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恶人

  峨冠博带,长衣素雅,腰悬长笛,意态从容,赫然正是有过两面之缘的那吹笛男子,只是此时他的身上颇有几处灰尘,这与他一贯喜干净的习惯不太相符。
  但林琢对这位同样喜好音律的前辈感官还是不错的,见他到了,难得地叫了一声:“前辈,是你?”
  吹笛男子点点头,也不多话,他伸出手掌,掌心里却是几片毫不值钱的陶土碎片,然而林琢一见此,顿时愣住了。
  他慢慢地接过那堆碎片,入手时是熟悉的触感与色泽,这俨然便是他那个落下山崖的埙,虽然只是极小的一部分。
  “我找到的时候,已经碎了,抱歉。”吹笛男子淡淡地说道,话语中殊无得色,仿佛做了一件极平常的事情:“还有不少掉进了山沟,被水冲走了,剩下的实在找不到,只有这些了。”
  林琢有些伤感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吹笛男子眉头一挑,若有所思:“看起来这东西对你很重要。”
  林琢不答,慢慢地把碎片藏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深深一拜:“多谢前辈了。”
  吹笛男子伸手抵住他,不让他拜下去,叹了口气:“举手之劳,何必言谢。只不过……长乐帮偌大的名头,原来行事也不过如此,实在失望……”
  林琢回想起刚才情形,问:“前辈都看到了?”
  吹笛男子微微一笑,摇头道:“看了一会儿,不过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他忽然嗤笑一声,不屑道:“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相信前朝遗宝这种东西,都说人老成精,这江虎行怎么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林琢沉默了,没有说话。
  吹笛男子也不管他,他摆了摆手,叹道:“一天的好雅兴,又没了。走了,后会有期。”
  林琢一怔,却见这瞬息之间,那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十多步开外,然后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停步回头,状似无意地笑道:“对了,我从山下上来的时候,看到五军都督府的人到了镇上,恶人谷的二位道长,聚闲庄的乘风居士、盗帅公子,玉京金阙的步先生也都在那里,应该是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
  林琢猛地抬头,却见满目风雪茫茫,周围只留下了方才交手后的狼藉,哪里还有那个潇洒男子的身影?
  ……
  桌案破碎,碗盏横飞,散落了一地,本是热闹喧闹的镇上最大客栈,现在已是一片死寂,只有两伙服色不同的人,各执兵刃,杀气腾腾地对峙在那里。
  客栈里原本的客人虽然大多也是江湖中人,但显然不敢招惹这些浑身煞气的人,早就仓皇逃离开来,躲得远远的。
  冰冷的杀机缭绕四周,两拨人分据一边,冷冷对峙。
  其中较少的一群人只有七八个,但显然都是不俗的高手,正是恶人谷的人,为首两人正是恶人谷这一代的谷主木头道人与他的师弟白骨道人。
  而另一拨人相比却是威风的多了,他们俱是一身的赤色衣甲,如同火焰遍地,站的也极有规律,看似分散,却将最中间的那人牢牢地护在剑锋的范围内,那人血色披风,腰悬古朴佩刀,容貌威仪,颔下美髯飘飘,正是当年叛出恶人谷的叛徒、五军大都督凌壹麾下最得力的干将,左都督孟欺山!
  这些一身赤色衣甲的人,便正是五军都督府的精锐剑士了,在江湖上,他们也是凶名赫赫的存在,被不少名门大派蔑称为“朝廷鹰犬”,然而他们对外却是宣称是“君王之剑”。
  两拨人就这样互相对峙着,杀气腾腾,但说到底,纷争的根源也只是二十年前孟欺山、木头道人、白骨道人三个人之间的那段往事罢了。
  客栈的门口,穆云一身黑衣,黄金面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场闹剧,穆青璃就在他旁边,看她神情,有些紧张,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场面的武林争斗。
  穆云微微摇头,示意她安心,然后他抬头望去,目光与二楼一个身披斗篷头戴斗笠的人相触,那人淡淡地站在那里,点了点头。
  有两个人站在穆云身后,其中一个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盗帅公子宫飞扬,他背着烟雨伞,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然后他看到了从不远处走来的林琢,面带微笑地打了个招呼。
  穆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了林琢,也没有太大的意外,等他过来的时候,淡淡地问了一句:“有事情?”
