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她并没有说这院子不属于她，也不想应住进来的话。
“娘，菜都快凉了，先让孩子吃饭吧。”苏白及嗓子有些发哽。
这楼里，都是秋儿为女儿精心备下的，这些年来，他每次回来都会到这儿来坐坐，藉此来巩固心底那点儿仅存的美好。
可是，他们的女儿却是头一次来。
“对对对，看我高兴的，都忘了。”苏老夫人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冲苏软萌笑道。
“吃饭就不必了。”苏软萌站在原地没动，问道，“老夫人有话直说吧，现在也不早了，我妹妹还一个人在家等着我呢。”
“萌丫头，你可知，瑞王爷之前与我提及过聘礼的事？”苏老夫人眸光微闪，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温和的问道。
“知道。”苏软萌实话实说。
“我和家主商量过了，你住进来，这婚事有我们帮你做主。”苏老夫人说到这儿，适时的停了一下，还细细的看了一眼苏软萌的脸色。
苏软萌抿唇，面无表情的听着。
他们会这么好，帮她作主？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君维安那一句不放过苏府么。
“虽然我们不能为你正名，但这淑风阁是你的，该有的嫁妆，我们也不会亏待你，你母亲当年留下的嫁妆再加上府里的添置，虽然比不上瑞王爷的身份，可好歹……也是有些份量的。”
苏老夫人笑眯眯的说着，一副为晚辈真心打算的慈祥长辈嘴脸。
苏软萌听到这里，心里一片了然。
这就是这次他们叫她来的目的！
给她所谓的淑风阁主人身份，辅以优厚的嫁妆，为的就是安抚下她，抹平这次的事件，顺便再攀上瑞王爷这样的大靠山。
但是，字里行间又不无敲打之意。
仿佛就在跟她说，她要是同意他们说的条件，她可以以苏家表小姐的身份，获得叶氏留下的嫁妆以及苏家的支持，从而缩短她与瑞王爷之间的距离，成功嫁入瑞王府。
反之，她只是一个孤女，她什么也得不到，她配不上瑞王爷。
这就是所谓的望族。
真是……呵呵哒！
“娘！”苏软萌还没发作，那头苏白及已苍白着脸怒目看向了苏老夫人，声音压抑，“之前您不是这样说的！”
“嗯？我之前给你说的，难道没兑现吗？”苏老夫人横眸，淡而威严地问，“你想让这淑风阁迎回主人，我同意了，你想将叶氏留下的嫁妆给她，我也同意了，我还添一份给她，哪里不够？”
“这本就是她的。”苏白及猛的提声，大步上前，挡在了苏软萌面前，直望着苏老夫人，说道，“娘，上一次，您要保水惠琴，我无所谓，由着你，可这一次，我决不允许。”
“住口！”苏老夫人也沉声喝道，目光扫向了苏软萌。
苏软萌悠悠然站着后面，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心里却满是惊讶。
这渣爹是要维护她，不惜和他老母亲反目么？
这还真是个大意外。
“她占着嫡女之名，享着嫡女所有的一切，却不守嫡女该守的规矩，平日跋扈也就罢了，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敢持刀行凶，如此恶女，娘竟还想保下她？娘平日口口声声说的望族名誉、苏家脸面呢？就是这么维护的么！”
苏白及挺直着背，字字清晰的质问道。
“这是两码事！”苏老夫人被质问的有些狼狈，微侧头避开了苏软萌的目光。
“哪来的两码事……”
苏白及瞪着自己的母亲，突然之间，肩膀垮了下来，颓然的低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满满的讽刺。
“说一万道一千，娘不就是怕得罪了康家、水家么？为了他们，您可以亲手给您的儿子压上一顶绿毛帽子，为了他们，您将您儿子唯一的女儿、苏家唯一的嫡长孙拒之门外，可是，娘，您看到了么？就算是匪窝子里养出来的苏家嫡长孙女，也比您精心栽培的冒牌货好千……”
“啪！”
重重的一记耳光，将苏白及后面的话全部扼杀。
苏软萌眯起了眼睛。
刚刚苏白及说的话里，似乎流露了极大的信息量。
他唯一的女儿……水氏生的三个孩子难道都不是他的？
“孽子！你给我闭嘴。”苏老夫人黑着脸，目光阴沉的望着苏白及，又似是在警告苏软萌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家，这件事，由不得你们，就这么决定了，即日起，你给我回院子闭门用功，小萌这儿，用不着你多操心，该给她的，我自会安排。”
“且慢。”苏软萌淡淡的开口，“两位似乎并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你还想要什么？”苏老夫人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清静的日子，老夫人不是一直都知道么？”苏软萌挑眉，坦然的看向她。
