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求死
“我年轻时疯狂过度,到现在仍在为自己的无知和疯狂赎罪,不能解脱。小舞,如果不是你这么多年来给我带来天真无邪的快乐,感染着我,我可能早已入魔。你的本名叫王燕舞,你的姐姐叫王燕飞,林梦兰便是你们的妈妈,你和她长得十分相像。三十多年前,我在清霞山随师父学艺,师父是个奇人,不仅功夫在当时的武术界数一数二,医术也相当精湛,他还懂五行八卦,奇门术数。”
雷雄和燕舞静静听着,但却不知这和林梦兰有什么关系,只听他又说:
“我虽然勤勤恳恳,但只学到了他的武功和医术,奇门术数才刚刚沾边。因为师父说,这是天机,一个预料和泄露天机的人往往得不到平常人的幸福。
除了我,我们同门还有一个师弟和一个师妹。后来有一天,师父不知道什么原因,对人生大彻大悟,解散了清霞观以后,就独自云游去了,师弟也到了遥远的异地,我和师妹结为了夫妻。为了把师父教的东西传下去,我们在清霞山距离清霞观十里处开武馆授徒,同时也医治病人。那时,门庭兴旺,我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柯大龙,一个叫金石。
过了十年,我妻子的侄女和侄女婿从老家华西来投奔我们,也就是梦兰夫妻俩。她虽然是我妻子的亲侄女,姑侄两个却丝毫不像。我一见梦兰,便被她的美貌倾倒。
虽然我是个长辈,我明知不应该,但我克制不了自己,对她像着了魔一样。她来的时候带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孩,长得十分可爱。
我的妻子收了她的侄女婿为徒,教他武功,但是我妻子并没有得到我师父的全部真传,她教出来的东西自然逊色了很多。”
雷雄已经听出了端倪,不禁问:“既是同一个师父教的,为什么没有得到真传?”
燕海福语气冰冷,说:“我已经说得太多,该说的还没说,这个问题我是不会再说了。
大家其乐融融地过了两年,我对梦兰的爱慕已经无法遏制。这一年秋天,她又添了一个女孩,但她的美貌却更加动人。而我,终于犯下了大错。”
燕舞屏住呼吸,一颗心却非常不安地突突轻跳着。
雷雄在她肩膀上轻抚了一下,眼神鼓励地看着她。
燕海福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面无神色,语气中带着沧桑:
“在一个秋夜,我趁着妻子出诊家中无人,非礼了她。她的丈夫那几天回到老家办事,她身边只有已经会说话的两岁多的大女儿,和襁褓中的小女儿。”
雷雄的拳头捏得生紧,从牙缝里说:“亏你还有脸说!”
燕海福面不改色,淡笑一声,说:“梦兰虽然外表柔美,却是个刚烈女子,不待她的姑姑回来,就在黑夜里跳下了悬崖。她当时那声惨叫,我至今仍记得。我慌了手脚,自知罪责难逃,便想连夜离开清霞山,但我刚迈开一步,襁褓中的女婴哇哇大哭。我于心不忍,当时山里有很多豺狼,时常在夜里出来拖走附近村人的家畜蚕食,我怕这个女婴落入狼口,便用她妈妈的一件衣服把她包起来,慌忙带着她逃走。”
燕舞双目无神,呆呆地问:“那个大的呢?”
燕海福说:“她当时已经会走路,不知道一个人在哪个房间里玩,多一个孩子便多一份累赘,我惊慌失措,也顾不上那么多。”
雷雄问:“于是,你一路南下,逃到了广华。”
燕海福说:“对,我是回到了家乡,我的本名叫方博,是广华博州人。在清霞开馆的时候,别人都叫我‘妙手一方’。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燕舞能保留自己的名字,我改姓燕。”
燕舞声如蚊嘤,问:“后来呢?”
“在你三岁的时候,有人找到博州去,我便又带着你来到了广华,在这里安家落户,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我的踪迹。”
“我没有问你,是问清霞山上的那些人呢?”
燕舞摇摇头,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自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回过清霞山。我自知愧对梦兰,便在这不起眼的地方给她立了个衣冠冢,不仅她的祭日,平时也时常祭拜。”
“这有什么用?你是个衣冠禽兽。”
雷雄咬着牙齿说。
燕海福丝毫不恼,却呵呵一笑,如释重负般,说:
“小子,你骂得好。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当年的阴影里,内心受着强大的折磨,特别是看到燕舞与她的妈妈越长越像时,我内心更是背负着沉重的自责和愧疚,时常让我彻夜难眠。”
燕舞清澈的眼睛流出两行泪来,在墓碑前跪了下来,说:“妈妈,妈妈!我做那个梦做了无数次,总觉得有一个人对我非常慈爱,总是在冥冥之中关注着我。没想到,您真的是我的妈妈。女儿二十多年来,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让您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她的这两声“妈妈”喊出来,说不出是痛苦,是喜悦,还是释怀,仿佛将这二十多年来对于母亲的各种感情都倾吐了出来。
雷雄见此情景,心中恻隐,问:“你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燕舞泪如雨下,说:“如果在几年以前,我听到这些话,只会当作一个笑话,可是现在,我真的一点也不怀疑。冥冥之中我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她侧过头看着燕海福,只见他老泪纵横,不胜悲戚。
燕舞看到他满脸的沧桑和悲伤,想起自己和他相处了二十多个春秋,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和一般的爷孙关系没有两样,一时话哽在喉咙,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雷雄问:“那这本《清霞全谱》又是怎么回事?这里面的武功是你汇总的吗?”
