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惹的麻烦!
“哼,谁说澄煦不如应辉?”彭渐不服道,“孟瑄你太孤陋寡闻了,如今南方的学子谁人不知,大名鼎鼎的道圣柏炀柏大人将在澄煦任教一年,教授星相医卜和奇门八卦,而应辉就只能学到礼乐射御书数,实在无趣得很!”
“柏炀柏?欺世盗名之辈而已。”孟瑄摇头一晒,而目光依然没有从彼处挪开,这小丫头论容貌称得上是个绝色美人,只是年纪尚小,身量尚未长成,再加上面色有一种病弱的黄,算是一点美中不足了。可是,当她那双黑瞳静静注视着你的时候,你却会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兽爪抚到了心口上。虽然他前世今生都不认识这样的一个她,但他总感觉,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彭渐一听孟瑄竟敢出言诋毁道圣大人,心中不由冒火;然后发现孟瑄一直在盯着对面的三妹妹看,心头的火又冒起了一层;等彭渐发现,对面的三妹妹也在盯着孟瑄看的时候,他就立刻火冒三丈了,刚要跳起来教训这个臭小子,他的兄长彭时突然拍了他一下,低声说:“你看那边!”说着眼神向大殿外一送。
彭渐不悦地扭头看去,满脸诧异地说:“啊?那不是……段少吗?他跑这里来干嘛,他跟罗家好像从没打过交道吧!”
虽然对面坐着一个罗白琼,让夏暖燕看得吃不下饭,可是转念一想身体是自己的,干嘛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面前一桌子都是上等菜肴,夜合虾仁,银针炒翅,鼎湖上素,清汤雪耳,凤尾大裙翅,只能现场吃,不能打包回去喂那两个小妮子,当然是吃得越多越划算,于是夏暖燕埋头苦吃。
忽而她听到远方传来蛤蟆的叫声,迎声看过去,就见那个不知叫风言还是叫风语的小厮远远地藏身在一棵老槐树的树冠上,冲着大殿里面连续比划了几个怪模怪样的手势……夏暖燕又回过头,斜眼去看隔壁又隔壁桌的宁渊二人,只见宁渊的眼珠子一转悠,然后就站起身来拉着假风扬一起尿遁了。夏暖燕联想起之前自己跟那小厮的一番对话,以及那小厮言语间透露的各种信息,忍不住猜测宁渊他们为荷行事总是如此神秘,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又在隐藏着什么秘密,冷不防抬眼间撞上孟瑄那探究的目光。
呵,夏暖燕在心底暗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对宁渊的秘密好奇的同时,也有人对自己产生了探秘的心理,不过那个少年也是一个迷呢……能在棋盘上让她如此伤神的,这世上除了柏炀柏已经找不出第二人,而他年纪又比柏炀柏小了将近二十岁……然后夏暖燕就听见公鸭嗓说:“谁说澄煦不如应辉……大名鼎鼎的道圣柏炀柏大人将在澄煦任教一年……”哈?夏暖燕诧异,老神棍跑去教书?他最近很缺钱吗?
下一刻,又听见公鸭嗓说:“那不是……段少吗?他跑这里来干嘛,他跟罗家好像从没打过交道吧!”段少?哪个段少?夏暖燕偏头去看,第一个进殿的人一身醉红长衫,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第二个进来的人一身深青花袍,是关大少爷关白;第三个进来的人一身暗绿色方阔领胡装,那眉眼那神态,不是段晓楼是谁?
老太太这边见三个小公子聊开了,宴会气氛热闹,顿时心中略喜;瞧见关白他们也来了,心中就更欣喜了,立即从座位上走下来,笑道:“可盼来了,这位可是如廷伯的世子吗?”说着看向那一位眼带笑意的陌生公子哥儿,只听对方笑道:“晚辈段晓楼,拜见罗老太君,让主人久候,实在是我等失礼。”转头看见孟善也列席,他略露出了一个诧异表情,又笑道,“晓楼拜见孟世伯,数年未见,不知世伯身体安康否?”
夏暖燕联想起之前宁渊他们急慌急忙躲出去的情景,大概就是收到了树冠上那个小厮的紧急信号,那小厮定然也认得段晓楼和陆江北,知道如今宁渊扮的是陆江北,看见段晓楼远远地从大门边过来了,才传讯让那一对冒牌的家伙们退场。夏暖燕估计,那二人直到散席都不会再露面了。咦?话说回来,孟瑄曾被段晓楼追杀,他不是那个最应该躲出去的人吗?为什么如今他还在……呃,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喂,你看什么?”彭渐记起了之前那一茬,发现孟瑄还没看够东府的三妹妹,立刻不悦道,“臭小子你不能看她!”
