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话虽如此,他的表情却没半分过意不去的样子。
苏侯爷——苏涉习以为常一般,上前拱手道:“久闻聂憎大人执掌凉州,拱卫凌王的英名,但不知有何宵小,需要劳大司马亲自出手?”
聂憎道:“只是寻常小事。我家王爷素喜花鸟玩意,前日得西洲进献一名禽,主上大悦,名其曰花将军。花将军年方一岁,鸣啼婉转,气宇轩昂,不料下人一个没看好,竟被野猫逮了去。在下身为人臣,只得尽力而行,追寻踪迹,不意被那畜生逃到了侯爷府上,实在叨扰了。”说罢虚作一揖。
苏侯爷声音在夜风中高高低低,听不出情绪:“哦?聂大人可谓忠义信臣,但为寻一小贼,登堂入室,视我苏氏门楣若不见,未免不妥吧?”
聂憎一双细眼在面具下讶异地睁大。
久闻忠廷侯苏涉是个凭老婆上位的怂包,出了名的软蛋,谁想到今日会在这儿受阻?
他又换上了那副又暗又哑的声音,嘎然笑道:“苏侯爷,你是明白人,深更半夜,咱们不对着打马虎眼,我要找的贼偷就藏在这里,苏侯爷你是让进,还是不让进?”
一只鹰爪般的大手,直指两人藏身的侧间。
齐兰枢呼吸顿住,怀中在扭动的苏琰也停了。
苏涉莞然一笑,直视于他,凛然道:“聂大人自诩御赐宝剑在手,出入四方无人敢阻,但在下宅邸,乃先帝亲赐,立成之时,也得过陛下诸敢登门入户者令绝无论的许诺。大人是要待去朝廷上,与苏某面呈陛下,还是要就此收手,打道回府?”
聂憎从牙缝里挤出:“我回又如何,不回又如何。”
苏涉语气轻快:“那就免不了让大人今日,在我府中受些罪了。”他手掌一挥,一队箭卒迅速摆阵,张弓上弦,箭尖直指院中间的聂憎。
一个无任何实职的异性王爷,为何在家中备着如此多训练有素的箭卒?
聂憎顿觉此行不利。他远道而来,先凌王之前进京,本就言不正名不顺,生怕被御史逮到由头。
何况苏涉还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
他素来拿得起放得下,想到此处,阴深深地瞥了苏涉一眼,道:“那便如苏侯爷所言。”挥手示意,大踏步走出。那群黑衣人在他身后相互扶持,一声不吭地低头往外走。
苏涉还略带幸灾乐祸地在身后道:“大人慢走,此回请走正门。”
聂憎脚步一顿,脚步声越发狠重。
黑衣人全部撤离之后,苏府下人才进屋查看情况。管家凑近苏涉,在他耳边问道:“老爷,搜还是不搜?”
他指的是那间仍旧掩门的侧间。
苏涉摇头,管家仍踌躇道:“可是老爷……二小姐,寻不见了。”
家丁抖着一团东西出来,正是担苏琰到此的棉被。
苏涉脸上难得露出讶异之色,他愣了片刻,又嗤笑出声,挥挥手道:“罢了,不管她。”
说罢便回身往回走。
大夫人早在主屋等着,见他回房,握着手绢惊惶上前道:“老爷……二姐儿她……”
苏涉抬手止住她话头,大夫人一顿。
“都是个人福报,勿再提了。”
大夫人只得把未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她心中像是有个擂鼓,一直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下人在房中找不到苏琰,苏琰一个女孩,夜半三更,又中了迷药,能到哪儿去?
她想到那个唯一的可能性,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吭声。
最后一名家丁撤出小院后,齐兰枢那股支撑着身躯的心劲,终于撤了下来。他脱力般慢慢滑倒在地,由于个高腿长,一条长腿瘦骨支棱,抵全了储物间内狭窄的空间,上身便软软靠在石灰墙面上。一阵阴冷沿脊背而上,他未着外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因四处扑腾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
苏琰顺着这个动作,正正倚进了他怀中,少女这会儿倒是睡熟了,唇间吐着小热气,白净脸颊上绒毛颤动。
尘土飞扬,弄脏了她那张明媚的脸。齐兰枢怔怔地看她片刻,伸手将她脸上的脏渍擦去。
指腹滑过脸颊,又是一阵战栗。
他突然不想喊救兵过来了。
“一点流血小伤而已,死不了人;那苗人的破毒药发作之前有三天时间,只要师傅出马,解毒也不在话下……”他自我安慰道,在心中盘算,一路逃亡至此,距中毒已经过去了半晚,如此,还剩下两天半的时间。
如今外界局势疏忽变幻,凌王虎视眈眈在旁,皇帝君心深沉难测,他已许久未寻得如此宁静,在一间满地尘灰的小隔间里缩成一团,搂着个漂亮姑娘,看她的睫毛在睡息中一颤一颤。
姑娘还小脸通红,一副在发烧的样子。
等等,发烧?
