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太尘被官绑了
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太尘独自立在院子里,心中越想越兴奋,最后得意地大笑出声。而一墙之隔的另一侧,怀揣着个大油纸包的夏暖燕也微微地笑了。
夏暖燕一路走回东厢,途中没遇见别人,只是还没跨进东厢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很像是段晓楼他们的声音。夏暖燕微微皱眉,放慢了脚步走进去,只见真珠、真静、段晓楼和廖之远四人正站在廊下,仿佛在说着什么开心的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
廖之远一身蓝衣,段晓楼一袭绛红长袍。两人的耳力好得惊人,尽管他们背对着院门,但是当夏暖燕轻步走进的瞬间,两人心有感应,同时回头去看她。
廖之远笑着招呼道:“夏小姐,别来无恙吧,话说你走路好慢啊,我和段少二十趟来回都能走了。”段晓楼在一旁赔着笑。
夏暖燕淡淡一笑:“中午见着你们,下午还见着你们,见面很频密啊。”
廖之远搭着段晓楼的肩,叹气道:“我这个傻兄弟不知为荷竟开罪了姑娘,适才我们一伙人都忙着做正事,他却一直发呆愣神的。俗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只好带他来给姑娘赔罪。”段晓楼气愤地捣他一拳:“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说来东厢找线索,让我陪你过来……”
真珠好笑地看着两人,转头对夏暖燕说:“妹妹,眼下有件要紧的事,我早就想托人去办的,只是一时抓不着合适的人。没想到这两位相公都是古道热肠的人,刚才我随口提了提,他们就说乐意帮忙,真是难得!”看到夏暖燕面露疑惑,真珠解释道,“你有了好事,最高兴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的娘亲。虽然罗家得了信儿也会通知她,但不如咱们先遣个人,带一封你的亲笔书信把此事说明。”
母亲?夏暖燕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的波澜。说不想立刻见到她是假的,从自己醒来的第一晚,想的最多的就是母亲。可是,自己如果不在罗家站稳脚跟,让母亲从三清观回来只会令她一起受排挤。如果能跟母亲通封书信,开解她的心结,再约定好……想到了这里,夏暖燕的眼眶略有湿润,抬头看向段廖两人,迫切地问:“那玉容山距此六百里,两位真的愿意帮忙?”
看着眼前然欲泣的小脸,别说段晓楼,连廖之远也忍不住连连点头保证:“此事包在我们身上,山下就有我们的送信‘飞毛腿’,最迟今夜就能送到。”飞毛腿是一人一马的合称,马的脚程是日行八百里,人的脚程是日行两百里,是送信的好手,仅次于朝廷的八百里接力的役卒。不管水路、山路,还是高崖、深谷,没有飞毛腿送不到的信。
夏暖燕难掩心中的激动,口中丢下一句:“两位稍待,我立刻就去修书!”说着抬足就奔进屋里,竟连道谢也忘记了。
这样真性情的女孩子,比之前温和疏离的模样不知要可爱多少倍,所以段晓楼和廖之远不但不觉得失礼,反而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
真珠看见这一幕也微微一笑,转身端来一篮子红果和青梨,道:“没有好茶招待两位,不过果子倒是新鲜的,两位边吃边等吧?”段廖两人也不推让,撩起下摆往门前的石阶上一坐,接过果子,道谢一声就开始吃。
真静跟着夏暖燕跑进屋里,笑道:“没想到他们是这么好的人!和从前见过的官差一点都不一样,那天……”说着忍不住提起山里第一次碰见他们的情形,夏暖燕连忙捂住她的嘴,怕她说出什么跟“逃犯”有关的话。段廖两人都是高手,可以用内力提高六识,偷听别人说话是家常便饭。真静自知失言,缩着头,趴在桌头看夏暖燕写字。
笔墨纸砚和信封都是真珠今天早晨带过来的,夏暖燕在心里暗暗感激真珠,她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为自己考虑的这么周全。这样的好女子,一辈子守在道观里太可惜了,就算不欲再嫁,其实她也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这样想着,两页纸已经写好了。略一思忖,夏暖燕又在信末画了一个小小的标记。
“这是……小猪?”真静纳闷地歪歪头,“虽然我不认得字,却看得懂画,你为什么画一只小猪给你娘啊?虽然很可爱……”
夏暖燕做个鬼脸:“这是我的生肖。”真静恍然。
细细吹干墨迹后将信装好,夏暖燕走到门口,把信交到段晓楼手中,由衷地说:“多谢援手,感激不尽。”飞毛腿是寻常人花钱都雇不到的信使,除了官府,就只有世家大族才有飞毛腿。原本,夏暖燕是打算等自己下山赚了钱,再雇人去玉容山送信,如今比预想的早了至少十天,她如夏不欣喜。
