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苍天有眼

  高绝听他话语之间文绉绉的腔调,显见是个酸文人,讲理?这世上讲不出道理的事多了去了!高绝当即冷哼一声,绕过对方继续走路,而那少年急眼了,直接扑上来英雄救美,要去抢夺高绝手中的绳头。高绝见他如此找死,也不欲再做退让,正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大声喝道:“白及,你速速住手!”
  高绝转头,见是个一身棕红长袍,披一件同色大氅的中年男子,这男子上来作揖笑道:“这位侠士请见谅,在下罗某,带犬子来雪山采风游玩,才一会儿工夫不见他就自己跑出来闯祸,真是抱歉。还望侠士手下留情,让我将他带回家好好训教!”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高绝哼了一声,点头示意对方将他儿子带走。于是中年男子赔笑上前,软硬兼施地弄走了那个满心不情愿的少年。
  待那对父子走远后,高绝冷冷看着垮着一张小脸的廖青儿,告诉她说:“女人,你听好,你不必再设法逃走了,你不是说想去扬州么,我会把你送去扬州。”看到少女圆圆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高绝详细地解释道,“刚才我收到了你兄长的传信,说在你房中发现了诸多关于扬州市井百态的书册和扬州地图,他猜到你要去扬州倒卖药材,因此让我直接送你去扬州,免得你到了家之后又伺机出逃。”
  “送我去扬州?我哥他会这么好?”廖青儿狐疑道,“不会有什么附加条件吧?”
  高绝点头说:“没错,廖之远在信中说,你到扬州之后必须住进你们姑妈家中,也就是关府,同时还要和关家的小姐一起进澄煦书院读书。”
  “澄煦书院?”廖青儿甩一甩脑后的马尾,笑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明第一贵族男女相亲会所’?听说还要经过考试才能入会,我哥知道我软笔书法不行,那他一定是帮我弄到vip免试卡喽?去就去,反正本小姐现在也是白富美了,正好去找一个高富帅!”
  高绝听得稀里糊涂,不过总算能听明白她已经答应了去念澄煦,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把她送到扬州就算完成了任务,于是,他跟她提了廖之远在信中开出的最新报酬是“二十坛美味酒”,且须在到达扬州之后的三个月内交清,廖青儿听后很痛快地答应了。当然,廖之远在信中还提到日后另有“一份神秘礼物”相赠,高绝对此并未放在心上,因为山猫的话只能相信一成以下,眼前这个被山猫形容为“貌美如花”的小胖妞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双方协商妥当之后,高绝就牵着这一串女子去驿马站雇了一辆马车,然后连夜驾着车奔赴扬州了。
  夜风萧瑟,带过庭前的几朵花叶,也带起了花园中那女子的飘飘衣袂,将她的满头青丝散乱地蒙在脸上,状若幽鬼。
  自从刚才下定了刺杀宁渊的决心后,夏暖燕就先支开了小游,让他去大殿向老太太报个平安,而后她独自一个人回花园找宁渊,在路上不断在心中温习着人体的几大最脆弱的、能一击毙命的死穴,以及各种可以取人性命的银针刺穴手法。
  现在想来,她虽然为朱权打理伍樱阁的暗杀事务,间接夺了不少人的性命,可是她却不曾亲自动手杀过人,更遑论用她一双医者的手和救命的银针去染血杀人了……然而她拼着弄脏自己这双手,也绝不后悔杀死那个恶魔。她相信,只要他一死,那么自己前世的噩梦就会随之结束,而未来的十几年间的名利场上少了他在幕后兴风作浪,天下也会太平得多!
  之所以不用刀剑杀他,是因为她没有把握能一击毙命,于她想来,不管朱权有多么伤病虚弱,拿刀剑去杀他都是很难成功的,有道是“狡兔三窟”,像朱权那样的奸狡之徒一定会有紧急的保命手段,就像那个突然逃遁的面具人一样。自己只有打着为他治伤的名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用银针扎入他的死穴才是上上策……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衣袖下的双手慢慢地握掌成拳,渐渐止住了自从发现了那人真实身份之后,就一直无法中断的颤抖。闭上眼做了两个深呼吸,不用怕,不要慌张,她一定可以办到的!只要有了以正义和复仇为名的正当理由,任夏人都可以获得夺走他人性命的勇气……因果轮回,前世债今生偿,就让那个恶魔去地狱为她的三个孩子忏悔吧……咦,他的人呢?