“你住在这淑风阁里，没人再敢打扰你。”苏老夫人也没了一开始的好脾气，声音硬梆梆的。
“原来，老夫人心里的清静日子，就是躲在这种精致的囚牢里自欺欺人呀。”
苏软萌故作恍然，走了过去，竖起两根手指。
“不好意思，这不是我想要的，若您实在想让我变成这淑风阁的主人，其实根本不用这么费劲的，您只要做两件事，一，为叶夫人正名，迎回苏家祖坟地，第二，接回真正的大小姐。”
“不可能！”苏老夫人咬着牙，一字一句的沉声拒绝。
“那就没得谈了。”苏软萌摊了摊双手，“我回去了，我的婚事也不必两位操心，正好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进这样的门。”说罢，转身往楼梯那边走去。
今晚这一趟，倒是来对了，听了不少消息。
只是，那渣爹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妈宝，为什么就能容忍那些常人不能容的事呢？
好奇在心头晃过，又很快的被苏软萌给抛了出去。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必，渣爹之所以渣，必有原由了。
算了，苏家这样的泥潭，她还是少掺和，如今得罪了老夫人，指不定哪天就被赶出去了，在这之前，她得加快速度找到药材才对。
“拦住她。”苏老夫人沉声喝道。
楼梯下，不知何时多了十几个婆子，将路堵得死死的，没有半点儿空隙。
“老夫人这是想做什么？”苏软萌停下，转头看向了苏老夫人，挑眉问道，“强留？”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些么？我可以给你，从今日起，你便好好的待在这儿，好好的学一学大家小姐的礼仪规矩，好好的待嫁吧。”苏老夫人淡淡的说道。
“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苏软萌敛了笑意，盯住了苏老夫人。
显然，这老太太忍不住了，终于要动手了。
“自然不能。”苏老夫人慢慢的走到了窗边，望着外面，笑道，“我知道你的本事，却不知，这样可够？”
苏软萌抿唇，大步走向了窗边。
外面，竟围满了苏家的护卫，个个拿着弓箭，对准了这淑风阁。
原本鹤立鸡群的阁楼，如今却成了明晃晃的靶子！
“娘，您到底想做什么？！”苏白及也看到了，他不由大惊。
“我没想做什么，你不是想让你女儿回来么？我这是在成全你。”苏老夫人淡淡的应了一句，垂眸捋着佛珠，“来人，带家主回去用功。”
随着苏老夫人一句话，楼梯上冲上来四个婆子。
“谁敢！”苏白及气极，腿一抬，直接踹向了旁边的桌子。
“哗啦啦~~”一桌子还没动过的酒席随着倒地的桌子，砸得到处都是。
婆子们惊愕的停在了原地。
苏老夫人也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苏白及。
“娘，您似乎忘记了，我才是苏家的家主。”苏白及绷着脸，冷冷的看向了众人，“族规有云，家中女子无职无功者，不得干扰家事，祖父与父亲多年不归，娘是不是也忘记了，您也仅仅只是苏家的儿媳而已？”
“你！”苏老夫人闻言，连退了好几步，老脸时青进白，瞪着苏白及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们，是不是也忘记了，谁才是苏家的主人！”苏白及说罢，手指猛的指向那几个婆子，厉声喝问道。
“家主，老奴不敢。”婆子们吓了一大跳，急急跪下。
一贯温和无害的家主发怒了！
乖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哼！”苏白及狠狠一拂袖。
“老夫人，家主，不好了。”就在这时，忍冬匆匆跑了上来，满头大汗，“瑞王爷带兵把整个府邸围起来了，个个带着弓箭呢。”
“什么！”苏老夫人错愕的瞪大了眼睛，“他……他怎么敢！”
“他有什么不敢？”苏白及反而平静了下来，“娘只记得他是瑞王爷，是皇叔，却忘记了，这位还有个浑号，叫血翎煞神，呵呵~~娘难道不知道他这浑名怎么来的么？”
苏老夫人的脸又白了白。
她当然知道，只是，她没想到，小小一个黄毛丫头，竟被他看得这么重，为了这小丫头，竟然敢带兵冲击苏府。
这可是苏府啊！
“他十三岁时，拿下鲁耶国国城，宰杀鲁耶皇族数千，他十五岁时，困庆王余孽于西亭，十万叛军一夜之间尽歼于他手……他带兵十二年，手上沾的鲜血足以掩没几个雁城，娘想着拿捏住萌儿拿捏住他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们苏家千余颗脑袋够不够他砍！”
