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午第二堂课,化学老师在讲台上示范实验,宁耳像个鹌鹑,默默地把头垂了下去,一下一下地用额头捶着自己的手腕,手腕上很快被捶出一个红红的圆印。
  江晨一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还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机,咔嚓一声。
  宁耳抬头看他。
  江晨感慨:“上一次这个样子是语文考了倒数第二。怎么,宁耳,这次你已经预知一个月后期末考的成绩,开始提前哀悼了?”
  宁耳:“……”
  宁耳和江晨是四年的老同学了,两个人初中的时候还不熟,但始终是同一个班。
  宁耳从小就长得秀气,小学时候大家都是孩子,男生大多清秀,这就算了。到初中之后大家都渐渐长开了,就他还是白白净净的模样,很快就成了焦点,被女生们塞情书。他脸小,性格又比较安静,因为骨架比较小,个子不算高,不擅长体育运动,男生们懒得帮他,这样就更难成为高大威猛的样子。
  江晨倒一直在男生里混得很开。两人高中分到同一个班后,正好是同桌,江晨带他打了几场篮球赛,一下子就熟悉起来,成了好哥们。
  宁耳抬起头时发现化学老师也开始瞪自己了。
  今天他实在出神太多次,没好好听讲,于是他渐渐坐正,目光专注地看向讲台。见他这副专心听课的样子,地中海的化学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却没发现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焦距,说是在看实验,实际上还在走神。
  成绩没考好,回家会被妈妈骂,确实很惨了。但这一次还不如没考好算了……
  宁耳被邵柏翰叫出去后,两个人没说什么话,宁耳始终处于呆呆懵懵的状态。他走回座位后,一群人就围拥上来,好奇地询问他那个是不是转校生,他和转校生是不是认识。
  宁耳傻乎乎地直点头,幸好不过多久就上课了,否则这些八卦的同学说不定会问出邵柏翰的祖宗十八代。
  直到上课十分钟,宁耳才想起,自己刚才答应了邵柏翰什么东西。
  他答应邵柏翰放学一起走了!
  邵柏翰还住在邵奶奶家?
  他们八年没见过了,为什么邵柏翰突然来叫他一起回家?
  他们现在算是朋友吗?
  邵柏翰到底是什么意思……
  宁耳砰砰砰地继续开始拿头砸手臂,讲台上的化学老师又瞪了过来,江晨捂着脸感叹道:“你下个月的期末考到底考得是有多差啊?!”这都哀悼了整整两节课了啊!
  宁耳恨不得自己考了全班倒数第一,总比去见邵柏翰要好。
  一节课一节课地过去,距离放学的时间越来越近。宁耳的心情越来越烦躁,他不断地转笔。最后一堂自习课的时候,他用了三十分钟将老师留下来的自习作业做完,接着砰的一声站了起来。
  江晨抬头看他。
  宁耳快速地说道:“如果有人来找我,你就告诉他,数学老师让我去帮忙批改试卷。上周末的数学太多了,老师批改不过来,要我去帮忙。”刚说完,没给江晨反应的时间,他嗖的一声就消失在教室里。
  十五分钟后,下课铃响起,邵柏翰单手拎着一个黑色书包,大步走到四班门口。他站在大门口朝里面看了一会儿,没找到宁耳的身影。
  英俊的眉头挑了挑,邵柏翰一把拉住一个男生:“宁耳呢?”
  江晨正好从旁边走过,下意识地说:“宁耳被数学老师叫去帮忙改卷子了。”
  邵柏翰脸上微讶,拎着单肩包站在四班门口。
  宁耳的语文成绩特别差,但数学偏偏非常好,相当偏科。
  就像江晨所说,他们这个变态数学老师,给高一学生布置的作业比高三还多。每周末除了固定的作业习题册外,还会发两套他自己出题的卷子。改卷子可不轻松,数学老师还教两个班,所以他经常喊两个课代表到办公室,帮自己改卷子。
  今天另一个课代表身体不舒服,宁耳主动进了办公室,老师大为意外,非常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次的试卷不算多,本来没打算喊你来的。那你就帮着批改那一堆吧,样卷在这里。”
  刚出了虎口,又入了狼窝。
  宁耳花了一个小时,终于将自己那部分的卷子改完。他揉着酸痛的手腕,婉拒了数学老师要送自己回家的邀请,一步步缓慢地走向教室。
  下课前他就从班长那儿借了钥匙,这个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他将自己的书包收好,走出教室,转身锁门。
  “你批改好试卷了?”