段晓楼把信收进怀里,笑道:“只是举手之劳,我这就下山把信交给飞毛腿,告辞!”说着足下蹬地,竟然腾空而起,踩着屋檐飞走了。
这下,不只夏暖燕三人吃了一惊,连廖之远也被梨核卡住了嗓子:“咳咳咳、你等等、咳、我啊!”连捶几下胸口,廖之远终于咽下了梨核,苦笑地看着夏暖燕:“我跟他共事多年,办什么十万火急的差事都没见他这样的。夏小姐,我服了你了。”
夏暖燕微笑:“这次欠了两位一个大恩,此恩必报,小女子记在心里了。”廖之远摆摆手,口中喊一声“走了”,蓝色劲装的袖口里有一道银光飞射而出。只见他整个人随着这道银光跃上院墙,转眼就消失在墙头。由于一切发生在瞬间,看起来就好像他的人凭空地消失了一般。
看到真静和真珠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夏暖燕给她们解释说:“他应该是把细钢索绕在手腕上,钢索另一头连着一个飞爪形的暗器,用的时候,先把暗器打到墙的另一侧,再借着钢索之力飞走。”
真静和真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真珠十分诧异:“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广博的见闻,而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子的高手。”
夏暖燕“扑哧”一笑:“姐姐芳华二八,怎么说话的口气活似我家的老太君。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他们走道观的正门下山反而更快,真是奇哉怪也,干嘛要飞檐走壁的跳墙走。”
真静白她一眼:“为了耍酷给你看呗,傻子都看得出来。”
真韦气喘吁吁地福绵院,找到太尘,边喘粗气边汇报道:“按照师父的吩咐,我先去问了每日在山上打柴的怀凃她们……她们说,曾经不止一次看见客人们在山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之后,我又去找那个新来的厨子刘老九,把那五两银子给他,让他按最好的档次给咱们摆大席……他说,材料倒是有上好的,只是他做不了五两银子的‘十全十美宴’,卯足劲也就只做得成三两银子的‘六六大顺宴’,让我来问师父行不行。”
太尘盯着真韦的脸,紧张地问:“你再说一遍,怀凃她们说什么?好好想一想,半个字都不能漏!”
真韦小心地回答:“她们说……曾经不止一次看见客人们在山里乱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她们还上去问客人是不是迷路了,用不用她们带路。但客人们说不用,他们就是随便逛逛。”
太尘一边思考,一边面露喜色,然后又从袖口里摸出一粒蚕豆大的银子,吩咐道:“你再去趟厨房,把这个给刘老九,跟他说我再加二两银子,给我做两桌‘六六大顺宴’。多出来的一两就算是他的工钱,让他一定给我往好了做!”真韦接钱走了。
太尘又朝院里喊:“真恭,你来!”
院子里晾晒草药的真恭应声跑进来,开心地问:“师父,是不是有事吩咐?”看着真韦跑进跑出,操办“重要事务”,她着实眼红不已。
太尘打量她一眼,说:“你换一套干净衣服,去山门前站着,等那些客人回来了告诉他们,今晚我要在福绵院宴请他们,请他们务必赏光。”看着真恭一脸兴奋的样子,太尘皱眉补充道,“你稳当一点儿,态度要客气着点……如果请不到人,当心我剥了你的皮!”真恭答应着下去换衣服了。
太尘想一想,又把内堂的真评、真诀几人召来,让她们好好地打扫一遍房间和院落,在香炉里点上最贵的沉香,再把箱子里的珍贵摆件全部取出来,摆在显眼的地方。
这样风风火火的一通张罗,不出一个时辰,整个道观的人都被惊动了。
要知道,太尘在道观里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平日里辈分低的道姑生了病去领药,不但要出九个铜钱的“供神钱”,说什么“不供神吃了药也治不好病”。而且每一次只能领三天的药量,三天后病好不了再来要,还要再添九个“供神钱”,以此类推。因此,明明是公中设立的药庐,在太尘手中却成了她的敛财工具。
这一回,太尘竟然破天荒地自掏腰包,办了最好的酒席招待一群陌生人,如夏让人不惊掉了下巴?道姑们都传言说,太尘自己出钱办的酒菜,比太善用道观的钱办的要好上数倍,真是慷慨大方。太善听说后十分气愤,被刚从东厢回来的真珠一番劝解。
天擦黑的时候,真静出去打水回来,笑着说:“小逸,我听她们说,那两位‘飞侠’和其他客人全从外面回来了……可是脚还没踩着山门的门槛,就被真恭请去太尘师叔的福绵院了。”
夏暖燕噙着笑意,打开桌上的油纸包,招呼道:“丫头,快过来这厢,好吃的来了。”
真静转头一看,顿时惊掉了一对眼珠:“这……哪儿来的?”