苏白及深吸了口气，放缓了语气。
可是，他这平静下来的质问，反让苏老夫人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苏软萌惊讶的看着苏白及，反而不急着反击了。
这些有关君维安的事，她也是头一次听说。
她光知道他血翎煞神的称号，却没有太多的感触，甚至还以为那只是因为他是血翎军的领头人。
却没想到，温柔如他，居然还有那样多的血淋淋的战绩。
“家主，不好了。”外面，再次传来了惊慌的喊声，“瑞王爷传话，一刻钟内见不到表小姐安然出门，他……他就要破了苏府的大门了，还说……还说表小姐掉一根头发，他、他就、就让苏家赔、赔、赔一条命。”
“什么……”苏老夫人支撑不住，跌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看向苏软萌的目光满满的不相信，“不可能，你们明明才认识……他不可以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不可能……”
“……”苏软萌哑然。
明明听到的是这样血腥的宣言，可她心头却浮上了丝丝热意。
这些热意如同蛛网，缚得她的心跳“砰砰”的更重。
“萌儿，你回去吧。”苏白及叹了口气，看向了苏软萌柔声说道，“你放心，莲卉做的事，我会给你个交待。”
“回去？”苏软萌笑了起来，“那怎么行。”
“萌儿。”苏白及无奈的望着她，想要劝。
“老夫人可说了，让我住在这儿呢，作为一个寄宿苏家的远亲，我不敢不从，再说了，这儿挺好的，瞧瞧这些，比那小屋好不知道多少，还有，楼下还有那么多护卫，我住在这儿，都不用担心哪天夜里又有人来逮我去卖，也不用担心有人痛下杀手，多好。”
苏软萌说着，脚步轻快的进了琴房，手指胡乱的拨着琴弦，发出“铮~铮~”的凌乱声音。
苏白及看着她，反而不说话了。
他猛然想起，从上楼看到她时，她就是这副淡然的样子。
人家压根就没把他们的话当回事。
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更没有伤心。
突然间的认识，苏白及心里反而又酸又疼起来。
“不可能……他不敢的……他可是皇亲，一举一动有多少御史言官盯着，他怎么敢……”苏老夫人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反而精神了起来，恢复了仪态，“来人，给瑞王殿下回话，表小姐今日起就住在府里待嫁了，还请殿下早些来提亲。”
“啧啧~~”苏软萌好笑的摇了摇头，侧眸看向了苏老夫人，没说话。
这老太太，谁给她的脸呢？
“娘！”苏白及怒目。
“你给我闭嘴！”苏老夫人瞪了过来，眼中满是警告。
苏软萌不理他们，又进了里面，站到窗边。
刚刚回话的婆子已经到了那儿，正和那些楼下的护卫说话。
那些护卫隐隐有退走的意思。
苏软萌挑了挑眉，从腰间取出了两包药，又从斜挎包里取出一条牛筋，搭在了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将药包弹了出去。
风，悄然拂过。
药包在半空散开，药粉四散，被风吹了过来。
护卫们退走的脚步一顿，裁倒在地，另一边的人发现不对，纷纷过来查看，也相继中招倒地。
苏软萌满意的拍了拍手，勾着唇角看着外面。
这一晚上，她净看人家的好戏了，不表示表示谢意，怎么行？
“娘，您不能这样，他不是我们苏家能惹的！”那头，传来苏白及隐忍的声音，“萌儿不是不懂感恩的孩子，她对苏家从来没有恶意，你们这么做，只会将她推出家门，从此再没有回来的可能！”
苏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含糊。
“好！他日我若高中，必得以凤冠霞帔迎回秋儿母女！您要说话算数。”紧接着，苏白及的声音猛的坚定了起来，清晰的传进了她耳中。
“！”苏软萌趴在窗边，心里隐有触动。
似乎，渣爹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差？
“殿下，殿下！”这时，院门口响起了一干人的惊呼声。
苏软萌看了过去。
君维安沉着脸，缓步踏了进来。
许群奕跟在后面，一看到院子里倒地的人，顿时一惊，手中的刀倏然出鞘。
他可是皇亲，一举一动有多少御史言官盯着，他怎么敢……
苏软萌望着下面，耳边突然响起了苏老夫人方才的话，心里陡然一紧。
她知道，他真的敢。
可是，她不能让他因为她被人弹劾，陷入被猜测的境地。
倏然间，她改变了主意，放弃了留下教训苏老夫人的念头。
他对她才是最重要，苏家算个屁！
留着以后慢慢玩就是了。
“爷，我去看看。”许群奕见状，立即抢上一步，挡在了君维安面前。
院子里倒地的护卫手里还拿着弓箭。
