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他从来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
领兵十二年,杀伐决断,他早已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学会怎么做个铁血的冷面将军。
可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看到十万血翎军葬身在“她”手里,他对他们的感情有多深。
深到害到再重蹈覆辙,深到不惜千里追寻,只为了杜绝那一丝很可能不存在的危机。
“可是,我……”苏软萌犹豫的低了头。
她其实有兵哥哥情结,前世就很佩服那些有本事的兵哥哥们。
这样的君维安已经彻底的博得了她的好感。
不过,如今的她也不是那些三句两句甜言蜜语就能昏头的小丫头,她和他认识的时日尚短,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事关乡亲们的安危,她必须得冷静。
“小萌,你想过清静日子,实不该出手救袁子顺。”君维安打量着她,重新拿起了酒壶,慢条斯理的斟酒,一边笑道,“你出手了,如今想要再过清静日子,除了本王,谁也护不住你。”
“殿下这是在威胁我啊。”苏软萌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你可知晓,威胁一个药师,真不是什么明智的事儿。”
要不是为了早些进药堂,她才不会出手。
唉,冒险总得承担风险,现在,他就是她要承担的风险之一。
“小萌会么?”君维安展颜一笑。
苏软萌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的笑脸,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样词来形容,心里便只剩下两个字:妖孽!
这容颜,这笑容,对阵敌军的时候突然这么一笑,估计都能直接炫晕三军了。
“来。”君维安递上一杯酒,心情大好,语气更加的缓和,“喝了这一杯,就这么定了。”
看来,他这张脸,对她也是有用的。
“定?定什么?”苏软萌一个激灵,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的接了他的酒。
晕,她刚刚竟被他给迷住了!
淡定淡定淡定!
“如你所说,你先学着,不过,待你学成,便来帮我。”君维安退了一步。
他也知道,这丫头的性子之倔,他太强势反而弄巧成拙。
“真的?”苏软萌眼中一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君维安点头。
“可是,之前殿下还说自己姓君而已,不是君子的。”苏软萌眨眼,挑他的刺。
“……”君维安顿时被噎住了。
“干杯。”苏软萌却苏呵呵的,直接用酒杯碰了他的杯子一下,笑道,“喝了这一杯,其他的,看你的诚意,你若是明主,帮你做事也没什么,可是,你若不是……呵呵。”
到时候就别怪她的药效太强哦。
“行,咱们走着瞧。”君维安看了看手里的杯子,失笑摇头,心里有了判断。
她是“她”,她也不是“她”。
他的血翎军还有机会。
知晓了他的用意,苏软萌也是松了口气。
君维安也是有意让她知晓边关将士受伤后有多惨,他们在对敌时有多勇猛。
话题一打开,两人竟格外的投缘,一聊就是一个时辰,直聊得几上的菜肴冰冷,坛中米酒全尽。
苏软萌的酒量其实并不好,这米酒又酿得香醇,她空着腹喝了大半坛,此时,早已面若桃花,顾盼生情。
她双肘支着木几,托着腮,目光迷离的望着对面的君维安:“殿下既然对那些将士们心心向暖,为何还会独自出现在这儿?白鹿村离边陲可不止千里哦~”
不会是来剿匪的吧?
他要是奔着田角山去的,她还为他做事,那苏子就大了。
“之前受了点小伤,如今又无战事,便回京休养,来白鹿村也是偶然。”君维安嘴角噙着笑,抬手指向红杏林,“你不觉得,此地景色如画么?”
“好看是好看。”苏软萌起身,往窗边走去,脚步微有些踉跄,走了两步,身子不由自主的歪向一边。
君维安立即起身,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站到了窗边,待她站好便松了手,自己也侧身斜倚在旁边。
苏软萌扒着窗,望着那如火云般的杏林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她侧过头,睨着君维安说道:“殿下可听过,一枝红杏出墙来?”
“你想说什么?”君维安抿了抿唇。
“红杏是好东西。”苏软萌娇笑着,“不过,出了墙让人说着也不太雅,要不,我帮殿下解决了吧。”
“你如何解决?”君维安挑眉。
红杏出墙是什么意思,众所周知。
只是,他一无妻二无妾的,哪来的出墙红杏让她解决?
“杏,真是个好东西啊。”苏软萌一说到专业的东西,眼睛更亮,撑着窗台就向他靠去,兴致勃勃的说道,“杏的果肉、核仁、树皮、树根以及枝、叶、花都可以制药的,我不怕麻烦,可以免费为殿下解决了这问题。”
明明是图谋他的杏林,还说免费帮他解决问题,这丫头!
