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五军
殷红的血，流了一地。
周围的人如梦初醒，惊呼一声，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尖叫着四散逃开，甚至有的人在见血的瞬间，纷纷作呕。
年轻的骑士身上自然也沾染了不少新鲜的血滴，但他非但有丝毫不适，甚至面上还隐隐有几分兴奋，他跑到队伍的最中间，邀功一般地叫道：“师父，弟子幸不辱命，又斩杀一个江湖鼠辈！”
而走在所有人最中间的那人，隐隐是他们这一行人的首领。
他整个人的身材是同伴中最高大的，但见他面容英俊，长须如墨，看去有将近四十岁，非但不显老，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风度与气质。
他见这年轻人的兴奋模样，微微一笑，语声平淡：“段友，做的不错，不愧是我孟欺山的弟子。”
段友激动地脸都要红了，他厌恶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人头，便随手把它丢下，任凭马蹄将它踏得血肉模糊，如同这般自命不凡的江湖大侠，他们这些人早已杀了数不清了。
“师父放心，此去钩吾山，弟子一定打出师父的威名，好让恶人谷那些伪君子再不敢小觑师父！”
“恶人谷么……”
听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走在路上的将军一时失神，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个冰冷的刀柄。
他并没有如同别的赤衣骑士一样佩剑，连身后的披风都是镶金边的黑色大氅，挡住了一柄宽阔狭长的绝世凶器，流水般的弧形鞘上，镌刻着两个沧桑的篆文。
屠魂！
武林第一凶刀，屠魂刀！
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孟欺山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有无尽的冷意，他说道：“我们这回可是有任务在身，恶人谷的那些事情，下次再说。”
“是，师父！”段友抱拳答应。
孟欺山从袖中取出一张精致的帛纸，运功一震，帛纸顿时化作飞灰，然而纸上的那些字却如同烙印一般牢牢地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后军都督七夜居士死因未明，
英雄大会在即，
疑似皆与故太子旧部有关。
令左军孟欺山速往钩吾山详查。
中军凌壹亲笔。”
那卖梨的小贩好容易从自己的梨堆里爬出来，看着不远处渐渐远去的那片血一般的影子，还有留在地上的那一滩肉泥，哆哆嗦嗦地颤声说道。
“五……五军都督府……”
……
“五军都督府？”
穆云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五个字，转头看向一边，逍遥谷谷主云垂天已是皱起了眉，面容冷峻的韦清点头道：“不错，正是朝廷治下，处理江湖诸般事务的秘营中枢，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是朝廷里一个很神秘的衙门，旗下网罗大量武林高手，名义上是主管大晋朝廷东、南、西、北、禁军五支主战军团的中枢统御机构，却没有丝毫的调兵权力，只是鉴于大晋朝开国以武力夺位，因此历代皇帝以来对军队的掌控都及其严苛，五军都督府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建立的。
其中每一代大都督都是由当年在司马氏夺位之战中居功甚伟的凌氏家族世袭。虽为朝廷机构，却大肆招揽江湖中人，以此监视军队，避免昔日夺位之事重现。
而既然都督府多的是江湖中人，就免不了牵扯到错综复杂的江湖势力。每一代五军大都督或收买利诱，或武力威逼，数十年下来，网罗了无数武林高手，尤其这一代的五军都督府中，光是摆在明面上的左军都督孟欺山、右军都督糜封都是武林成名已久的高手。而传说中最神秘的五军大都督凌壹本人更是天下一流的宗师，无数名门大派为之色变。
于是云垂天有些惊愕地问道：“他们，他们怎么也想来趟这趟浑水？”
终日显得有些昏暗的大堂里，坐着几个人，除了主座上的穆云与他旁边的穆青璃，一左一右的下首长案前坐着的有逍遥谷的谷主云垂天，长乐帮的长老江虎行，以及神剑山庄这一代的庄主，惊天剑的传人，华羽池。
这些人都是穆云混迹江湖十多年的至交好友。
华羽池今年不过三十四五的年纪，玉冠华服，器宇轩昂，看起来颇有其父“剑圣”的几分风采，他佩着的正是那柄昔年剑圣华凉亭赖以纵横江湖的绝世神兵，惊天剑。而此刻神剑锋芒内敛，静静地悬在他的腰间。