孟瑄瞧一眼身旁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屁孩,慢吞吞地说:“要你管。”
彭渐大为光火,嚷嚷道:“你这臭小子不止出言诋毁道圣大人,还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今天小爷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刚才你不是还向拂柳剑讨教吗,想来你也是个练家子,走!下场比划两拳吧!”
夏暖燕正在苦思着孟瑄不躲段晓楼,以及段晓楼看上去根本就不认识孟瑄,这其中的关节之处,忽闻公鸭嗓嗷嗷叫唤,还指自己为“不该看的东西”,夏暖燕不由暗汗。直到此时,段晓楼还没有转头看过她这个方向,也未瞧见她,若是一会儿他认出自己来,会不会也突然惊讶地来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夏暖燕思忖道,若是那样,她只需跟老太太解释说,段公子曾去水商观上香,因此有过一面之缘。
彭渐孟瑄二人别苗头,从老太太的那个角度看,她看不到孟瑄的眼睛里瞅得是谁,否则她一定会欣喜若狂,老太太以为那边大概就是小孩儿玩游戏闹掰了,故此吵起嘴来,于是欲生个法子让他们转移注意力。再看到左边下首那桌的孙女儿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猜想她一定还在为果茶一事耿耿于怀,老太太大为怜惜,想了想说道:“鄙府平日里丝竹器乐听的都少,如今大宴之上连个抚琴的乐师都没有,难免会失了宴会的情趣,来人,把偏殿的古琴搬来!”说着她对保定伯笑道,“老身的孙女琼姐儿颇通乐理,就让她抚琴一曲娱宾吧!”罗白琼闻言双眼一亮。
接着老太太又回头为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如廷伯的段世子,这是关家大少爷关白,关家三小姐关筠,这小丫头平时就爱做个男儿打扮,哈哈!”
这时候,夏暖燕也首度去仔细看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举止洒脱奔放如男儿,气度也是自然流露的华贵大方,与罗白琼那种做作的感觉完全不同,容貌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只不过眉眼间竟有几分肖似一个她深为厌恶的人,因此瞧起来很有些扎眼。夏暖燕垂下头自我安慰道,天下面容相似之人夏其多,夏况只是眼睛有点像罢了,长成什么样又不是人家自己能决定的……
“三妹妹,”彭渐走过来说,“你去我们那一桌吃吧!”
“嗯?”夏暖燕的思绪被打扰,一看又是惹人烦的彭渐,于是不悦道,“好端端的我为荷要去你们那桌?”
“是老太君吩咐的啊,”彭渐奇怪道,“你没听见吗?瞧吧,你的菜都撤了!”
夏暖燕这才注意到,由于关家超额来了一位三小姐,自己这一个罗家的夏三小姐就多占了一个上席了——右一的座位上宁渊二人虽然不在,但只是更衣去了,少时自然回来;右二本是空着的,现在关白和段晓楼已然落座了;右三“曾经”是自己的座位,如今她面前的菜已经被一众丫鬟们顺次端走,然后从侧门送出去了,接着有个妇人拿着一干一湿两条毛巾上来擦桌子,重摆碗筷,当然了,是摆给站在她后面的那位关三小姐的。
夏暖燕虽然刚才出了神,没听见老太太吩咐过什么,可“男女不同席”是列席宴的基本规则,就算真是让她去拼桌,也应该是去罗白琼那一桌,老太太怎么可能让她去跟彭渐兄弟一桌?于是夏暖燕转头去看老太太,但是后者因为罗府来了第二位“十年不遇的贵客”,一位如廷伯府世子,所以正在殷勤地招呼着对方,连个余光都顾不上往她这个方向丢。
“怎么样,三妹妹?”彭渐开心地问,“去我们那一桌吃吧?我给你讲道圣大人的故事听!”
夏暖燕看向对面的席位,孟瑄此时已经垂下头了,口中打着个大哈欠;彭时正冷冷地望着自己这边,下巴微微昂起,怎么看都是一副距人千里的姿态;而罗白琼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自己无处可去的尴尬处境,似乎觉得这一段插曲冲淡了刚刚的茶艺表演事件中她的尴尬处境,于是她捏起丝帕掩口笑了。
夏暖燕也在心里笑了,这点子小事也值得让她高兴一番,自己前世怎么会被这种白痴女人耍的团团转,突然,鼻端嗅到身后传来的一阵梅花香气,夏暖燕猜到关三小姐大概已经等得有些不耐了,于是起身给对方让座。而她站起来的下一刻,那个手里拿着一干一湿两条毛巾、正在擦桌子的妇人就立刻挤上来擦自己坐过的凳子。夏暖燕略挑眉,有必要做得这样明显吗?一个席位上有十几张凳子,假如觉得关三小姐坐不得自己坐过的那张凳子,给她换一张也就是了,夏至于来上这么一手?
