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此时，苏家族老们还在辩论该不该破例让苏和萌越级考医师之职，她脸上的黑巾还没有摘下，就这么傲然的站在那儿，任阳光洒落，任旁人打量，任身边的喋喋不休的辩着。
高挑纤柔的身影，立得直直的。
光洁优雅的下巴微绷着，流露着她的倔强，而这倔强中，又夹杂着她的傲骨和宁静。
“族老。”苏白及见众人各持己见，相持不下，只好开口。
他是苏家家主，一开口，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人便立即安静了下来，齐齐转身看向他。
不论面前这个晚辈是不是书呆子，但，他一天是家主，苏家所有的人都得给他面子，尤其是这种场合。
“可否听听我的想法？”苏白及拱了拱手，温文尔儒的问。
“家主请说。”大族老示意了一下。
“我以为，此事可行。”
苏白及平静的扫了他们一眼，才开口说道。
“规矩不可破，然，规矩里也并没有规定，门中学生不得越级试炼，当年，我苏家技堂成立之初，为的是让家中子弟能学得一技之长，为的是让苏家的各房各户都能过上好日子，为的是苏家良才不会被埋没，如今，苏家不必再为过上好日子忧愁，可成立各技堂的初衷依旧。”
各族老听到这儿，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他们守着规矩，为的不就是让苏家更加的荣耀么？
“四叔五叔出任堂长时，也是经我苏家试炼出来的，他们在医术、药理上的才华，我想，不用我说，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苏白及说到这儿，目光缓缓扫过在列的所有人，儒雅的气势中竟流露出了几许威严。
“在座各位中，自恃能比得过两位堂长的、自恃能做好这两个堂长之位的，可以站出来。”
众人一片安静。
苏软萌静立着，心里惊诧莫名。
这个渣爹，是要帮她争取么？！
不过，听这番话，倒也不是完全草包，至少，口才还是有的。
“看来，并没有谁敢说自己能比两位堂长更好。”苏白及微微一笑，话锋陡转，“那么，两位堂长会是那种一叶障目的人么？”
“谢家主信任。”苏元胡和苏元参双双行礼，眼中各有泪意。
“我相信四叔五叔的眼光。”苏白及抬手虚虚的扶了扶，朗声说道，“两位堂长力荐之人，必有其出色之处，再者，若因要死守规矩，而郅良才埋没，那不仅不是在维护苏家，反是违悖苏家先祖们的初衷，那样的规矩，立之何用！”
最后一句，几乎掷地有声。
苏软萌抿紧了唇，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攥。
这十五年来，她不当自己是苏家女，但她认叶氏这个不曾谋面过的母亲。
她敬重那样伟大的叶氏，于是，也就更鄙夷那个原配尸骨未寒就另娶的渣男。
可此时此刻，这个印象中的渣男渣爹，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震人心扉的话。
她不得不承认，她被他这番话给触动了，但同时，她也想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顿：丫的，说的再好，也盖不住你渣的事实！
“各位族老，不如就给这孩子一个机会，也给我们苏家一个机会。”
这时，苏白及再次转向了族老们，抬了手，一揖到地。
“各位族老。”苏老夫人看到这儿，喟然长叹一声，站了起来，远远的冲着族老们行礼，“老身也觉得，家主所言甚是，不如，就给萌丫头一个机会吧，老身相信，她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既然，家主和老夫人都这么说了，那就……试试？”先说话的，是五族老，他看了看苏软萌，冲着身边的人询问般的说道。
“那就试试吧。”大族老点头。
“那么，我们准备准备？老规矩，抽签？”三族老也点了头，问道。
“嗳，不用抽签，按着之前的轮序，轮也该轮到我。”五族老站了起来，笑道，“我都准备好了。”
“那行，老五来。”大族老看了他一眼，笑着同意了，“正好，也是你擅长的制药。”
“且看我如何让她知难而退。”五族老大笑着走了出来，到了苏白及面前，说道，“家主，今年的药师试炼正好是我把关，我已准备好了题，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有劳五族老。”苏白及这才起身，退到了一边。