  林琢点了点头,还未说话,穆云一抬手:“稍后再说。”
  林琢点头,站在了他的后面,而除了认识的宫飞扬,此外还有一人也站在穆云身后。
  那是一个同样也是一身黑衣的男子,只是他的衣饰上没有穆云那么多的云纹图案,简单得如同黑色的夜幕,而他的背上,斜背着两柄样貌怪异狰狞的刀,一柄插在鞘中,一柄尾端绑着长长的铁链,而在他的后腰,还绑着两柄短小的障刀,隔了老远,却能让人感觉到那股冰冷流转的肃杀之意。
  “刀魔”曾路,穆云的三大部属之中,战力最强的一位,据说他的真实实力犹在出剑即伤人的韦清之上。
  曾路长得并不阴鸷丑陋,甚至还有几分阳刚坚毅,但武林中“刀魔”之名,却是足以让小儿不敢啼哭的可怖存在。
  但林琢显然也不必对他有什么畏惧之意,他只是平平静静地行礼,曾路微微点头,然后两个人便不再说一句话。
  杀气越发得沉重了,恶人谷的众人里面,其中白骨道人年轻,沉不住气,那张还算端正的面容上杀意凛然,眼睛死死盯着眼前不远处的孟欺山,似要喷出火来;反倒是木头道人显得及其冷静,他万年不变的僵尸脸上虽然也有些许阴沉,但总归是属于“喜怒不形于色”的范畴。
  然而三个人之中看上去最轻松的反而是那个恶人谷叛徒孟欺山了,这个在外人眼中大逆不道的江湖败类,此刻却用一种戏谑的目光看着这两个曾经的同门,忽然微微一笑。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想不到一别经年,江湖再见,故人重逢,实在是出乎意料!两位,别来无恙啊?”
  白骨道人低吼一声,就要叱骂,木头道人毕竟是一派之主,沉得住气,挥手拦住了他,看向了孟欺山,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情感:“孽畜,你还有脸见我?”
  孟欺山一愣,随即就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语气中也带了几许讥讽:“师兄这话说的不地道啊,难道不是你们二位巴巴地从钩吾山上下来找我的么,难道还要我避而不见?”
  白骨道人终于忍不住怒声道:“孟欺山!你这个寡廉鲜耻之徒,忘恩负义,弑师谋逆,今日我必取你人头,以祭师父在天之灵!”
  孟欺山啧啧摇头:“白骨师弟,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冲动。难怪论起天资,你是我们三个人里面最高的,可是那老不死的却偏偏把《太玄经》传给了你旁边那个家伙。果然你还是太单纯了。”
  “够了!不许对师父无礼!”白骨道人怒喝一声,不屑道:“你以为谁都如你一般狼子野心?你就是见不得师父对大师兄好,这才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说罢,他猛地向前一步,宽大道袍下寒光闪动,现出了他的成名兵刃。
  那是一对半月状的弧形巨刃,上有把手锯齿,挥动之际,锋芒席卷,更有一样,这两柄巨刃合在一处,又能化作一个完整的锋锐圆环,武林中极其少见,委实是神出鬼没,诡异难测,因此名之曰“乾坤齿”。
  “叛徒,受死!”
  木头道人来不及拉住他,白骨道人整个人便已冲了出去,那边,孟欺山冷冷一笑,浑不在意:“段友,既然你白骨师叔这么有兴致,那就去陪你师叔玩上两手罢。”
  “弟子遵命!”段友一声应诺,兴冲冲地迎着白骨而去,鞘中重剑“铮”的一声滑出,他大笑道:“师叔,弟子段某前来领教!”
  话音落下,“当啷”一声,重剑与巨刃相交,段友顿时觉得浑身大震,双手虎口流血,再也笑不出来,而白骨道人轻蔑的声音也在此时传来。
  “逆徒之后,也配呼我师叔?”
  刹那间,恍如狂风席卷,白骨道人双刃在手,身形如电,纵横挥砍,势如疾风骤雨,寒光杀意,瞬间飞散开来,段友只落得遮挡招架,乾坤齿刃劈砍在重剑剑锋上,发出一长串“叮叮当当”的交击声,连成了一声。
  倏地,白骨道人长啸一声,巨刃斜劈,内劲催发,“铮”的一声,竟是硬生生地将段友的重剑劈成了两段,而其势不歇,寒光如电,又将段友的头盔砍掉了一半,吓得他连连后退,再不敢小觑这个看起来略显年轻的师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