燕海福摇摇头,说:“不是,清霞山的功夫是我的师父所创。我师父早年云游四海,集各家各派武功所长,又结合自身的理解和他的一个挚友一起钻研创造了这些功夫,成立了清霞观,开门授徒。他老人家大彻大悟之后,当日就把徒弟们都遣散,更想把这本全谱毁灭,我于心不忍,便苦苦哀求,终于这本书得以幸存。师父说,他不再过问一切世事。自那天离开清霞山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我,这本书我视若珍宝,惟有放在一个最隐秘的地方才妥当。哪知道,你小子,天生便是来克我的。”
雷雄说:“世事难料,我也不是本意。”
燕海福声音低沉,说:“小舞,我早在心里发誓,如果非得让你知道这些秘密,那便是在我临死之前。今后,我也不再过问一切世事了。”
雷雄和燕舞都没反应过来,只听燕海福仰天大叫一声:“梦兰,我对不起你,我来找你谢罪了!”他这一声怆然的吼叫震惊了午后寂静的树林。
燕海福猛地推开燕舞,一头撞在了墓碑上。
只听“咚”地一声闷响,乌红的血迹顺着墓碑流了下来,燕海福无力地倒在了碑前。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而又猛烈,两个年轻人根本猝不及防。
雷雄扳过他的头,只见燕海福血流不止,奄奄一息。
雷雄将他扶得端坐了,想用真气为他续命,燕海福却用双手按住了他。他虽然气息微弱,但是双手却仍然有些力道,雷雄只觉得他的手粗糙中带着些微的热气,便问:“燕舞本来姓王,对吗?他的父亲是不是叫王立坤?”
燕海福轻声一笑,说:“小子,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而来,我偏不告诉你,你自己查去吧!也让你日后时时想起我。”
雷雄心情沉重,说:“你不说,我也没法,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
“小子,你不用管我。我知道你是个好小子,对小舞也是一心一意,就是有些多管闲事。我去了,不必为我立碑。”他的语气微弱,愈发地低沉,说到一半,将目光投向燕舞。
燕舞早已又惊又怕,觉得心里被什么掏空了一般,带着哭腔说:“爷爷,不要,我不要这样。”
燕海福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说“傻女,你不怪我了?”
燕舞心如刀绞,泪雨滂沱,摇着头说:“人各有命,爷爷,您何必再惩罚自己?”
燕海福说:“孩子,你菩萨心肠,这二十多年来,我也被你感化了不少。也许正是你的善心善行,在为我赎罪。今天我说出这些来,早已做好了一死的准备,也不怕你们看不起我、鄙视我这个糟老头,我已经解脱了。”
雷雄已不由分说,将双掌抵在他的后背,将自己的真气灌输进他的两处要穴。
燕海福却用尽最后力气,一把推开他,说:“臭小子,照顾保护好燕舞,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看到别人欺负她,你一定要替她出头。还有,我走了不要惊动旁人,把我的骨灰葬在清霞山。”
话未尽音,抬起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鲜血顺着两边太阳穴汹涌而出。一口气长长的呼出来,再也没有进气。
雷雄伸手在他鼻孔处探了探,确实已经没有呼吸了。再摸他心跳,同样,没有半点动静。
燕舞呆坐在地,一语不发。
雷雄看着她凄楚的模样,知道她心中悲痛,无法用言语表述,心里顿时生出愧意来,轻声说:
“对不起,小舞!是我的到来,搅乱了你们的生活。你爷爷虽然应该受到惩罚,但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来了结自己。”
燕舞轻声说:“不怪你,世间所有的情都是孽债。也许真的如他所说,只有这么做,他才能得到解脱。”
雷雄背起燕海福的尸身,说:“我们就随了他的愿,把他葬到清霞山上去吧!”
小黑从不远处飞奔而来,似乎觉察到了主人的不幸,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珠里面竟然也沁出泪来。
燕舞低身抚着它的头,禁不住又是泪如泉涌。
按照当地的习俗,人过世后,第三天出殡,寿终正寝的,要大宴宾客。燕海福虽然在此地定居多年,医术超人,但是为人极其低调,除了行医,与周围的邻里街坊似乎关系并不熟络,他的离世,本身也并没有惊动多少人。雷雄跟公司请了假,召来李基和陆小军,把燕海福火化了,简单地办了一桌酒筵,祭奠了他的亡魂,抱着骨灰坛子,就准备独自往清霞山去。
燕舞不忍,说:“清霞山远在安阳,真的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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