  夏暖燕寻遍了整个花园,却找不到她想要杀的那个人,于是魔怔一般站在花园中发呆,心中恨得发狂、直欲杀人的情怀渐渐淡了下去,开始犹豫地拿不定主意,那人已经离开了,她还要追去听竹院里杀他吗?她真的要杀死,这一世里两次救过自己性命的少年时期的朱权吗?她欲将这个未来的一代枭雄扼杀在摇篮中,真的是正义跟正确的决定吗?
  夏暖燕漫无目的的在黑夜里乱走,心中时而迟疑,时而激愤,时而蠢蠢欲动,倘若不趁现在向他索命,以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良机。可是,上一世负了她的那个三十三岁的朱权,早已被远远的抛弃在时空洪荒的深处,如今的这个朱权什么都没对她做过,她真的要把他当成发泄仇恨的出口,向他索回上一世的几笔血债吗?
  “哈哈!夏小姐,真是巧啊,你也是来月下散步的吗?”
  “夏小姐在月亮下一走,那就是一位月光仙子;在花园里一转,那就是一位花仙子,哈哈!”
  夏暖燕停住脚步,看向这一对叫做风言风语的小厮,心头发出一声冷笑,原来朱权跟漕帮少主风扬,竟然是好得一直勾肩搭背的关系,难怪!呵呵!
  难怪上一世自己的那些构思提案在朱权那儿被否决,转头却在漕帮的利场生意中见着跟自己想法如出一辙的构架和策略!原来身为商业八爪鱼的漕帮,所谓的“江湖第一大派”竟是这样来的!朱权把自己利用的如此彻底,却又对自己毫不信任,他究竟瞒了自己多少事?原来自己自以为对他的透彻了解和种种深情付出,都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一个皂角泡般的幻梦,经不起针尖轻轻一戳!
  “你家公子和宁公子去哪儿了?”夏暖燕唇角噙着笑,问,“刚才还在花园里看见宁公子,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我瞧着他的伤势不轻呢,是觅地疗伤去了吗?”
  风言搓一搓手,笑道:“可能是去睡觉了吧,呵呵别管他了!夏小姐呀,我们有个事想跟你解释一下。”
  “有事跟我解释?”夏暖燕负手而立,“说吧。”
  风语挠一挠头说:“就是之前在角门,夏小姐你不是瞧见我跟凌妙艺凌小姐说话,还递给她一个包袱吗?其实事情是这样子的,这凌妙艺是我家少主的师妹,这一次她孤身来到扬州——”
  风言适时地接口说道:“据说是为爱走天涯,追着她的心上人来的扬州,啧啧,真是令人敬佩。不过她这一次是偷偷离家出走的,身边银子带的少,到了扬州之后又遇到了小贼,盗走了她的包袱和钱袋,以致于让她没钱吃饭,露宿街头,朝不保夕——”
  “啧啧,真是可怜啊!”风语又接着说,“所以有一天,当她又冷又饿在罗府后门等着讨馒头的时候,刚巧遇着了我们两个。因为她是我们少主的师妹嘛,所以也认得我们两个,所以就跑过来抓住我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述了她的悲惨遭遇,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听得我二人都为她鞠了二把同情泪——”
  风言用衣袖拭一拭眼角,叹气道:“后来她提出向我们借钱,我二人被她的故事感动,于是就答应借钱给她——”
  “所以夏小姐,其实今天下午你看到的那一幕,就是我正在借钱给凌妙艺!”风语有些紧张地看着夏暖燕,干笑道,“所以请你不要误会,也千万不要将此事讲出去,拜托拜托啦!”