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聚闲庄的乘风居士穆云与神剑山庄庄主华羽池之间也有不浅的交情。
此刻华羽池闻听云垂天这话，忽然冷笑一声，说道：“五军都督府的人素来都是属狗的，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想掺和一把。英雄大会何等盛事，惊动了他们，很奇怪吗？”
华羽池倒不是有意与云垂天抬杠，只是他这人性情高傲，说话向来喜欢显得高人一等，其余几人也都知道他的性子，并不在意。
韦清说道：“这次来的人不多，带队的却是左军都督孟欺山。”
“那个恶人谷的叛徒？”华羽池皱了皱眉，旋即舒展：“穆兄放心，以我神剑山庄的剑术，莫说是区区一个孟欺山，便是中军大都督凌壹亲来，我也不惧！”
说话间，他面上满是傲然与自信，却时不时地偷眼望向穆云身边那个一身青衣罗裙的女子，然而穆青璃却是只温柔地注视着穆云，仿佛对周遭事情全然不放在心上。
华羽池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转瞬即逝。
穆云问：“消息可靠？”
韦清点头：“绝对可靠，是老四派人送来的。”
“老四现在何处？”
韦清答：“明华城。最多半个月就可以回来。”
他们口中的老四，本是与他们意气相投的一个江湖刀客曾路，一身刀法炉火纯青，有“刀魔”之名。当年为穆云所折服，于是几人成了莫逆之交。对于他穆云自然是极放心的。
“就这样。”穆云做出了决定：“五军都督府的事情先不必管他，毕竟孟欺山若是来了英雄大会，恶人谷的人只会比我们更在意。”
他话锋一转，说道：“说到英雄大会，我却想起一件事。这几日北疆的人频繁往来钩吾山脚、明华城等地，看来这英雄大会他们也难免会来搅局。不过，诸位你们谁知道，引起这一场武林大乱的山河秘卷到底在何人手中？”
“魏帝遗宝？”云垂天皱了皱眉，他背上这会儿背着一个长长的匣子，看起来像是装了一柄剑器。此时出声问道：“逍遥谷幽居西陲之地已久，中原之事多有不闻。我在江湖上只听闻魏帝遗宝的赫赫名声，还有就是此物引发的血雨腥风，但具体来历却不甚清楚，能否请穆兄告知？”
江虎行有些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华羽池接口道：“据我所知，前朝鲜卑魏朝末年，太祖皇帝顺应天时，起兵讨逆，一举攻杀入洛阳神京，魏末帝举火自焚，大晋自此立国……”
“然而在清理国库时，却有人发现，整个大魏的皇宫珍宝之中，很是有一部分失去了下落，最初还以为只是城破之际乱兵劫掠所致，最终发现却并非如此……”
华羽池只说得两句，云垂天、江虎行正认真的听着，他们都是平民出身，纵然江虎行此时已经将秘卷拿到了手，也并不像华羽池这种家境优裕的子弟一般有机会了解前朝的密辛史闻，而此时门外忽然进来了一个人，颇有兴致地接口。
“是啊是啊，这事情我也听大哥说起过。据说那个魏朝末帝是个风流之人，长年流连青楼楚馆，还与一个汉人歌姬结下了情缘，珠胎暗结，只不过碍于她的身份不能入宫，连同那个私生子都不能有一个名分，便想方设法补偿财帛，隐匿姓名……”
“这么一直过了十多年，此事居然也没有流传开来。直到本朝太祖起兵灭国，改朝换代，此事才被那风流皇帝的贴身近侍抖出来，哈哈，可是有趣得紧啊！”
穆云看了刚刚进来的宫飞扬一眼，轻轻叹息：“归根结底，都是鲜卑异族搜刮我汉家子民的民脂民膏罢了，倒不觉得什么有趣。”
宫飞扬一脸扫兴，一时无话可说，云垂天却在沉思中皱起了眉头。
“如此说来，那传闻中流传下来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魏帝遗宝，便是那前朝末帝从国库里暗自拨给他那个私生子的奇珍异宝了？”
“不错，正是如此。”穆云微微颔首，而云垂天却忽然激动了起来，猛地站起：“既然如此，这魏帝遗宝本就是鲜卑异族取自我汉家子民财货血汗，那就更不能被北疆的那些蛮狗得了去！这英雄大会既然要与异族作对，逍遥谷云垂天义不容辞！”
华羽池、江虎行都被他这么大反应吓了一跳，却只有穆云心里清楚，云垂天的父亲当年正是追随马帮帮主袁息天一道于朔方痛击胡虏时战殁的壮烈之士，国仇家恨，本就不共戴天，只不过云垂天平日里及其低调，于是极少有人知晓这段往事。
“冷静，云兄，坐下。”穆云抬手虚压，云垂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深呼吸，然后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