齐兰枢一愣。
此前坊间传言,顾家退了侯府二小姐的婚,改聘给她的三妹。二小姐相貌美艳,性格刚烈,兜头跳了井,刚被打捞上来没几天,据传在府中养病。
他复杂的眼神在苏琰身上一晃又一晃。
不会这么巧吧?
少女一把骨头,弱不禁风,搂在怀里都觉不出有什么份量。
但想明白其身份之后,少女的身躯,在他怀中,瞬间变得沉重了起来。
现在这不再是他跳进废宅后莫名捡到的陌生姑娘了,她已变成,侯府二小姐,京城第一美人,自己多年好友顾胜朝,刚刚渣了的前对象。
齐兰枢顿觉头疼。
“真该早些把顾大那家伙打死。”他喃喃道,伸长手臂把苏琰从他身上推开。
少女离了他的怀抱,寒意渗入脖颈,忍不住挣动了起来。
齐兰枢只得又把她搂进怀中,看着她的酡红小脸,默默发愁。
苏家人是怎么养的,十八岁的大姑娘,又瘦又小,养得像根豆芽菜般,一副打小被冷落的模样。单看她今晚被孤零零扔在空宅地面上的待遇,这姑娘在苏府,估计没少受罪。
……实在不像话。
齐兰枢那点旖旎心思都没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拧开瓶口,晃晃瓶中粉末。这是师傅为他配置的药粉,清热解毒,关键时刻可以拿来应急。
他本来想把药粉留着自己用,但见这姑娘如此,他恻隐之心大起。
反正三日内寻到师傅就能解毒。
他自我安慰道。
真·拖延症·世子一手半抱着苏琰,一手捏着小瓷瓶,试图往她嘴里倒。苏琰正在睡梦中,牙关紧闭,他这样粗手粗脚自然行不通,反害自己出了一身汗。
齐兰枢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少女咬得死死的嘴唇上。
他被自己脑内的场景吓得打了个激灵。
“朋友妻,不可欺……”就算是朋友曾经的未婚妻也不能欺负,他告诫着自己,腾出扶在少女脑后的手来,慢慢掐紧她的牙关。
苏琰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微微伸舌,齐兰枢一鼓作气,把那瓶药粉倒在了她舌尖上。他手撤力,少女檀舌缩回,似乎被苦到了,小脸在睡梦中皱成一团。
好,这便成功了一半。
还有一半问题。待她明日醒来,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在侧,岂不是又会去跳井?
这该如何解决?
正巧此时,头顶置物的箱柜在他们一阵折腾之下,终于散开,一堆衣物从天而降把他们盖了个准。
齐兰枢手忙脚乱抱着苏琰把衣服堆扒开。他的手在抚摸到衣物时顿住。
细腻丝织,柔软袄裙,繁复绣花。虽然又潮又旧,但的确是女子的衣服。
此刻他已经没空去想,苏侯爷家中废宅中,为何藏着一堆女子的衣饰了。
此乃天意。
齐兰枢苍凉地想着。
他把苏琰放到旁边,手抚上自己右肩,“咔”的一声。
疼痛让他双眼泛红,他未再游移,手抚左肩,又是“咔”一声。
这人全身的骨头像是在片刻中一寸寸缩了进去,肩膀内收,骨骼肉眼可见的变细变窄,待到整个人脱离出来,他已出了一身的汗。
疼痛和腿上的流血让他逐渐晕眩,齐兰枢不敢再耽搁,连忙换上从箱子里翻出来的夹袄和袄裙,顺便把发髻扯散,黑发铺散下来。
忙完这一切,他再无半点气力,倒伏到地面上。
直到天光大亮,日上梢头,有个小脑袋在他怀中慢慢地抬了起来。
苏琰坐起身来,先打了个喷嚏,才注意到周边环境。她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被身边一人吸引住了眼神。
这是个非常狭窄逼匝的小房间,靠墙一面摆着到顶的箱柜,空中无数灰尘漂浮。地面上倒伏着一个,与环境十分格格不入的,女子?
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俯身躺倒在地。纵使在这种环境下,依旧能看出她眉目秀丽如画,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只是,她小腿上貌似受了伤,还在不断地出血,整个人下半身浸在一片血泊中。
苏琰眨眨眼。再眨眨眼。
她在脑海里问系统:“这是什么情况?”