  “我们知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不能将此事讲出去,哈哈!”风言也干巴巴地笑道,“夏小姐你想啊,凌小姐的壮举虽然既令人敬佩又令人同情,不过为了一个男人离家出走,背井离乡,还跑到扬州来报考什么澄煦书院,传出去对她的闺誉总是大大不利嘛,哈哈!夏小姐你一看上去就是个好人,所以,拜托你帮凌小姐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
  风语总结道:“反正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我拿包袱给她这回事,最重要的是,以后你再见到了凌小姐的时候,千万不要跟她提起关于我家少主,以及宁公子的任夏事,好不好?你就全当做不认识我们四个,好不好?”
  “原来事情是这样,”夏暖燕微笑着点点头,抬眸瞧向这二人,指出他们话中的漏洞,“凌小姐是你们少主的师妹?武当什么时候也收女弟子了,我竟不知。”
  风言风语面面相觑了半晌,最后风语脑里灵光一现,解释道:“武当不收女弟子,不过她女扮男装,所以做了我家少主的师弟!”夏暖燕听后,但笑不语,那凌妙艺究竟是怎么回事,竟令这二人慌乱成这个样子?
  其实,风言风语那一番话可以说是半真半假,假中掺真,此事还要从凌妙艺离家出走,遇上了夏暖燕的那一次说起……
  那一次,凌妙艺被姐夫高绝以段晓楼为“诱饵”,骗回了京城旁边的饮马镇,等着高绝带段晓楼来见她,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几天下来银子越花越少,本来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揣着银子出来玩,银子花完就回家也是常有的事,可是这一次,她就是打从心底不想回京城凌府那个冷冰冰的家,家里面大夫人李氏心狠手辣,处处迫害,爹又是偏听偏信,经常不问青红皂白的责备她,还纳了几个妖妖娆娆的小妾,让她看了就来气。
  后来,她潜进锦衣卫秘密据点白沙山庄,探听得段晓楼即将去扬州办差,还要进澄煦书院教书,于是她就把值钱的东西一当,弄了百十两银子的路费再赴扬州。本来百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吃用二十年之多,可她大小姐大手大脚的几天就花完了,仅剩的几件值钱衣物又和包袱一起被小掠给顺走了。出门在外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了钱之后的凌妙艺过得非常凄惨,后来听说罗府后门有免费馒头,她就跑到巷子里蹲点儿,没等到馒头,却先等到了风言风语这二人咬着两串冰糖葫芦,有说有笑地走进罗府,令她大感吃惊。
  原来,凌妙艺认得的不是风扬或者宁渊,而是住在她家隔壁的常诺。凌府和常府比邻而居,凌妙艺和常诺年龄相仿,家世相当,所以在京城的名流社交圈中,这二人是经常碰面的。凌妙艺不只认识常诺,而且对他的跟班儿常言常语也非常熟悉,还变着法子捉弄过几次这两个看上去很有趣的小厮。一年之前,常诺去游学,带走了常言常语,除了逢年过节回一趟常府住上两天,余时是见不着的,这两个常诺的跟班儿怎么走进了罗府呢?常诺游学“游”进了罗府里?
  于是,凌妙艺扑上去抓住常言常语一通质问,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找常诺借钱。一开始,风言风语骗她说,他们已经不跟着常诺干了,现在改投了新主子,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常诺身在夏处。
  凌妙艺自然不信,这二人打小儿就跟着常诺,是常诺的两道影子,而且一个月之前的中秋节,常诺还带着常语匆匆忙忙地赶回常府,只待了不到半日就火急火燎地离开了,当时凌妙艺还奇怪,莫非他们一个节日还要奔两个地方去过不成?想到了这里,凌妙艺就抓着风言风语不放,坚持要见常诺,当然她心中想的还是借钱——穷困潦倒地流落异乡,突然碰见了有钱的老熟人,简直就是苍天有眼哪!
  风言风语没了办法,只好互看一眼,其中一个领着她去了个无人之处,胡乱扯一些谎话安抚她躁动的情绪和迫切的心情;另一个则火速赶去通知宁渊二人,说他家公子京城的老熟人撞见了他们,现在一心认为他家公子住在罗府里,还想找他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