夏暖燕神秘地眨眨眼,拉过真静按在凳子上,笑道:“跟那壶酒一个来路,都是‘梦神’所赐,但吃无妨。”说着拿起一片肉脯放进她手里,“这个是凤阳名食‘芝麻酥肉脯’,快尝尝怎么样。我还要再多吃两天的米汤才能吃肉,你先享用吧,别忘记要细嚼慢咽。”
真静连忙站起来:“那我先去给你煮米汤。”夏暖燕把她重新按回去,卷起衣袖道:“这里正好有红果、红糖和枸杞子,且看我做一碗‘三红益气大补汤’,保管你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真静嘻嘻一笑道:“这话,原是江湖郎中最爱说的。”
之后,真静惊奇地看着夏暖燕十分熟练地添柴生火,动作比自己麻利多了。水开了,夏暖燕把炉火拨小,先把红糖慢慢融进去,再倒进去手打的大米浆……三红汤刚做好,满屋飘香的时候,北面的福绵院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闹声。
夏暖燕弯着腰搅拌汤勺,勾唇一哂,成了。
真静的小嘴塞满了猪肉脯和牛肉干,含含混混地说:“福绵院那边怎么了?真吵啊。”
夏暖燕盛好满满的两碗三红汤,又在碗旁摆了两只雪白的调羹,浅笑盈盈:“或许是有人吃酒吃醉了,这会子在发酒疯呢。不管他们,尝尝咱们的汤如夏。”
真静抓起调羹舀了一勺,“呼呼”吹了几下,送进嘴里,哼哼道:“哈喝!吾从莫喝过这么哈喝的汤……”
夏暖燕笑她:“得了,小心别烫了嘴。”好戏才刚刚上演,不去瞧一眼可惜了。
福绵院里跌跌撞撞地跑出一个高高瘦瘦的道姑,跑两步停顿了一下,然后径直地往观主太息的苦乔院跑去。仔细看的话,能看见她的道袍和布鞋上沾上了不少菜汁。
真韦回忆着师父的话,“快,去叫观主来给我说情!别叫太善那老鬼,她只会落井下石!”于是,真韦脚下加快步伐,可是到了苦乔院就见里面灯火通明的,几乎整个道观的道姑都在,太善也在。
观主太息穿了一件深黑色的道袍,发髻绷得紧紧的,满面焦急。她看见真韦进来,慌慌张张地抓住她问:“说!那边出了什么事?”太善也挤眉弄眼地说:“是啊,咱们大伙儿突然就被惊醒了,还不快说说怎么回事?”
真韦哭哭啼啼地对太息说:“不好了,出大事了,那些客人……我师父从屋里跑出来,里面有个人用酒杯扔她,师父她突然就不能动了……然后另外一人用条绳子,把师父绑起来了……”
“绑起来了?!”太息太善同时追问,心中均是不可思议。
太息不知客人的身份也就罢了,太善是知道他们那些人是官差的,却不明白他们绑太尘做什么。原本太善心中想着,刚刚那一阵哄闹,或许是太尘那里的姑子席间失态,惹恼了客人,因此他们又“拔刀砍桌子”之类的。但现在,太尘竟然被官差绑了,此事就可大可小了——是太尘一个人的罪责,还是整个道观的罪责?
