家人卖给我也无妨,反正二皇姐家的郡主位还需待些日子才能到手,在这期间,能一亲芳泽正合我心,把上次没做完的补上,如此,她也嫁不成别人,只能走进我的金笼子中,从此乖乖铩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