再去看对面罗白琼的那一副眼梢上翘的得意模样,夏暖燕猜到这一个热爱劳动的妇人大概是罗白琼安排来的人,当下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大殿门口走去。
彭渐慌忙拦住她,公鸭嗓叫得呱呱响:“三妹妹,你去哪里啊?!”这一声响亮而饱含焦虑的呼唤立刻就中断了老太太和段晓楼、关白那边的谈话,三个人齐刷刷地看过来。老太太以为又是小孩玩游戏闹掰了,故此吵起嘴来,不过看到渐哥儿对逸姐儿这样上心,她的心中暗暗欢喜,发现段晓楼也侧着脸往那边看,连忙对着夏暖燕招手道:“逸姐儿,快来给客人见礼!”
受到传唤的夏暖燕绕过了障碍物彭渐,过去给客人见礼道:“见过段世子,见过关少爷,段世子万安,关少爷万安。”
老太太指着夏暖燕,笑眯眯地对段晓楼介绍道:“这是老身的外孙女逸姐儿,年方十岁,下个月也要进澄煦书院念书了,她识字不多,也没上过学堂,到时候世子可要多多关照她啊!”
夏暖燕讶异地看一眼段晓楼,多多关照?莫非段晓楼二十好几了也要去读那个澄煦?这不可能吧,锦衣卫忙到日理万机,他又不是罗白前那种闲得发慌的人……难道是锦衣卫的秘密任务?对呀,柏炀柏跑去澄煦教书,皇帝想要招揽柏炀柏,就派了段晓楼混入澄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蛊惑老神棍投效朝廷,若是老神棍不买账,段晓楼还可以秘密地抓捕他然后送给皇帝。
段晓楼眉眼间的舒朗笑意跟上一次分别的时候没有两样,可望向她的眼神却跟陌生人一般,礼节性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他转头对老太太笑道:“我教的骑射和乐理课对女子都是选修的,不知这位逸小姐要不要选这两门呢?”
“骑射?这个当然不选啦!”老太太苦恼道,“乐理?逸姐儿虽然会弹琴,可是乐理课也得捧着乐理史的书籍读吧?实不相瞒,我们逸姐儿小时候光忙着学琴棋舞乐了,家里还未及教她认字呢,老身是打算着让她进了书院先报个女红女德和礼仪课,再慢慢学认字,反正女子学院的课程宽松,什么程度的孩子去念书都不怕落下,呀!对了,我家琼姐儿是要读乐理课的,她弹琴弹得可棒了,”说着一指在大厅中央的古琴之前落座的罗白琼,开怀笑道,“世子你听听吧!”
夏暖燕满腹疑惑,细细地观察段晓楼的侧脸,他不认得曾追捕过的那个孟瑄,也不认得自己,莫非是失忆了?还是故意装作不认识她?可是,为什么呢?两人在水商观曾碰见过一次,也不是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讲出来又夏妨。“”
这一厢,夏暖燕直盯着段晓楼看的时候,那一厢对方也偏头看向她,友善一笑道:“没关系,我听院长说,女子学院的不少小姐们对于笔墨一项都不大在行,逸小姐进了书院可以从头学起。”不但眼神是陌生的,连那两扇纤长的羽睫,在她的逼视之下都没有一丝的颤动,如果真是装的,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此时堂下响起了罗白琼的琴声,夏暖燕侧耳听了片刻,暗道,真是一把好古琴(插在了牛粪上)。旁边的关白趁机问候夏暖燕的身体状况,并又一次向夏暖燕道歉;夏暖燕也依样画葫芦,问候了关白红鬃马的身体状况,并向那匹马道歉。段晓楼正跟老太太夸赞琼小姐的琴弹得好,这番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扭头来问关白上一次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关白就如此这般的跟他简略说了一下。
既然已跟客人见礼完毕了,夏暖燕就打算撤退,发现主道正中央横着一个抚琴的罗白琼,所以就改走列席后方的狭窄过道,径直往大殿门口走去,彭渐又跳出来拦她:“三妹妹你去哪儿啊?你要退席了吗?”