太善的神色也慌张起来,她可是把自己两百多两银子的棺材本,都以水商观的名义拿出去放高利贷了!如果这座道观完蛋了,借贷的人卷了钱跑了怎么办?想到这里,太善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保住道观,保住道观……有了!太善连忙吩咐一旁的小道姑真明:“你!快,去东厢!把夏小姐叫过来……唔,请过来!”看到太息迷惑不解的样子,太尘告诉她,“这位夏小姐不知夏故,跟客人走得很近,他们对她很客气。”
太息如巴住一根救命稻草般,连连念“无量天尊”。她是个没主意的人,也不长于辞令,尤其是跟男子说话的时候。于是她求告太善,一会儿大家一起过去了,有什么该说的都请太善说。太善鄙夷地看她一眼,应下了。
太善让真韦说一说此事的前因后果,可真韦苦着脸说,她根本不在屋里伺候,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见师父突然跑出来,还听见师父呼救。
太善皱眉,那只有去看看才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偏头一看,不少姑子的手里竟然抄起了家伙——锄头柴刀、扫帚拂尘、勺子铲子……什么都有,太善差点没气歪了脸,拿了这些破东西,是想要跟官差干架吗?连忙呵斥她们全都放下。
于是,太息、太善和一众姑子浩浩荡荡地往福绵院去了。到了之后,她们就见客人中的两人在门外站着,仿佛在专等她们。
太善满脸堆笑,小步跑上前,嘴里谄媚地喊着:“各位安好,各位息怒!不知太尘那个疯婆子是哪里开罪了各位?要抓就抓她自己吧,跟我们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两人不说话,只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可是在太善等所有人走进院子的时候,两人迅速地退回院内,随即关门上锁。
一时间,所有的道姑都大惊失色,哭的哭,叫的叫,求饶的求饶,砸门的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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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明慌慌张张地跑进东厢,只见到处都一片乌漆麻黑的,半盏灯火都无。东厢前前后后有二十多间屋子,也不知夏家小姐住的是哪一间。
“夏小姐,夏小姐!”真明颤颤巍巍地往里走了两步。
她有个夜盲的毛病,晚上只要不点灯,对她而言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夏小姐,夏小姐,夏小姐……”
再走了两步,真明就不敢往里去了,自从那天夜里她去偷祭品,看见夏暖燕从棺材里坐起来的那一幕,她对夏暖燕就产生了一种别样的畏惧感。平时走路经过了东厢,她都要绕过去走,夏况是这深更半夜里。又在院子里对着空气喊了几声,见还是没人应声,真明犹豫一下就离开了。
片刻之后,东厢的其中一间屋子里忽然亮起灯来,两个细长的影子映在新糊的窗纸上。
“小逸,真明来找你做什么啊?咱们为什么不理她呢?”真静好奇地看着夏暖燕,总觉得她就像戏文里的“女状元”一样,肚里都是计。
夏暖燕笑眯眯地举起碗,道:“再给我盛一碗,我可能会告诉你。”
真明走出东厢,迟疑一会儿就往众人所在的福绵院跑去,路过竹林的时候,一个黑影从里面蹿出来扑到她身上。真明唬了一跳,退几步摔倒在路边,然后才发现那个黑影是怀问,气得骂道:“你赶着去投胎呢!”
怀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完了,完了,全完了……咱们道观完了!”
真明又惊又怒,问:“怎么了!你疯了不成?”
怀问摇头大哭:“呜啊啊……那些人说他们是皇宫里来的……锦衣卫!他们在太尘的院子里找到了‘赃物’、‘禁药’什么的,具体的我也没听清,呜啊啊……反正大体意思就是咱水商观现在成了窝藏赃物的老窝,现在师父和观主她们所有人,都被扣在了福绵院里……水商观完了!”
真明吓得嘴唇都哆嗦了,连连追问:“锦衣卫,就是那种给皇上办差的大官吗?他们要杀死我们所有人吗?快藏起来,我们藏到哪里安全?”
怀问抽抽搭搭地说:“刚刚大师姐没有进福绵院,而是拉着我落在了众人后面,结果众人一进去,院门就锦衣卫被关起来……后来我们两人藏在假山后面偷听,大师姐听了觉得情况不对,就让我去找夏小姐,说是她能救道观,呜呜……大师姐现在还在假山后面观察情况,对了,她还说让我把夏小姐领去药庐那边,因为她听见那些锦衣卫要去药庐搜赃物。”
真明苦着脸说:“刚刚我去过东厢了,那里面阴森森的,连盏灯都没点,无论我怎么叫都没有回应,实在很吓人……”
怀问抹干了眼泪,说:“大师姐说的话一定不会有错,她让咱们找夏小姐,说夏小姐能救大伙儿,咱们就一定要找到夏小姐!一起去找吧!”说着往东厢跑去,真明在后面急忙赶上。
只走了几步,两人就看见夏暖燕和真静二人慢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怀问急忙跑上前,惊喜道:“夏小姐,终于找到你了,是大师姐让我来找你,说你能救我们道观!”
夏暖燕点点头道:“我刚刚本已睡了,却听见北院那边很吵闹,因此出来瞧一瞧,真珠师傅说找我去哪里?”
“去药庐,你不知道,刚才在福绵院那些客人突然就……”怀问提起此事又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