君维安轻笑了起来,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反而顺着她的话点头:“小萌用得上,只管拿去。”
“殿下是爽快人,我喜欢你。”苏软萌闻言,抬手拍了他的手臂一下,笑盈盈的说了一句,“那我就不客气啦。”
“我的荣幸。”君维安闻言,凝望着她轻笑了起来。
喜欢他的人多了,可偏偏这小丫头说的一句醉话,让他格外的顺耳。
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红润的唇上,不过,下一瞬,他便移开了视线。
“我该回去了。”苏软萌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扶着窗台站好,她眯着眼睛瞧了瞧渐渐当空的太阳,冲着他挥了挥手,“殿下,说好的事,不能反悔哦。”
“不悔。”君维安点头,站直了身体,“你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这么一点点儿酒,难不倒我。”苏软萌有些傻呵呵的笑着,调整了脚步,晃晃悠悠的往楼下走去。
君维安站在窗边,望着她离开小院的背影,半晌,才微敛了笑意,抬手拍了拍。
许群奕立即出现在楼下,望了君维安一眼,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苏软萌一路低着头慢悠悠的走。
许群奕也不藏匿行迹,大大方方的跟在后面。
只是,一路过去,苏软萌都似乎陷入醉酒糊涂的状态,梦游般的回到了小院。
“小萌,回来啦?”田小翠刚做好饭,边解围裙边从灶间出来,一抬头,笑着招呼了一声,但下一瞬她便看出了不对,匆匆跑了出来,伸手扶住了苏软萌,抽了抽鼻子,皱眉问道,“你怎么喝成这样啊?你没带解酒药么?”
苏软萌只是笑,搂着田小翠的脖子,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去。
“真是的,怎么醉成这样也不吃药。”田小翠忙伸手抱住她,一边往屋里走去,秀气的眉皱得紧紧的。
苏软萌闭着眼睛,任由她带着走。
“小萌,下次不可以这样的哦。”
田小翠吃力的将人扶到床榻上,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一边抱怨着一边帮着脱鞋、盖被子。
“要去也得带我一起去,你都十五了,我娘说,满十五就是大姑娘了,要是你一个在外面喝醉了,被哪个不长眼的给欺负,我可怎么向大当家的交待啊。”
弄好这些,她抬头看了看苏软萌,无奈的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苏软萌却睁开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眸中一片清明,哪里有醉酒时的迷离。
“还说自己不是君子……”她望着青纱帐顶,唇角微勾,嘀咕了一句。
她的酒量确实不好,可她有个随身带着各种药的好习惯,早在要醉的时候,她偷偷的吃了解酒药,只不过他没发现罢了。
她怎么可能在一个刚认识不久还明显对她有兴趣的男人面前真喝醉。
现在,试探倒是有了个初步的结果。
君维安,其实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是君子,相反,他身上处处都在传递着他皇家子弟的傲气。只不过,他掩饰的极好罢了。
苏软萌反复的回忆了一下今天和君维安的谈话,细细推敲了一下他的态度,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
他对她的目的,或许一开始是因为她这张脸,可现在,他看中的是她的医术药术。
目的明确,他也是以礼相待,为了田角山的乡亲们,这条线还是可以发展发展的。
当然,可发展并不代表君维安的危险性从此排除,相反,他是王爷,更是能带兵的将军,他对于田角山的威胁,在苏软萌心里反而上升了一大级。
确定了自己今天没在他面前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苏软萌才放心的闭上眼睛睡觉。
虽然吃了解酒药让自己保持了清醒,但,她今天喝得到底有些多,身体很忠实的反应了不适。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
田小翠好一顿的唠叨。
苏软萌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由着她说,也不去解释今天到底为什么“醉”成那样。
丫头还小,不合适操这些心。
接下去的日子,苏软萌也没有刻意的去关注君维安的行动,她忙着自己的事情,药田、山里、四姑娘家的转悠。
自那日“醉”酒,田小翠就不放她一个人出去,她去哪,小丫头就跟到哪,寸步不离。
袁子顺的高热在第三天晚上就完全的褪去,只是人却还没有醒。
苏元胡也是天天的往那边跑,倒是给她很好的掩护,外面的人都以为她是给苏元胡当助手,却不知主治的人是她。
一晃,又是几天,到了袁子顺拆线的日子。
苏软萌背上自己的小布袋,带着田小翠到达四姑娘家的时候,顿时被吓了一跳。
在场的,除了苏元胡,居然还有苏元参和君维安,君维安在,许群奕当然也少不了。
“殿下怎么也来了?”苏软萌无奈的招呼。
苏元参是药堂堂长,和苏元胡交好,出现在这儿,她不奇怪。
可是,君维安一个王爷,也这么关心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山村小子?