  啪嗒!
  钥匙掉到地上。
  宁耳吓得整个人贴紧教室门,圆圆的眼睛瞪大,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绵羊,惊恐地看着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邵柏翰穿着一身黑白色的篮球服,他单手抱着篮球,粗暴地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嘴角勾起:“等我一会儿,去拿个包。”
  再次吓傻的宁耳:“嗯。”
  邵柏翰大步流星地走回六班,拿了一个黑色的单肩包。宁耳一脸傻乎乎地跟在他身后,走下楼梯,离开了教学楼,一起走向学校的车库。
  茂密的香樟树矗立在道路两侧,夕阳从树叶缝隙间投射下来,在地上照出一个个小小的圆形光斑。
  邵柏翰似乎刚刚才运动过,他的后背被汗水打湿。宁耳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路上还碰到了两个从操场走过来的高大男生。其中一人见了邵柏翰,笑着高声说:“怎么不打了?你扣篮很厉害啊,叫什么,以后一起玩?”
  邵柏翰手指一转,篮球在他的指尖高速旋转。他用大拇指轻轻一弹,那篮球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稳稳妥妥地掉进了自行车前专门为篮球准备的筐子里。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帅呆了,看得宁耳眼睛都直了。
  “邵柏翰,六班的,以后一起打球。”
  那两人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很快走开。
  邵柏翰的自行车和普通学生的有些不一样,车身全黑,黑色的漆在阳光下反射光芒,金色的英文字母大大地烙印在车前身,很酷炫很帅气。他单手将自行车推了出来,看着车后面的轮胎愣了愣,转头对宁耳说:“没车座,不能带你走了。”
  宁耳心里一紧,刚准备说正好我不要和你一起走,你自己走吧,我走路回去就好。
  却听邵柏翰淡定道:“那就一起走吧,明天我不骑车了。”
  宁耳一下子愣住。
  过了片刻,他快速跟上邵柏翰,不知怎的就说道:“你可以在后面加个车座。”刚说完他就后悔了。
  邵柏翰却一脸正经地停下来,看着他:“加车座?”
  宁耳硬着头皮地点头。
  “不要,车座多丑,一点都不帅。”
  宁耳:“……”
  邵柏翰怎么变成这样了!
  一路上,宁耳低着头,开始回忆小时候的事。
  在他的记忆里,邵柏翰哪有这么爱面子,他明明老是喜欢捧着各种宁耳不认识的电子设备,一个人高冷地在旁边玩游戏。每次他去邵奶奶家找邵柏翰玩,邵柏翰都懒得理他,只把电脑帮他打开,让他随便玩什么红警、CS。
  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些游戏,他只想和邵柏翰一起玩!
  可邵柏翰就是懒得搭理他。
  不过说起来,邵柏翰确实好像有点爱耍帅?记得他们小学,那时候流行的是台湾偶像剧,女生们特别爱那种酷酷的霸道总裁,邵柏翰最受欢迎了。不像现在,女生们喜欢什么日韩美少年,所以宁耳初高中以后收了不少情书。
  宁耳一个人低头思考,也不说话,就乖乖地跟在邵柏翰的身旁。
  邵柏翰单手推着车,眼睛悄悄地往旁边瞧。宁耳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直低低垂着,偏长的睫毛被阳光照出了一片淡淡的阴影,落在眼下,像一把小扇子,轻轻地勾着心。
  邵柏翰快速地移开视线,随口道:“你每天都帮老师改卷子?”
  宁耳愣了一下,还是摇头:“没有,大多数时候不要去的。”
  “哦。”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宁耳绞尽脑汁,心里越来越急,脸上越来越臊。
  邵柏翰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就不好奇,我怎么回来了?”