观礼席上的苏老夫人见他没有多说什么，也坐了回去，只是，她坐得很直，眼睛紧紧的盯着苏白及。
她万没想到，千防万防的，她这原本长居在帝京准备春闱的儿子，居然会这个时候回来，而且一回来就和那丫头碰了个照面，甚至一回府就直奔她院子，询问那丫头的事。
却不知，碰面的事是不是那丫头有意为之。
唉，真不知她一时心软的收留，会不会给苏家招来一头白眼狼……
“苏软萌，再问你一次，你真的确定要直接考药师么？”五族老站到了苏软萌的面前，打量了她一番，沉声问道。
“确定。”苏软萌没有犹豫。
“后果自负？”五族老皱了皱眉，盯着她又问。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这些不守规矩的女子，上次被她搅了祭礼，今天又这么放肆的在这儿大言惭！
作为分管药堂的族老，他一定要让这小丫头知晓知晓厉害，要不然，真当他们的药师药者没人了！
“后果自负。”苏软萌也有些不耐起来，“五族老，我不是三岁孩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请直接开始吧。”
不就是个考试么？
弄得跟考状元似的！
真麻烦！
“好。”五族老气结，瞪着她看了一眼，冲着旁边挥了挥手。
马上有十个医士托着盒子走了出来，站到了五族老旁边。
最中间的一人恭敬的找开了盒子，送了过来，里面放着一包红色的红粉。
五族老接过，看着苏软萌说道：“最后一道试炼，是解药。”
“请赐教。”苏软萌有些不太明白这题意。
“是药三分毒，我们治病救人时，也时常会用一些有毒性的药材，所以，作为一个药师，制毒解毒也是顶顶要紧的。”
五族老将盒中的药粉缓缓递向了苏软萌，面色凝重。
“这一题很简单，你服下这毒，我这儿还备了九份汤药，只有一份是真的解药，你若能在一柱香之内找到解药喝下，不仅能活，还能直晋药师之职，反之，则是毒上加毒，不死也要重伤，小丫头，你，可真的想好了？”
他的声音很响亮，又是故意的想逼苏软萌知难而退，说话时也有了三分刻意。
这番话，就算是最边缘的百姓也听了个真切。
顿时，一片哗然。
往年，这样的试炼都是在各技堂进行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公开过，没想到，考药师的最后一关，是以身试毒啊。
“小萌，不要！”田小翠听到这儿，顿时大急，跳着脚想要冲进来阻止，却被苏家的护卫们拦在了外面，她顿时瞪圆了眼睛，喝道，“你们让开，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三巧，你别乱来。”迟向暖忙安抚，“苏姐姐做事有分寸，要是她不行的话，她应该不会答应的。”
“那也不行，毒哪能乱吃。”田小翠还是急得不行，不过，她想了想，到底没有和苏家护卫们硬碰硬，只站在原地喊道，“小萌，快回来，他们不让你进药堂，我们不进了，你快回来！”
苏软萌侧身，冲着田小翠的方向打了个手势，微微一笑，便又转了回来，平静的说道：“我想好了，继续。”
她并不觉得，药堂试炼的关卡，会真的用剧毒，那样，谁还会考药师？
而且，苏家又是这样爱惜名誉的人家，他们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死通不过考核的人么？
不可能！
所以，这道题，除了考较药理，还考胆识。
“小萌！”田小翠紧锁着秀气的眉头，急得直跺脚。
君维安皱了皱眉，坐正了身，一眨不眨的望着苏软萌，整个人散发着莫名的寒意。
“开始吧。”苏软萌抽了抽鼻子，对面前的毒有了几分底，她才抬起了手，平静的说道。
“慎重。”五族老没想到，这小丫头还真的有胆子试，犹豫了一下才捏起里面的纸，放到了她手上，一边板着脸提醒道。
苏软萌没理他。
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上的纸包上。
眼前，还戴着黑布巾，看不到药粉是什么样的。
她深吸了口气，静了静心，才缓缓抬起手，举高了手里的药粉。
蜈蚣的臭味首先扑入鼻中，接着，还有蝎……
随着闻出的药材越多，苏软萌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药典。
一个个药名记录了下去，可能组成的毒方药方不断的变幻，最后只剩下两个：五热散，七寒霜。
一热一寒，大相径庭的毒方，也是对症寒、热毒的良方。
五族老倒是没有骗她，酌量服用，一柱香内完全有时间可以解毒。
而她调配的解毒药，也能克制这两种。