“来看你。”君维安微微一笑,神情坦然,可是说出的话,却引得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依旧避在灶间的四姑娘也忍不住探头出来观望,一脸惊疑。
“殿下真会开玩笑,这儿又不是我家。”苏软萌却不在意,不客气的喷笑。
她知道,他是来看她给袁子顺拆线的。
“要开始了么?”君维安瞧了一眼袁子顺的房门,直接问道。
“开始吧,准备热水。”苏软萌后一句话却是对着一边的袁家姐妹说的。
“都烧好了。”袁子月立即点头,跑进了灶间。
“丫头,我们能帮什么忙么?”苏元参今天头一天过来,兴奋的搓着手,笑呵呵的问。
“不用。”苏软萌摇头,转身进了那边的房间。
屋子里虽然还有药味,但是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混浊,窗户也开着,有阳光照进来,落在两床之间的地上,亮堂堂的,也挺温暖。
“苏姑娘来了。”袁子星早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特意的早起收拾了一番,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看到她马上撑着站了起来。
“嗯。”苏软萌瞅了一眼他的伤腿,没多说话。
他的伤不归她管。
袁子星留意到她的目光,立即把伤腿抬了起来,没将力道落下去。
她说过,不收废人。
君维安缓步跟进,占据了床脚最佳的观察位置。
许群弈在他身边。
后面的苏元胡和苏元参两人也不敢和他俩抢位置,老老实实的站在边上,伸长了脖子望着苏软萌的一举一动。
至于田小翠,她抱着白球,也知道进来帮不了什么忙,干脆就坐在了外面。
四姑娘瞅了一眼又缩了回去,不过,没一会儿,袁子云就送上了一碗点心和一只熟鸡腿。
田小翠看了看,也不跟她客气,把鸡腿端过来放到白球旁边,可谁知,白球只是闻了闻,又蜷进了她怀里。
那动作似乎在告诉他们,它嫌弃!
苏软萌并不知道四姑娘这示好被嫌弃的事,她已经戴上了她的手套,摆好了所有要用到的东西,这才拿起了一把剪刀,一只手去掀被子。
谁知,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袁子顺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盯住了苏软萌的脸,好一会儿才移到她手上的剪刀上,惊恐的挣扎了起来:“你、你、你想干嘛!”
声音很虚弱,可是,惊惧之情流然而现。
苏软萌也没想到,一直昏睡的袁子顺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不由皱了眉。
这醒着的肯定没有睡着的配合啊。
而且,在这个没有青霉素没有别的消炎药的世界,她其实也不敢保证他的伤愈合的很好,要是他一激动,她这些天就白治了。
“小顺,别动,苏姑娘是在给你治伤。”袁子星急忙安抚自家弟弟。
袁子顺双目圆瞪,直勾勾的看着苏软萌手里的剪刀,苍白的脸上渗满了汗,一边还在挣扎着想爬起来后退。
“小顺,不能动。”袁子星着急,调整了方向,想要单脚跳过去安抚袁子顺。
这时,苏软萌动了,她直接从腰间摸出几根针,起身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手上的针也扎在了袁子顺的几个穴位上。
袁子顺顿时瘫倒,这一下,他脸上的汗冒得更快,恐慌的眸直盯着苏软萌,眼泪都飙了出来,虚弱而嘶哑的喊着:“你想干什么?你……走开!走开!”
“苏姑娘息怒。”袁子星大急,以为苏软萌生气了。
“闭嘴。”苏软萌淡淡的回了一句,“再吵,我一针结果了他。”
袁子星顿时闭上了嘴巴,一脸焦急的望着袁子顺,冲着他连连摇头。
君维安好笑的望着这一切,转向苏软萌的目光添了几分兴味。
他刚刚还在想,她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解决这场面,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干脆利落。
真让他惊喜。
苏软萌却已经拿起了剪刀,挑着袁子顺身上包着的布条剪了下去。
袁子顺哭得更厉害,张了好几次嘴,却因为害怕,愣是没说出半个字来,脑袋里全是以前听人说的恶鬼怎么剖人肚子吃心的故事。
此时此刻,苏软萌在他眼里就成了那样的恶鬼。
他实在无法想像,这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丫头片子,怎么能狠辣到这种地步,更让他觉得可怕的是,她居然把他的大哥、两位堂长都给迷住了,看着她剖他肚子吃他的心都不来救他,还帮着恶鬼反过来劝他。
不不不!