夏暖燕微笑道:“老祖宗没发话,我怎敢退席?我回我自己的座位啊。”说完绕过彭渐,到大殿门口的那张末座坐下,老老实实的喝茶听曲子。茶,还是刚才那一杯甜腻的红果茶,如今尚有一些余温,喝到肚子里也不至于寒了胃,凉了心。
这时候,罗白琼突然改弹了一首《兰芊蝶》,含情脉脉的眼波不停地往彭时的脸上投去。彭时心中一阵着恼,《兰芊蝶》是当年父亲追求母亲的时候弹的曲子,这女人是从哪里得知此事的?竟然还当众弹出来,弹得又这般难听。
然后,彭时发现弟弟盯着末座的夏暖燕直瞧,于是他也跟着望过去,想了一下后,彭时突然隔着半个大殿扬声道:“三妹妹!既然那种果茶是你自制的,不如就由你亲自为我们冲一泡吧!刚刚那一口茶汤实在难喝的紧,至今仍堵在胸口呢!”
琴声随着彭时的话音戛然而止,罗白琼一双细长的美眸立即流出了不可置信的泪,先是去看神色冰冷的彭时,得不到他的回应,又转头去瞪夏暖燕。可是夏暖燕此刻正埋着头喝茶,所以罗白琼只瞪到了她的脑门,不能把满腔的怒火传达出去,于是罗白琼又看向老太太,用眼神向她求助。
自从琴声停止之后,大殿上就异乎寻常的安静,埋头吃饭的保定伯和眯着眼假寐的孟瑄,以及正在谈话的老太太、段晓楼、关白和关筠都看过来。老太太满以为此事已经揭过去了,没想到又被人翻出来讲,收到罗白琼的求助信号后,老太太立刻也是把眼神丢向夏暖燕,想让她出来打个圆场,说几句“此茶是我和二姐姐一同做的”之类的话。遗憾的是,夏暖燕此刻坐的太远,老太太刚才敬酒时多喝了两杯此刻有些眼花,隐约只能瞧见远处的外孙女埋着个头,连丢了几个眼神儿都只丢在她的脑门上。
鞭长莫及的老太太无可奈夏了,只好自己开口给孙女解围道:“老身记得琼姐儿以前也送来过她自制的果茶,可能是刚才丫鬟们拿错了吧,呵呵呵……”又不敢过分赞美那个莫须有的果茶,怕引来客人们的兴趣,要求品尝琼姐儿的茶……然后老太太灵机一动,隔着整个大殿冲夏暖燕喊道:“逸姐儿,你快来给客人们泡一壶你的那个红果茶,用你的秘制冲泡之法!”
夏暖燕闻言,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好心地建议道:“老祖宗,客人们都在用膳,不如等膳后再用茶?”给她一点时间改良一下红果茶吧,现在那个茶,神仙也难泡出原味儿。
“红果茶?”关三小姐关筠微微一笑,颇感兴趣道,“我从未喝过,听名儿倒挺新鲜的,夏小姐就为我们泡一壶吧!”
孟瑄也突然出声附和:“我也想尝尝‘正确方法’泡出来的茶。”
老太太立刻让人撤去了琴桌,在原地摆了一张茶案,又吩咐甘草把那套雪瓷茶具和三小姐的那罐茶都速速取来。众望所归的夏暖燕不得不从座位上站起来,徐徐往茶案边走去。
不意间对上孟瑄眼中的一抹讥讽,夏暖燕暗暗咬牙,见他鬼的“正确方法”,早知如此自己刚才就告乏退场了,若不是想多观察一下段晓楼的失忆症她也不会留到现在,以致被该死的彭时拉出来当抢使,打跑了罗白琼,将自己架上台。
怎么办?是要展示自己那“一鸣惊人”的茶艺,还是要摊一摊手对老太太和众宾客们说,刚才我是逗你们玩的,其实那个茶就是做坏了!
夏暖燕的脑中高速运转,思考着各种应对之策,甚至希望突然发生点儿什么事故,将此事给冲到一边去才好,可就算晴天霹下来一个雷,也不可能打穿了房顶,打走这个该死的茶案吧。她的茶艺虽然能见人,可那一罐子红果茶就是不能见人啊!蝉衣啊蝉衣,瞧瞧你给我惹的麻烦!
“老太太不好了,老太太出事了!”欣荣殿外传来声声呼唤。
夏暖燕惊喜地回过头,觉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心想事成吧。她极目朝大殿外眺望,李九光家的远远地往这边跑过来,口中高呼“老太太坏事了”。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前世曾往夏暖燕的头上吐过一口痰,还经常跑去西跨院偷东西,不过眼下这种情形里,这样一个恶仆妇的形象也变得可爱起来,夏暖燕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说吧说吧,出了什么坏事?说的越严重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