苏软萌心里有了数，于是，伸手摸到了纸包的两角，捏了起来，张嘴服下。
就在这时，旁边的医士像是看得太紧张，脚步下意识的往前踉跄了一步，刚好撞在五族老背后。
五族老被撞得往前踉跄了几步，瞪着眼抬手就要打向后面。
“对不起，五族老，我刚刚看傻了。”医士急急的道歉，余光却扫向了苏软萌。
此时，苏软萌已经变了脸色。
方才五族老这一转身，手肘无巧不巧的碰到了她的手，整包药粉就这么的半包进了她的肚子！
瞬间，整个食道都烫了起来，灼灼的钝痛漫延开，一股腥甜直冲嗓子眼。
“噗~~”血，溅了五族老一身。
眼前，本来就是黑色的。
但此时此刻，苏软萌却还是觉得，眼前阵阵的发黑，后背上，冷汗淋漓，让她不受控制的后退了几步，双腿也软了下去。
“噗~”
又是一口腥甜从嘴间冲了出来。
倒下的瞬间，腰间多了一条铁臂，下一瞬，她落入了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若有若无的清洌冲进鼻息，心，稍稍的定了定。
有他在，她是安全的。
君维安紧紧的搂着苏软萌，望着她汗出如豆的额、苍白的脸、泛紫的唇、嘴角的血迹，锐利的目光猛的扫向面前的苏白及等人，冷冷的开口：“这就是你们苏家所谓的药师试炼？”
杀气毫无掩饰。
“这……”五族老吓得一个激灵，跌坐在地，愣愣的看着苏软萌，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他配的四热散只有微毒，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效性！
“小萌！”田小翠一直盯着苏软萌的动静，见状，惊叫着冲开了面前的护卫。
只是，今天的护卫家丁不少，她没冲几步就被他们给团团围住。
这么多的棍子交错压制，她功夫再好，一时也无法挣扎，不由急得大哭，直接将身前袋子里的白球给扔了出去：“球球，快去！快去！”
现场，再一次的乱了起来。
那个闯祸的医士则悄然的退了出去。
苏老夫人在忍冬的搀扶下，疾步来到了苏白及身边，挡住了还在发愣的他，急急的问道：“五族老，这是怎么回事？”
那边，各族老和苏元胡、苏元参几人也快步走了过来。
陆绍知和叶之闲面面相觑，迅速起身站到了君维安身后。
不经意间，便成了对峙之势。
“快救人！”苏白及脸色刹白的僵立许久，突然，他嘶哑着声狂喊道，想也不想就要往苏软萌走去。
“快救人！”苏老夫人见状，忙不动声色的上前挡住苏白及的路，紧紧的拉住了他的胳膊，几乎同时高声喊道，“元胡，快！”
“娘……”苏白及看着挡住了他路的母亲，满目悲凉。
“不可妄动！”苏老夫人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低语道，“之前为苏家名誉不能认她，如今就更不能认她，瑞王在这儿，康宁侯世子在这儿，还有叶……你是苏家家主，你得顾大局！”
“可是……”苏白及望向君维安怀里的苏软萌，双拳紧握，“那是秋儿和我唯一的骨肉。”
这可是他和知秋的女儿啊！
这么多年，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和知秋的女儿还活着！
如今，秋儿将她送回来了，他才见她第二次，甚至都没来得及相认，怎么能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闭嘴！”苏老夫人警告的瞪了他一眼，“你今日若做出不合身份的事，我保证，她明日就会从白鹿村消失，谁也护不住她！”
苏白及闻言，整个人一震，片刻，他黯然的放下了手，站在一边悲凉的望着苏软萌。
苏老夫人再次警告的瞪了他一眼，这才松开了他的手，挡在了他身前。
“嗷~”这时，白球从人群缝中钻了进来，叫了一声，三两下，便扒着苏软萌的衣裳攀到了她的手上，冲着她的食指指尖一口咬了下去。
君维安想也不想，宽袖一挥，将白球给拂了出去。
“呜呜~”白球落在地上，就势滚了一圈，轻巧的站了起来，湿漉漉的眼睛流露着委屈般，可怜兮兮的蹲在一边仰头望着君维安。
苏软萌被咬的指尖，渗出了血，人也清醒了许多。
她抬手一把扯去了蒙眼的黑巾，从腰间针包里取出了一枚中空的特制银扎，迅速的扎向自己的指尖。
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凝结成珠，又滑落指间，在白净中留下一道道红痕。
君维安望着她的手，眸光瞬间黑沉，眉心紧锁，薄唇抿紧，圈在她腰的手也倏然收紧。
整个人杀气凛然。
瑞王怒了！
现场乱哄哄的声音嘎然而止。