不止是他们,还有他娘亲和家里其他人,他们哪里去了?
不会是被这恶鬼给吃了吧!
恐惧在无限的放大,袁子顺此时脑补的画面已经控制不住的往最凶猛的地方滑去。
越怕什么,越是控制不住的想什么。
苏软萌扔了剪刀,用泡过烈酒的棉花将他伤口上的草药清除,露出了伤口。
伤口愈合的还不错,只有两处地方有些许的红。
苏软萌伸手压了压。
还好,里面的肉已经全合上了,也没有之前那种溃烂发白的现象。
“没烂!”苏元胡也忍不住凑了过来瞧了一眼,见状,高兴的拍起了掌。
“再烂,我也帮不了他。”苏软萌笑了笑。
其实他们处理伤口的手段也不错,只是,没考虑到袁子顺的皮肤敏感度,以及四姑娘家的条件。
四月底,虽然还没有完全的热起来,可是,也有了些热度,加上天气潮湿,而这屋里之前却还是门窗紧闭,空气不通,细菌滋生,不烂成怪。
“现在要怎么弄?”苏元胡是个医痴,此时也顾不得君维安是不是在场了,凑在边上就不愿退下,一双眼睛冒着光,盯着苏软萌的手。
“剪开,抽出来。”苏软萌用干净的棉球细细的清理了伤口以及周边,拿起了旁边的小剪刀和镊子。
“啊!”袁子顺却已经吓得再次尖叫起来,“救命!”
他的伤口还有两个地方红点,烈酒刺激下,钻心的疼,再加上她这一句“剪开,抽出来”恰到好处的配合了他的想像,吓得他面如土色,求生的欲望一起,喊得也格外的大声。
“小月,怎么了?”四姑娘在门外颤声问。
“没事,哥害怕。”袁子月忙回到,说完又想起苏软萌的警告,连忙捂了嘴走了出去,在外面解释屋里的情况。
“救命?”苏软萌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袁子顺,撇嘴说道,“本来呢,以你对球球做的事,我确实不该救你的,可是没办法,我那傻妹妹说,你罪不至死,她让我先救你,然后再打回来,你呢也不用费那么大力,好好养养,想想怎么捱过我那傻妹妹的拳头吧。”
嘴上说着,手上也没停,剪刀剪断一根线,镊子及时的配合,抽离一根。
这线不是前世那种手术专业绝不能,七天过去,有些粘在肉里,这一抽,顿时又疼得袁子顺鬼哭狼嚎。
“苏姑娘,小顺应该是疼得受不了,你能不能……能不能让他睡过去?”袁子星心疼弟弟,见不得他受这样的苦,忍不住再次恳求道。
“能。”苏软萌却是难得的心情好,抬头瞧了袁子顺一眼,勾了勾唇角,说道,“我不想用,睡着就不会疼了,不疼了又如何记得住这次的教训。”
“……”袁子星无言以对。
“你这个恶鬼!你、你、你居然吃人心。”袁子顺大哭,身体不能动,肚子那么疼,偏偏她还是故意的,让他疼着看她怎么吃他的心。
“嗯,心泡了酒,再放锅里煨上个把时辰,切了薄片沾着酱吃,味道可好了,你想尝尝么?”
苏软萌没看他,那最后两根粘连的厉害,抽起来不容易,她又不想浪费麻醉散,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转移他的注意力。
“据说,吃什么补什么,你应该让你娘多给你吃几颗心。”
君维安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听小萌说的似是很好吃,今晚准备些,去你家吃。”
袁子顺一听,吓得魂飞魄散,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苏姑娘,小顺他……”袁子星见状,吓了一大跳。
“晕了最好,吵死了。”苏软萌终于把最后一根线也抽了出来,带出了些许的血,不过,总体来说,还算恢复的可以,她终于松了口气。
她进药堂的事,成了一半了。
“我来,我来。”苏元胡看到这儿,再想到之前她怎么包扎的,一时手痒,主动抢了后面的工作。
苏软萌也苏得轻松,将药和要用到的棉球、细棉布留给了他,也无视了偷偷拿着她的药在嗅的苏元参,走到边上慢斯斯理的洗手,看向君维安,笑问道:“吃心补心,殿下缺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