  宁耳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邵柏翰那张英俊的脸上全是浅浅的笑意,黑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宁耳,仿佛深邃的漩涡,要将他吸进去。宁耳紧张得赶忙撇开脸,可在他撇过脸的一瞬间,好像看到邵柏翰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他再仔细看过去,这个人还是刚才的模样。
  宁耳用力地摇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回来了。”
  邵柏翰低笑:“你就不好奇?”
  宁耳抬头看他:“你会告诉我吗?”
  “会。”
  “为什么?”
  邵柏翰的眼睛里带着他看不懂的东西:“因为我想你了。”
  轰!
  宁耳整张脸都红了,这一次被邵柏翰全部看在眼里,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宁耳又气又恼,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要胡说。”
  邵柏翰很不满:“谁说我是胡说的?”
  宁耳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邵柏翰摆摆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胡说的。”
  宁耳突然停住脚步,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在温暖的金黄色夕阳里,邵柏翰推着车,越走越远,他也没回头,问道:“对了,你还住在那里不?”
  宁耳小跑着跟上去。
  因为气邵柏翰居然耍自己,宁耳一路上都不再理这个人。
  可他根本不明白,八年不见,邵柏翰怎么变成这样了,会说很多笑话,很多时候都逗得他忍不住笑出来。
  两人走到小区楼下,邵柏翰把车锁上,一起上楼。
  他们住在三楼,走了没几步就到家门口了。
  宁耳爸妈都在上班,他自己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等他拿出钥匙的时候,发现邵柏翰居然没有敲门,而是一直靠着邵家的门,静静地看着他。
  宁耳故意冷冷地问:“你干什么不进去?”
  邵柏翰:“多看你一会儿。”
  宁耳真是气急了,他转头就去开门,不想再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等他开了门,邵柏翰居然还没有敲门。宁耳将钥匙放入口袋,手指突然碰到了一个东西。他愣了愣,将东西拿出来一看。
  邵柏翰笑了:“你还吃这种甜甜的东西?”
  宁耳拿着白天女同学给的两块牛轧糖,现在觉得邵柏翰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在嘲笑自己。他气鼓鼓地拿出其中一块糖,塞到邵柏翰的手心:“你也吃!”说完,赶紧躲进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后背紧紧地贴在冰冷的门上,宁耳缓慢地转过身,透过猫眼,悄悄地看着门外的人。
  他看见邵柏翰盯着手心里的牛轧糖,看了一会儿,笑了一声,转身敲门。邵奶奶给他开了门,他进了屋,底下宁耳就再也看不见了。
  邵柏翰怎么变得越来越坏了!
  宁耳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心里又酸又甜,在门上靠了一会儿,拿起书包进了房间,开始做作业。
  邵家大门里,邵柏翰将单肩包扔到沙发上,打开牛轧糖的糖纸,将奶香的糖块放进口中。他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忍不住笑了一声,弯腰开始换鞋。
  邵奶奶缓慢地走过来:“小翰,你妈妈下午给你打电话了,她说你没接……”
  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如果宁耳在这里,恐怕会很惊讶,这样冷漠的邵柏翰才是他熟悉的那一个。
  邵柏翰眉头微蹙,从沙发上拿起单肩包,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房间。走到门口时,他侧过身,声音冷淡地对自己的奶奶说道:“以后她的事不用告诉我,她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邵奶奶刚想再说什么,房间就被人重重关上。
  这个晚上,宁耳没有睡好,他梦到邵柏翰回来了。
  邵柏翰回来后突然把他堵在楼梯里,一把把他按在墙上。
  “我回来?因为我想你了。”
  “我想多看你一会儿。”
  软软的嘴唇亲了上来,宁耳一开始还想挣扎,后来便闭上眼睛,亲吻着这个人。
  突然,午夜梦醒,宁耳一身是汗,他赶紧往裤子下面一摸。
  刷,整个脸都红了。他偷偷摸摸地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进了卫生间,轻轻地洗内裤。
  真的是最讨厌邵柏翰了!一直讨厌!
  第二天大早,宁耳咬着面包出了门,一抬头,邵柏翰靠在门板上,朝他挥挥手:“嗨,小耳,起这么晚,不怕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