他们显然是想起了上一次祭礼上的事。
扈三的惨状，似乎还在眼前晃动。
这一次，死的又会是谁？
“殿下，我的试炼还没结束呢。”苏软萌感觉他的怒意，忙仰起了头，冲他笑了笑，“我说过，我自己来。”
笑意有些虚弱，但她还是不想失去这次的机会。
更何况，扈三是罪有应得，今天的事，罪不在五族老。
他要是再动手，她和三巧也只能带着遗憾离开白鹿村了。
“能行？”君维安低头，盯着她沉沉的问。
“能。”苏软萌点头，“我若搞不定了，不是还有殿下么。”
“莫强撑。”君维安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将怒意压了下去，只是，他并没有回观礼席，而是略退一步，就这么站在她身边，冷眼看着苏家人。
他的态度，表明了一切。
他，是苏软萌的靠山！
“丫头，能行么？”苏元参紧张的看着她。
“丫头，咱不继续，来，手给我，我给你解毒，药堂不进就不进吧。”苏元胡说着，就要伸手给她把脉，心疼的不行。
他和苏元参是真的喜欢这丫头。
有本事，又不藏私。
可是，苏家的规矩怎么就容不下她呢？
“两位堂长爷爷，我能行。”苏软萌轻笑，“区区五热散，我撑得住。”
“我配的明明就是四热散，怎么会是五热散！”五族老手慌脚乱的抓了起来，转身看向后面，“司清呢？”
后面的医士面面相觑，转身却找不着之前那个医士。
苏软萌没管他们，感觉整个人恢复了些力气，才走到了那些医士面前，一个盒子一个盒子的看了过去，末了，她转了回来，望着五族老说道：“五族老，就算是四热散，这些盒子里也没有一碗是解药。”
“什么！”族老们惊呼，齐齐的看向了五族老。
“五族老，这是怎么回事？”苏老夫人看了过来，急声问道。
“爷，这个人想跑。”就在这时，许群奕不知道从哪里角落冒了出来，拎着一人大步走了过来，一脚将这人踹到了众人的面前。
正是之前溜走的医士！
“司清，这是怎么回事？！”五族老抢上前，一把抓起了那人，疾声问道。
苏司清脸色苍白，将自己蜷缩成团，凭由着五族老抓着，却紧咬着唇不说话。
“你倒是说啊？为什么？”五族老气得抬手想打，可是，看着这面前的人，又不忍心落下。
“司清，自你五岁失怙，这么多年来，苏家供你吃供你喝，还供你断文识字，教你药理，可没亏待过你，你为什么做出这种败坏苏家名声，谋人害命之事！”大族老在边上痛心疾首的斥道。
“司清，你说，为什么要这么做？”苏元参看着他的目光也带着浓浓的失望和疑惑。
“司清，是失误，带是有人逼你，你说出来，苏家是讲规矩的，不断随意冤枉你，但你要是有意为之，我们苏家也容不下你。”苏老夫人沉着脸，但语气还是极温和，循循善诱。
只是，无论他们怎么问，苏司清却一直咬着牙，甚至闭上眼睛不说话。
“司清，你若不说，家规处置！”五族老气得一把将人扔在地上，大声喝道。
苏司清摔倒在地，一倾身，扑在了白球面前。
“呜~嗷~”白球叫了一声，抬起爪子就冲着苏司清的脸挠去。
“啊！”那人脸上多了几道血痕，惨叫着伸手，就要去抓白球。
白球灵活的跳开，窜到了苏软萌身后，直接爬上她肩头。
“这狗儿倒是有趣。”陆绍知瞧着，不由惊讶的笑道，“只是不长毛，太丑。”
“那是狐狸。”叶之闲看了一眼，淡淡的纠正。
“明明是狗儿。”陆绍知愣了一下，上前一步想要细看。
白球转头，冲着他呲牙，扑到了旁边君维安怀里，蜷成了球。
它身上的毛才新长出来，短短的，确实很丑。
君维安低头瞧了一眼，抬手搂住，手安抚的顺了顺它的背，算是刚刚扔它出去的补偿。
“维安，你的狗儿？”陆绍知更加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
这位爷除了养马，什么时候养过别的？
现在倒好，女人有了，狗儿也养了。
“这是小萌的狐狸。”君维安扫了他一眼，随口应了一声。
“还真是……狐狸？狐狸没毛么？”陆绍知说着就伸出了手。
谁知，刚要碰到白球时，白球突然抬头，冲着他就凶狠的咧了咧嘴。
陆绍知吓了一跳，迅速的缩回了手。
“当心它挠你，毁了你那张招蜂引蝶的脸。”叶之闲在旁边看着，语气里多了一丝兴味。
陡绍知这才退了回去，翻着白眼说道：“毁了也无妨，爷有的是手段让女人们扑上来。”
苏软萌听到这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心里直犯嘀咕。
殿下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么逗比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