机敏如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苗头。
君维安站着没动，抬头看向了阁楼。
“维安，我在这儿。”苏软萌见状，忙双手一撑，坐到了窗外的飞檐上，冲着他笑盈盈的挥手。
君维安见状，脚步一错，到了楼下面，双手微张，不悦的说道：“别闹，快些进去。”
“我好饿，没办气走楼梯了，你接住我呀。”苏软萌摇头，说着，往外挪了挪，纵身跳下。
“啊！！”院门口跟进来的几个婆子吓得失声尖叫。
君维安压根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只好足下一点，拨身迎上，抱住了她的腰，借着旋身卸去了冲击的力道，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啊！”忍冬也在楼上，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表、表、表小姐跳楼了！”
“萌儿！”苏白及大骇，冲到了窗边，只是，这个角度被飞檐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下面，他不由大急，一把推开了身后的人，往楼下冲去，冲得太急，脚下一个打滑，直滑落了好几个台阶。
“家主！”守在楼梯口的婆子大惊，忙上前去扶。
“滚！”苏白及却顾不得身上有没有伤，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扶着楼梯扶手，跌跌撞撞的冲下了楼。
“快，快去看看。”苏老夫人心急如焚的到了楼梯口，急急催促道。
她万没想到，那小丫头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当着瑞王的面跳楼啊，这是要弄死她苏家么？
还有她那儿子，可别摔出个好歹来！
婆子们乱作一团，忍冬不敢离开，紧紧的扶住了苏老夫人，心却揪了起来。
“胡闹。”楼下，君维安板着脸，正冷哼的训着苏软萌，“不愿走，不会坐在那儿等么？万一没接住怎么办？”
“才不会。”苏软萌抬手搂住了他的颈，倚在他肩上笑，“我相信你一定能接往我，我才跳的。”
“哼，回去再跟你算账！”君维安哼着，嘴角却微微挑了起来，紧绷的心里多了一丝无奈。
“那些人被我下了药，我们绕过去。”苏软萌笑嘻嘻的凑在他耳边提醒道，压根没把他的威胁当回事，“回家啦。”
“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君维安抱着她转身，暗沉的眸光扫过苏府的人。
“萌儿！萌儿！”苏白及从屋里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语气悲怆。
“我这个渣爹，似乎并没有我想的那么渣。”苏软萌看了一眼，心里一滞，靠在君维安肩头低低的开口，“方才在楼上，他也算是护着我的，看他现在也不似作假，看在他还有一份心，暂且揭过吧。”
“傻。”君维安叹息，亲了亲她的眉间，抱着她直接转身，“这儿，以后别来了。”
这傻丫头，就受不了别人对她一分好。
今天苏老夫人做的这些事，就因为看到苏白及待她这一分好，她便直接忍了。
“嗯嗯，不来了，太抠。”苏软萌赞同的点头，“一桌子饭，一口都不让吃，嘚啵嘚啵了好久，菜都凉了还没嘚啵，最后还一脚给踹了。”
“萌儿，你没事吧？”苏白及看到了君维安抱着的苏软萌，小小的松了口气，接着又紧张的冲了过来，“可是伤着哪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气性，这么高跳下来，万一……”
说到这儿，不由红了眼眶。
苏软萌愣了愣，看了一眼君维安，没说话。
“苏家主。”君维安淡淡的看了苏白及一眼，说道，“今日小萌无事，本王便不与你等计较，不过，三日之约将至，若届时苏家主还做不出决断，那本王便只好代苏家主作主，清一清门户了。”
“殿下，那件事已有结果，明日便会公告。”苏白及见苏软萌不理他，神情黯然，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回道。
“如此最好。”君维安点头，转身欲走。
“殿下。”苏白及下意识的喊了一句。
“还有何事？”君维安侧身，淡淡的问。
“小萌的婚事……殿下还是……与商郡叶家多商议吧。”苏白及说到这儿，垂了眸，冲着他深深一揖，“家母年迈，实不宜再多操持家中琐事。”
君维安意外的看了看他，又瞧了瞧怀里的苏软萌。
“看吧。”苏软萌冲他眨了眨眼，无声的说道。
苏老夫人想拿捏她，想打她主意，这渣爹倒是个另类，主动站在了她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